第1章 峭壁急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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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眼就见一个身穿红、绿、蓝三长衫,头顶发髻的老头儿直扑过来。我来不及细想,拔腿就跑。
“臭小子,你给我站住。”
耳边风声阵阵,身后飘起的衣角猛然被他抓住。我心里突突乱跳,下意识一挣,只听嘭一声,背部凉了半截。
脚下交错的藤蔓飞一般后退,眼前忽然飘过团团白雾。
“他妈的,臭小子,等老子抓住你,把你扔进蛇虫堆里,把你咬个稀烂,看你还跑不跑。”
这个老妖怪,连男都辨不清就胡乱抓人。
旅游团的人呢?怎么全不见了,不是已经被他抓住了吧。
我晃晃头,差点撞上树干,急忙一闪身。
身后那人大叫:“小子,站住!”
站住才怪。我不待左脚停稳,右脚已经抬起。一脚迈出才知道妖怪也有说真话的时候。身体如同断线风筝,呼地直坠下去,紧接着似乎在半空停了一秒,随后嘭一声,继续向下落。
清脆刺耳的惨叫声几乎震破耳膜,我张着嘴,根本不知道自己在乱叫些什么。跟着又一把苍老嘶哑的声音与我的声音重合,叫的比我还惨。
“臭——小——子”
一团白影唰地掠了过去,活象个张牙舞爪的大雪球。
我愣了愣,估计老妖在我落崖时想拽住我,谁知自己也掉了下来。
这家伙明明穿件衣服,怎么这会儿成白的了?用力想想,总算记起红、绿、蓝这三种颜混在一起旋转,便会显得雪白。
没看出来,这位还真挺讲究。
不过,他不是应该在我后面么?
下面扑通一声闷响,雪球已经落入谷底的茫茫大水。水面卷起一股旋涡,波声雷动,球儿只勉强露出头上的髻,便咕噜一下没了影儿。
我吓的双眼一闭,下一个可就轮到我了。
半晌无声。
我动动手,再动动脚,身子一阵轻晃,终于发觉自己被横在一根斜伸出的树杈上。
原来如此,难怪老妖比我先下去喂鱼。
顺树杈小心翼翼地滑到树根部位,再拽着野藤慢慢下到谷底,沿水岸走了几步,忽然觉得头晕眼,脚一软瘫坐在地上,这时才知道后怕。
抬头望望四周,到处浓荫湿碧,再向上看,头顶雾??一片,根本炕出距离谷底多远。
我边看边摸兜里的电话,谁知一摸竟是空的,别说电话,连衣兜都跟着飞了。
衣兜飞了,是因为衣服变了。向红果向姑娘居然穿着件半长不短的白缎锦衫,下面露出半截蓝底撒白的裤子,裤腿紧掖进靴子。且浑身沾满泥土青苔,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我呆了下,手又摸到背后,包裹沉甸甸地坠着,可绝对不是我的旅行包。
我冲到水边,犹豫片刻,慢慢低下头,只见蓝带束发,十五、六岁年寄少年在水中与我对视,长眉秀目,满脸错鄂。我微微侧身,他背后被撕烂的外衣下摆随着水纹一阵乱摇,露出里面雪白的衾服。还不死心,双手捏住脸颊用力一掐,他立刻配合地一皱眉。
我几乎怀疑自己神经错乱。
伸手摸了摸胸口,又摸了摸下边。好的很,男子该有的东西我都有了,怪不迪妖要骂我臭小子。
头顶雾气沼,炕清流转升腾的端倪。
我倒退几步,脚下一拌,趴到地上。
不久前还坐着缆车欣赏山景来的,难道说……我了?然后……
我同桌总和我说穿越,口沫横飞,满脸慕,怎么穿越的不是她?向红果从小到大从没做过坏事,平时连个小蚂蚁都不忍心踩,每月百分之七十零钱捐献给街头乞丐。我招谁惹谁了。
心里难受的要爆炸,爸妈大概以为我已经死了,还不知道怎样伤心呢。
我学死尸,一动不动地趴着,眼珠发涩,眼皮发紧,想哭都哭不出。
谷中光线更加昏暗,水声渐落,那片巨大的旋涡仍在,几乎撑开南北两岸。身后浓茂的树冠被风吹得簌簌做响,不时有一两只小鸟从林志出,避开旋涡,贴着水面来来去去地飞,快的象出膛的子弹。
我现在还不如它们。
这里这么偏僻,就算之前侥幸没摔死,也会被活活困死。如果渔船或客船经过就好了,可偏又有那么大一个旋涡,谁愿意来?
垂头丧气地起身,拖着脚走进树林。
叹口气,朝四周望了望,愣住。揉揉眼睛再看,全世界的小鸟儿都开始唱歌。
人,树下有个人。
什么叫天无绝人之路,什么叫柳暗明又一村,古人真是太有才了。
我飞跑过去,声音大的能震死牛。
那人闭着眼,双臂枕在头下,似睡非睡。
我道:“这位仁兄。”说完自己都忍不住一乐,现代人说古代话,怎么听怎么别扭。
仁兄没反应,半晌才把眼睛微微欠开一条缝,不过不是在看我,而是两眼望天。
我低声下气:“这位哥哥,我想出去,请问该怎么走啊?”
