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睡不着,怎么都睡不着。合衣拥被辗转反侧,象有无数只小蚂蚁从身上列队爬过。两个念头相互打压,两个声音激烈争执。三少说柔妃是被家人接走了,再没人能够伤害她。好羡慕。一个声音在不停的说‘看,家人就是家人,关键时刻还得是自家人。去救他们,现在就去。’
‘你疯了吗?忘记他们一直是怎么对你的?你还想被卖多少次?’持反对意见的念头从角落里蹿出来龇牙咧嘴还挥舞着拳头‘不可能的,死了这份心吧。你怎么可能比宏图大志来的重要。’
‘不对,他们也是人,是人就有心。’赞同晃悠着脑袋负手而立,并且努力将腰杆挺的直直的,试图借此增强说服力‘何况你是要救他们啊。就算是陌生人都会感激,何况是一脉血亲。’
‘别听他的,他是读书读坏了脑子。’反对长的略矮些,他不得不在脚下垫上好几块砖头以便可以和赞同正面交锋‘那个父亲会连自己女儿的名字都记不住?那个父亲会拿自己的女儿当诱饵?那个父亲会将自己女儿一卖再卖?那个父亲会为了一己私欲而枉顾自己女儿的性命?你说啊,说啊。’反对梗着脖子怒吼着,情绪激动下面红耳赤气势凌人。赞成被他说的都稍稍有些驼背。
‘呃~~!这个嘛~~!’赞成被质问的有些急了,顾不得形象的也找来砖头垫高自己‘人都有犯错的时候嘛。知错能该善莫大焉。他也只是一时糊涂被权利**迷惑了心窍。如今大祸临头,相信他会有所觉悟的。人嘛,总要多看看他好的一面。毕竟还是抚养了你这么多年的。’
‘一时糊涂?一时糊涂就糊涂了十四年之久?好,就算他只是权欲迷心。那为什么在家的时候不能多关心一下?那怕是多看两眼多问两声呢。怎么不看?为什么不问?这跟他的大志向并不冲突。还抚养了这么多年?那叫抚养吗?和养条狗有什么区别?说啊,说啊。’又垫砖头,誓于赞同比高低。至少在高度上要居高临下以压倒性气势盖过他。
‘这个~~那个~~。’支吾半天,赞同决定绕开矛盾‘过去的都过去了嘛。重要的是以后啊。不能总揪着过去不放不是?要放眼未来。好日子都在后头呢。’也跟着加砖头且沉声催促‘先救人’
‘不行。绝对不行。’反对深恐青月听信谗言,忙转过身正色说话‘他现在是皇后要对付的人,去救他就等于直接得罪皇后。而且他对你来说是个极大的隐患。雷霆手段绝不过分。’
‘弑亲大罪是要天打雷劈永堕地狱的。至于皇后嘛。。。可以偷偷去啊。别让人知道。实在不行就带着他们一起逃走。逃的远远的,异域他乡都没问题。’
‘皇宫是那么好逃的?又不是没逃过。连个丞相府都跑不出去呢。再说了,偷着去就是离开了皇帝的保护范围。万一那老头不知好歹反而对咱下毒手呢?你想过后果没有?’
