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归去(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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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行者在临终前还买通了记者们,让他们在报纸上说她是因为竞选失力而像西楚霸王一样饮恨自尽了。于是在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各大媒体对此事大肆炒作,如她所愿地确立起了忆水寒的权威,既而有人说他像小说里的易水寒一样阴狠。
“猴子你当初是怎么也没想到会给我如此大的舆论压力吧?你说什么不想强迫你的宝贝弟弟做他不喜欢做的事,我居然信了你的鬼话,你是不忍心让他担当这份儿苦差于是就把我推上来顶替吧你?”忆水寒自言自语,似笑非笑。这个细微的举动是不是有点熟悉?
“他不像易水寒,倒像八年前的孙行者。”现在人们普遍这么说。
“忆水寒市长,他,真的挺好,太好了他!跟他当厂长的时候差不多,不过也有不少不一样的地方。”
“往常每届市长远远地站在很多人中间,让人一下子就看得出来,而他不那么容易被认出来。”
“我不容易被注意到么?难道我长得不漂亮么?”忆水寒反问,他的表情显得挺惊异,也挺可爱,更有些苍白。忆水寒市长,他是被他的秘书搀扶过来的。
曾经,还是在抗战初期,忆水寒市长一次会见日本驻中国东北地方高官。那高官是个年轻气盛目中无人的家伙,听说这儿的新任市长是个弱不禁风多愁善感的文弱书生,笑得连一口茶水都喷了一地。在他们并肩行走时,那高官趾高气扬地在忆水寒腿上狠狠踢了一脚,本想看他笑话,然而忆水寒竟站在那里岿然不动,脸色煞白,面无表情,眼睛没有焦距直视前方,如水一般清澈冷酷的眼睛刺得那高官惊慌失措直往后退。
忆水寒从容自若,谈笑风生,直至会见结束。然而刚刚送走来宾,他就倒地昏迷不醒,后来卧床数日,因为他此前下肢就曾受过重伤,他此生再也无法独立站起来了,就连走路都需要人搀扶。
他兜里的一包应急用的纸巾,新的,还没用过,却已经被血染透了。
听说竟有人抢着搀扶忆水寒市长,还为了今后谁来搀扶他的问题争执不下。这让他的身子在疼痛绝望中竟发自内心地面露一丝轻松的笑意。
我也残废了,太好了!——是不精神分裂呀他?有必要再帮他检查检查!
都是年轻人啊,受伤都那么“硬”,都是再也治不好那种,孙行者也是,他也是。
然而他不能对媒体说,不能向外界透露,一旦被人知道了惟恐会趁虚而入。
大概八年前的孙行者也是这样的吧,难道她就仅仅是个风光的商界精英么?
那个感觉,要是用东北方言来表达就是“憋屈”,用年轻人流行的话来说就是“郁闷”。
走在热带雨林里,竟有时忍不住就想倚在哪棵树上大哭一场。如果有人看着,最好是什么都不要做,不要来安慰我,也不要递给我纸巾,只要稍微等我一会儿就好。
他煎熬压抑等待了八年了,要说这八年来的功绩么,实在是没有什么,他终于把日本人在中国人身上给新药做实验的事暴光,然而还是未能阻止惨剧的发生,不断有人反映说是一种怪病,表面上看也没什么症状,只是感觉五脏六腑像被火烧着,疼痛得厉害,直到身体各个器官的活力越来越弱,就像是被榨干了似的,整个生命整个灵魂都被榨干了。

新闻报道让他不忍再看下去了,他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孙行者,就连中毒她都是走在众人前面。解药正在偷偷地研制着,上边明令禁止研制,他只能服从,然后背地里支持。
除此之外,他再也做不了别的了。
他唯一能够聊以自慰的,就是他一直拼命死守着“圣水”,没让它有任何闪失。
仅此而已了。平心而论,他已经做得非常不错了,真的。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终于赢了!他只感觉头上沉重的压顶泰山终于轰然崩溃,眼前豁然开朗,风平浪静海阔天空。他终于释然了,他感到一阵阵幸福的眩晕。
“先生!少爷!”他的女秘书从后面扶住了他。
这位女秘书,也就是他在当厂长时的女秘书,要是再往前追溯的话,曾经是他家里的女管家,精明能干,老爷很信任她,于是把年幼的少爷交给她照顾。她名义上是他的秘书,实际上却是在守护着他,不让他有危险,仅此而已,他与她没有别的了。
易水寒第一次被孙行者劫持之后,女秘书说什么也不让他再跟孙行者接触,因为这个女子太危险了,她早晚会伤害到脆弱的少爷的,并不是因为别的缘故。
“那现在呢?她已经过世这么久了。”他问。
“我倒是觉得现在的你挺像当初的她。你以前有点玩世不恭的样子,现在不是了。”
她有好几次隔着窗户看到他房间的灯彻夜亮着,不是勤政,只是恐惧、孤独、焦灼,难以入睡罢了。
他在八年以前也是经常看孙行者这样的。
整个晚上,孙行者房间里的灯一直点亮着,燃烧着,通宵达旦,仿佛永不停息。
忆水寒因此而感动得泪染枕巾,一夜没有睡着。
翌日清晨他早早起床,匆匆来到她房门前,小心地敲敲门,心里还想着如何劝她才好。
里面传出水杯翻倒的声音,几秒钟后,孙行者终于过来开门,她面无血色,血丝都在眼睛里,她开门的手无力得马上又滑落下去。
她揉揉眼睛,像刚睡醒似地:“哦,不好意思啊,我昨晚又忘了闭灯就去睡了,白白浪费了一晚上的电……”
他恍然大悟气急败坏:“孙行者你给我记住!”说罢拂袖而去抛下半梦半醒的她。
“要是这么点小事也得记住的话我脑子不得爆炸啦?”她莫名其妙地小声道。
后来他偶然发现她的床铺跟前日一模一样,而桌上却有水洒的痕迹。她定是在夜里不堪劳累伏在桌上昏睡了过去,直到碰翻了水杯才惊醒的……
女秘书不敢想象,在那彻夜里,忆水寒又会在做什么。
她的少爷,这些年来执政能力越来越强了,已经能够在官场上左右逢源了,至少在别人看来是这样。可是她却感觉她的少爷还是以前那个样子更好。
孙行者已经永远地离他远去了,然而,他却似乎正在向她走近。
向她走近?那么先生他……女秘书莫名地害怕,真的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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