他两眼望天。
我忍。
过了半天,他终于侧头看了看我,微微皱起眉。
我慌忙求助:“哥哥,我从上面掉下来,出不去了,你一定知道怎么出去,对不对?求你帮帮我。”
那人站起来,似乎没听见我说话。暮苍茫中,只见他身影格外消瘦,虽然在湿地躺了很久,衣衫却没有半点潮气。
普通人躺在湿地上,衣服怎会不湿?
我打了个寒战,这深山野岭的,该不会遇上鬼了吧。
悄悄向下看了看,谢天谢地,老天垂怜,地上还有影子。
我蹭到他身边,顺着他的视线抬头,头顶枝蔓纠结,绿到发黑。
又搭讪间,他统统不理。
不理就不理,一会儿跟着走总没错。
我晃了晃头,靠到树干上研究他的衣着打扮,淡灰布衫,黑腰带,灰靴,脸也是灰的,黑发简单束着,双目睁开和闭住没什么区别,典心缝眼。如果光看背影,真会上当受骗,可惜看了后面再看前面,任谁都会被唬个透心凉。
他这一站直站到天黑,才慢悠悠走出树林。
谷口雾已散尽,繁星满天。
我跟在他身后,热切盼望他快些回家,谁知他走到水边,凝神望着水波,又开始发愣。
“哥哥,天晚了。”我提醒。
话音未落,他已坐下。
这下什么想法都没了。早该看出来他和平常人不一样。
肚子饿的咕咕叫,我愁肠百结了一阵,扑通跳下水,左摸右摸,拖了条大鱼上岸,可惜瞅半天硬狠不下心,最后还是放了回去。
枯坐半晌,忽然想起背后的包裹,七手八脚解下来一看,里面还真有个透着幽大纸包,拆了纸,不负我望,果然是吃的,共四张烧饼,两个馒头,十二颗鹌鹑蛋。
我长这么大就数今天最没出息,激动的都快哭了。
斜眼看看那人,仍是一脸呆滞,似乎根本不知道饿。
我心中一软,递给他一张烧饼。
向红果真是好姑娘。
“烧饼,吃吧。”
又递他两个鹌鹑蛋。
向红果是好姑娘,可惜好心用错了地方。
他手腕一抬,咚咚几声响,全扔进水里,要多干脆有多干脆。
被困在荒山野岭,前不朝村后不着店,这种情况下食物是多么珍贵,他竟然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就这么给扔了。
我气的哇哇大叫:“你有病啊。”

身体从地上直跳起来,比安了弹簧还快。
他比我更快,没等弄清怎么回事,只听啪一声,我左脸已经肿起老高。
疼,可比疼痛更难以平息的是愤怒。
我拾起包裹,掉头走进树林。
变态,神经病,饿死才好。
晚上睡睡醒醒,很不塌实,迷糊中给那个变态起了个外号——灰灰菜。灰灰菜是要喂猪的,这个外号也算恶毒。有一会儿梦见抓住灰灰菜头发,把他胖揍了一顿。
后半冷的发抖,再也睡不着。站起来想活动活动手脚,听见外面沙沙声响,才知道下雨了。
钻到树林边一看,那颗菜还在水边苦想。
我幸灾乐地躲在树后,冲着他的背影吐舌头扮鬼脸。
这时天已微微发白,茫茫水与空中的雨雾交织在一起,湿透的薄衫紧贴着他清瘦的背影,鬓边漆黑的湿发向下淌落凉薄的水珠。
刹那间,孤寂扑面而来,胸口猝然一窒。怒气无影无踪。
和他赌什么气呢?两人都是时运不济的倒霉蛋,何况他神智不清。
我忽然明白,向红果不应该叫向红果,而应该叫向大善人。
向大善人冲过去,弯腰拉了拉灰灰菜衣袖:“进去吧,淋病就糟了。”
他愣了下。
我冲他点点头,拉着他躲进树林。包裹里还有套干净衣服,我取出来塞给他:“快换上,穿湿衣服对身体不好。”
他凝视我片刻,没有笑。
我心里阵阵发毛。如果这位少爷再给我一耳光,或者把衣服也象扔烧饼似的扔出去,我该怎么办?结果他既没扔也没穿,又还给我。
天亮后在树林里乱转,发现几颗果树,绿叶高高的,果子犹抱琵琶,一个个半露着水灵灵的俏脸。我取出银针,暗暗感叹这个身体原来的主人心细如发。拿银针一刺,好得很,没毒,胡乱擦擦扔进嘴里,味道还不错。
摘一堆果子到水里洗净,再用大树叶包好,想着给灰灰菜送去,找来找去,最后发现他竟然在树林东边空地上烤鱼,还以为他不知道饿呢。
我走过去,只见他衣服早已干了,长头黑如墨玉,怎么看都不象神志不清的人,反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
我把果子给他,他吃了几颗,依旧专心致志地烤鱼。
“我叫向红果,你呢?”