‘虎毒不食子。血脉亲情于前,救命之恩在后。就算他执迷不悟,料也不至痛下毒手。’
‘你个糊涂油蒙了心的老迈腐朽。别忘了,咱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那里还顾的了他?是脓就要挤,是瘤就得割。这等心腹大患就该尽早除之而后快。’
‘骨肉亲情天理伦常。’‘为求活命就该不择手段。’‘善有善报。’‘好人不长命。’‘人性本善。’‘除恶务尽。’‘我说要救。’‘我说该杀。’‘救。’‘杀。’赞同和反对越吵越来劲,越吵砖头垫的越高。最后高到不能再高时终于轰然坍塌。而此时我已经偷偷溜出院墙,一路贴边躲闪着偶尔经过的值夜太监直奔皇宫西门跑去。好几次差点被巡逻的侍卫撞上。现在四更刚过,宫门还上着锁。门内的侍卫都耷拉着脑袋站着打瞌睡。胆战心惊隐于西门不远处的角落里探头张望。很清楚其实自己是根本出不去的。又或者说就是因为知道出不去才放任着自己跑出来这一趟。反对说的有道理,心腹大患如梗在喉,如不尽早除之将来必然后患无穷。
望着灯火通明的宫门,和那几个虽不精神但擒住我已经足够的守卫,生平首次如此幸福于被困牢笼不得自由。几乎是幸灾乐祸的,我开始默默念叨着;父亲大人,女儿已经尽力了,可实在出不去啊。您若真是不得善终可千万别怪我,谁让您非想送我来这见不得光的地方呢。痛快。
我微笑,暗爽,庆幸皇宫森严的守卫。然后一股恶臭飘过来,几辆大推车停的离我很近很近。
-------------------------------------------------------------
摇晃,身体在颤栗中摇晃。仿佛自己是个在熬制浓汤的厨娘正往翻滚混沌的锅里添加着各种调料。一点苦涩,几滴酸楚,少许悲愤,两勺懊悔,一小撮绝望,最后再以释然勾芡出锅。喝下去的味道不太好,刺割着喉咙难以下咽。但我一口喝干了,从此便也再无奢望。
衣服冰冷透湿的贴着肌肤,身下还在不停往外趟水。抓住铁栏尽量不让后背在晃动中碰到坚硬笼枷。是的,我在笼子里。用铁索悬挂在井中以冰冷铁条锻造的笼子里。井水黑漆漆的看不见底,头上井口大的光亮还被几个脑袋遮去不少。好几颗小石子扔下来咂的铁笼叮当闷响。“喂,醒了没有?醒了就学两声狗叫。不然让你再洗个澡。”嘿嘿,呵呵,哈哈,几个脑袋同时发出刺耳轰笑。
我怎么会在这里?狠敲两下脑袋,我想起自己偷溜出宫的事了。对了,我是躲在运粪车下偷着溜出来的,没有惊动任何人,也没让任何人知道我的去向。
昨天三少走后心里便一直有个小小的期盼。期盼着自己也能得到家人的怜惜和疼爱。哪怕只有一点点,一点点就好。我悄悄到了雍王府求见四皇子雍,同时也见到了父亲。并且十分惊讶的发现二娘和弟弟居然也在。看着弟弟熟悉的脸孔,儿时记忆仿佛只在昨天。“父亲大人何不归隐田园安享晚年呢?”我记得自己就是这么说的。在看见不满十四岁从小和我相处最多的弟弟后一时冲动就说出来了。当时就注意到父亲的脸色不对。他仔细询问我是怎么出来的,然后亲自给我端了杯热茶来。那是杯银毫,入口微苦下喉甘甜,香气悠绵清雅。我是怎么喝下去的?是了,我是盯着父亲的眼睛,混着希望和绝望慢慢喝下去的。这辈子第一次认真品茗,淡淡茶香陪衬着一场豪赌,赌上仅剩的所有。现在,我输了,输的彻彻底底。
“快叫,不然继续哦。”
笼子又开始晃动了。摇晃中,弟弟的脸模糊难辨,声音到是格外清晰。虽然有些变声,可他从小的那份骄纵戏虐却一点变化都没有。和从前一样,他还是以戏弄我为乐事。
不想理他,也没必要理他。很奇怪父亲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以现下的情形来看,杀了我才是上上策。直接连笼子一起沉入井底,绝对不会有人知道,又或者即便有人怀疑,没有证据也难奈他何。但为什么呢?父亲不想要我这颗棋子了吗?
“装死是不是?好,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你们几个,把笼子放下去。”
锁链搅动的声音,笼子开始摇晃着沉入井水。冰凉感觉再次蔓上来,漆黑中井水的波动仿佛是很多手掌的触摸。这里一定淹死过很多人吧。也许井底有不只一具尸身。不知道井下那位会不会介意让我共享这口井呢?水漫过头顶,呼吸一顿。尽量不去挣扎,但还是猛呛一口。水从耳鼻口迅速涌入,窒息感涨的胸口象是要裂开般难受。脑袋却异常清醒起来。是了,父亲已经发现我不会帮他。他比我想象的要聪明的多。上次拒绝替雍执行那份名则,我的说辞可以骗过笨蛋雍却瞒不过父亲。从那时起便对我有戒心了吧。今天我又冲动的跑来说出那样的话,他把什么都看明白了。姜还是老的辣,可笑我自作聪明其实根本就不是对手。怎么不直接杀了我呢?为什么?快要晕厥的时候被拉离水面。使劲咳嗽几下想把水都吐出来。胸口刺烈疼痛,大张着嘴喘气,一呼一吸间刺痛越发明显。还是没能想明白父亲不杀我的原因。

“还活着嘛。”笑声那么肆无忌惮,看见了我的狼狈,弟弟的兴致更浓了;“快叫。这次不光要学狗叫,还得摇尾巴。装的象本少爷就放过你。”
“岳少爷,她没尾巴怎么摇啊?”一个尖细的声音还带着几声讪笑。
“笨蛋,她没尾巴可以翘脚啊。象狗撒尿那样。你没见过吗?”
“那多没意思。”另一个更猥亵的声音;“让她学母狗发春不是更好玩。”
“母狗发春?本少爷没见过啊。是什么样子的?”勤学好问的弟弟。
“就是这样。”第三个声音过后,井上响起轰然大笑。
“喂!就学母狗发春。学的不象我淹死你。”又是几颗石子咂下来叮当闷响。
现在没心情也没精力理会他。我突然想到什么,忙探手入怀。果然,昨天三少给我的兵符不见了。难怪不杀我。院子里也一定有父亲的人。他知道宇的那块也在我手里。他想要。明白这一点我总算是松了口气,还有筹码哦。冷静些,必须更冷静些,或许我能保的住性命。
“又装死?你敢不听本少爷的话?”见我半天没动静,弟弟恼了;“再给我放下去。”
和上次一样的情形,不过这次我有筹码也有经验了。入水前深吸口气,用双手母指堵住耳朵,张开手中指按住鼻子。憋住呼吸是不好受,但总不至比惊慌呛水来的更难受。
笼子升起来,大大的喘口气。其实我可以学狗叫也可以学什么母狗发春,这些对我而言都不算什么。只是太清楚弟弟的个性,他是不会满足的。只会越玩越上瘾。不到筋疲力尽绝不肯罢手。既然父亲还要从我这里得到想要的东西,那么至少现在还不会死。所以没必要理会弟弟。
我对弟弟的命令不于理睬是从来没有过的。这让弟弟恼恨到了极点。笼子被一次接一次的放下再拉起。入水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惊讶的发现,我大概已经会游泳了。
不知道是第几次被拉起来了。这次的时间特别长,长的我都以为真的会被淹死。
“岳少爷,不能再玩了,别真把她给弄死了。”是那个尖细的声音,听来似乎有些颤抖。
“不行,她不听话我就淹死她。本少爷说到做到。哼。”
“可是你爹说要留下她的性命有用。万一真把她玩死了,咱们可不好交代。”
“这。。。”弟弟对父亲是很畏惧的。听见说不好交代,便真的不敢再玩下去。片刻沉默后,一颗又一颗的石子狠狠砸下来;“学不学?学不学?咂死你,咂死你。”
叮当声四起,偶尔有一两颗咂的我生疼。大多数最后都掉进水里发出闷响。估计时间不会太长了。果然,没多久弟弟便被人劝着离开了。沉重锈涩的铁门关闭声,能听得见大铁锁咯嘣扣合。然后便再没有任何声音了。感觉四周一片死寂。从井底望上去,发现今天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
我不后悔跑这一趟。岳国松,生身之恩从此两清了。若能保得性命出去,你我从此便是至死方休的仇敌。很长很舒服的呼出胸中闷气,一身轻松再无障碍。终于可以毫无顾忌的做事了。斜靠在铁栏上,尽量让自己能舒服些。趁这工夫我得想想要怎么对付姓岳的了。得更加小心才行。该怎么做才对呢?想让他放我出去恐怕不太可能,那么就只能拖延时间见机行事。