他把鱼轻轻翻了个儿,并不答话。
“你叫什么名字?”
他仍置若罔闻。
我呆了呆,心头突然一震,他该不会……
“你听不见,是不是?”声音不由发颤。
他又把鱼翻了个儿。
我心中一阵难过,伸手握住他闲下来的左手。如果我还是我,我当然不会这么大胆,可现在我已经不是我,而是个年及弱冠的少年。男子握男子的手,又有什没妥。
同是天涯沦落人。
“你……”
竟然想哭。
他没有动,望着我。
我心里本来十分不好受,但看到那对缝眼强睁着,黑眼珠透不出一半,反倒险些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急忙把头埋进膝盖。
握着他的手骤然一空,不一会儿又多了一样东西,是串着鱼的木枝。
接连几日,灰灰菜依旧到水边摆出哲学家的样子苦思。我同样望着那片水发呆,这里南、北、西三面都是峭壁,要想出去,只能乘船由东面走水路。没有船,可以想办法结个木筏,但这片截断南北的大旋熙么过?
想来想去,脑袋都要涨破。
灰菜哥揉了揉额头,轻叹一声。
我恍然大悟,他一定也在考虑脱身的法子。
晚上拉他到树林里睡,有个人在身边就塌实很多。清晨醒来却尴尬的要死,硬把人家的胳膊当抱枕了。幸亏他的发呆功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不然早将我一掌拍飞。
如此早出晚归,足足盯了水面十几日,总算摸清旋涡隐现的规律。
我精神大振,日忙于赶做木筏。失败数次,终于弄出个成品。
向大善人我那个得意啊。
灰菜哥看看木筏,眼角挑了挑。
“灰菜哥,我们走吧。”我跳上去大叫。
他默。
这个灰菜哥,难道气我比他聪明?看脸不象呀。我猛然一拍脑袋,笨,一高兴又忘了他听不见。
我跑到他跟前,用树枝在地上写,“跟我走,我们出去。”
他摇摇头。怎么回事,难道他每天想的并不是出去的办法?
我有点懵了,想了想又写,“也许这里没有你要找的答案,我们出去找找。”
他还摇头,转身要走,我拉住他,在地上画了个小圆圈,连说带写,再加上比划:“这里就好比我画的小圈,接触的事物总归有限。要想通一件事,很多时候是要通过其他事启发的,你在这儿呆了这么久还没想通,不如到外面走走。”
他侧头看了看我,若有所思。我乘机把他拽到木筏上。
如果不带他走,象他这样一天到晚痴痴呆呆地冥想,早晚得挂。
解开系住木筏的野藤,递给他一根竹竿,自己左右手各持一根,奋力向东划。
半圆状的波纹一圈圈散开,恍如抖开的扇面,格外妩媚。
无心欣赏景,我心中暗暗盘算:旋涡应该在五、六分钟后才出现,只要不出意外,我们肯定会顺利通过。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身后扑通一声,灰菜哥掉下去了……
我呆。
灰菜哥竟然在这时候掉下去了……
几秒钟后,我扔掉竹竿一头扎进水里,抓住他,用尽吃奶的力气向上拖。
水下呼呼做响,水流已开始呈环行旋转。脚被一股怪力向下拖拽,心情顿时黑成锅底。
我害了灰菜哥
或许过了很久,或许不是。
我睁开眼,轻轻眨了眨。
阳光很亮,空气也很清新。
脑海中有瞬间恍惚。
微微扭过头,一道清瘦的身影抱膝坐在旁边,正望着远处出神。
带着人从旋涡中脱身,不用木筏就能斜渡几公里宽的水面,我茫然地看着他,终于明白,他要从谷中出来简直易如反掌。
“灰菜哥。”我满怀敬佩,情不自低唤。
他有所感应似地回头。
大眼瞪小眼的互相瞅了一阵,彼此都觉得滑稽,竟不约而同地噗嗤一笑。
我有些发怔。原来他的笑声如此好听。如果他能说话,声音也必定十分动人。
休息半日,继续向南走。
我一路又跑又跳,只觉到处不胜收。灰菜哥偶尔会微笑着看我,象看一只刚出笼的猴子。
包裹里只剩两颗鹌鹑蛋。
这种鹌鹑蛋不知用什么法子弄的,保鲜效果奇好,放到现代一定赚钱。
拿起一颗冲他晃了晃,再一抛,他伸手接住,把皮剥得干干净净,慢慢吃了下去。另一颗被我两口进肚,吃的太快了,有点噎。
我跑到树荫下,在地上写,“我去找点水,你在这里坐。”
他接过树枝,“一起去。”
我摆摆手:“水声就在附近,应该不远,我去去就来。”
他点点头,微微一笑。
追着水声钻进一大片,再穿过几排拂柳,眼前果然是条小溪,用手捧着喝了口,真是又清又甜。
身后柳丝猝然轻动。
柳丝动一动没什奇怪的,奇怪的是现在并没有风。
才一怔,就听有人阴沉沉地道:“毒王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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