恩?笼子又动了。这次是直接升上去。是谁?父亲吗?不会,锁链搅动的声音听来小心谨慎的很,象是生怕被人察觉。那会是谁?来救我的吗?奇怪,这地方如此隐秘,想找到我都不容易。除非这人一开始就跟着来的。呵呵,管他是谁呢。天不绝我。兴奋。
打死我也想不到居然是雷虎。难怪现在才露面。刚才的一切让他看的很爽吧。很怀疑他刚才是不是恨不能亲自下手。算了,看在他到底还是出来救我的份上就不追究了。呃~~!脸色真难看。
他的匕首真好用,母指粗的铁条削起来跟切豆腐一样。有机会一定要弄过来。说不定什么时候能派上用场。不对不对,现在不是窥伺人家东西的时候,好象该道声谢才对。还是算了,要不是因为我身上还领着皇命,相信他怎么都不肯救我的。危墙之下不可久留,先离开这里再说。
和第一次见面一样,他拎小鸡般提溜着我飞出围墙。这才发现,原来关着我的地方是整个府邸的最外圈。院墙离后巷只一墙之隔。才一落地,便见巷口跑过来个人,手里还捧着个什么。是常义。估计他是在巷口放哨的。和雷虎的不言不语怒目相对不同,常义显的热情关切的多。
“女官,您没事吧。怎么这么久才出来呢?可急死奴才了。刚还想着要是您再不出来,奴才就去齐王府找三殿下来救您了。”怕被人发现,常义将声音压的很低。这会发现我的狼狈了,惊讶中忙把手里的东西给我披上。原来他拿着的是一件斗篷;“怎么会弄成这样子?到底出了什么事?”
“说够了没有?快走。”也许是出于不得不救我的郁闷。雷虎的话听来很烦躁。
瞪了雷虎一眼,常义张张嘴本想回驳两句,但看在刚才他救了我的份上,便没再多说。伸手替我把斗篷帽子盖过头顶,又捻紧两侧使我不至暴露;“女官,您不能就这么回去。先委屈些让奴才送您找个地方换身衣裳。其他的回宫再说。”说完不等我回话便打横抱起我往外走。
“等等。”我知道自己现在安全了。所以有些事必须现在就做;“岳国松在不在里面?”
“不在,奴才早些时候见他出门奔北去了。”雷虎没理我,回话的是常义。
“哦。”我点点头,脸上没表露出什么。但心里却十分震惊。如果这话出自雷虎之口倒也没什么。对于我,他了解的很清楚。可常义是怎么知道父亲的?即便是听说过也不该认识啊。
“常义,麻烦你送我去换衣服。雷虎,辛苦你走一趟去把岳梁才抓来。我要拿他换东西。”
客栈,很大很华丽的房间里。从浴桶里出来,常义替我给背上的伤口重新上过药,再一件件的穿上新衣服。我觉得自己终于又活回来了。父亲,我的心终于真正自由了,咱们父女谁该庆幸?
“常义,你怎么会来的?又怎么会和雷统领在一起?”坐到镜前整理头发同时开始闲聊。
“奴才看见您出去了就一直跟着您。后来发现雷统领也跟着您。”常义走过来从我手里拿走梳子,小心替我整理头发。脸上平静无波;“后来他让奴才在外面守着自己一个人进去找您了。”
“哦,是这样啊。”我笑笑;“今天谢谢你了,不然后果真不敢想象。”
“您是奴才的靠山啊,您要是倒了,奴才不是也得跟着倒不是?”他也在笑,手里没停。
“哦?”转过身,对上他的眼睛,我依旧笑眯眯的;“那你是怎么知道岳国松的?”
“他出门的时候奴才听见门卫叫他岳老爷。您刚才问的时候,奴才想大概就是他了。”没有任何起伏,眼里也没有值得怀疑的神色,仿佛事情果真就是如此;“女官,那人很重要吗?”
“恩,有些东西被他拿走了。”回身继续面对镜子。该相信他吗?能相信他吗?我不知道。
**书签
--------------------------------------------------------------------------------
作者有话要说:
别打我,知道很多人十分不爽青月依然顾念父女之情。可但凡是个人又有谁能真的放的下呢?
总要彻底死心了才下的了手。对吧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