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记起来了。那是外婆，领着从前的我……
是我离开江南的那一天……
母亲陪着父亲。我问他：“您还要我嫁吗？陈家会翻脸的。”
“你也知道他们会翻脸？”
母亲把父亲拉到椅子上坐下，过来跟我说：“结婚的消息全城都知道了，你不嫁成吗？能混过去的，能混过去的。”
我对着她笑，我根本不想混过去……
我穿上架子上的红色嫁衣，问弘泽好看吗？
他说：“好看。很好看。”
我说：“可惜白天的仪式我得穿白纱。”
我终是被推进了教堂。身上厚重的白纱压得我喘不过气。挽着父亲的手走过过道，想起小惠结婚的那一天，她笑得灿烂。于是我告诉自己要笑要笑……
我看到了弘泽，黑色的燕尾白色的衬衫。我看清了他的脸，没有一丝表情。可这次，我握不住他的手。
陈利文很开心，牧师问他的时候，他说：“我愿意”声音回绕在教堂里。
我听到牧师问我。我抬起头，一字一字说得很慢：“我不愿意。”
陈利文吃惊地看着我，背后传来的是骚乱。
我打开握着的手帕，那是母亲交给我的，帕子中间有血迹，母亲说，小心一些，能混过去。
我笑着问他：“你还愿意吗？”
他甩开我的手，我对着十字架笑，结束了，都结束了。
那天后来发生了什么，我不记得了。父亲的耳刮子，母亲的眼泪我都忘了。小妈让弘泽先带我回去。于是我在车上抱着弘泽笑，笑到落了泪，笑到他的胸口湿了一片……
我离开了那个家，我知道我自由了，父亲不会来找我，因为我把他的脸给丢尽了。找了也没用，那样的丑闻，我已经不能为他带来什么了。
我回到了江南，小镇没有变，似乎又变了。
我记得那条小巷，很深很窄，在尽头转个弯，就是一扇大门。
推开木门，告诉自己一切都没有变。
天井里的梧桐叶子还是绿的，知了叫着。
外婆依旧是那件深蓝的旗袍，躺在藤椅上，一下一下摇着蒲扇。
然后我说，外婆，我回来了。
之后，弘泽来找过我。
我说：“母亲让你来的？”
他点头，“谁也没想到你会在教堂变卦。”
“你也没想到？”我倒了杯水给他。
“为什么不能给自己一点退路呢？”
我知他怨我不该骗人说不是处子，不该拿那手帕出来，不该一点后路都不留。但不这么做，今天的自由，又怎么会有？“我一点也不想嫁给陈利文，嫁进去天天喝红茶。”
嗯，这是个一点也不好笑的笑话。
“不跟我回去吗？”
“回哪里？”
回哪里……我所谓的家，和你所谓的家，不是同一个吗？
我从那座洋房里出来，还能去哪里……
除了这里，我无处可去……
“弘泽，父亲是忘了有我这个女儿了吧……”
弘泽看着我，我扬起唇角对他笑。他终是什么都没说，转过身去。
我知道他懂我没说的那半句，我知道。
——所以你也忘了我吧……
我没有跟弘泽回去，21岁的时候，嫁给了那个卖风车的爷爷的孙子。就是那个当年我离开的时候在巷子拐角冲我扮鬼脸的男孩子。
婚礼那天很热闹，外婆摇着扇子坐在高堂上笑得欣慰。小巷里到处都听得到鞭炮的声音。我穿了件新做的嫁衣。从前的那件一直收着，收在樟木箱子的最下面。
很多年后，我知道弘泽接手了父亲的事业，娶了一位门当户对的小姐。
我有了孩子，我依旧住在这个巷子里。看着孩子们玩风车。
他们推门的时候扎了手，我会拿针给他们挑。
夏天，喜欢躺在藤椅上，摇着蒲扇。
就像外婆当......
年看我一样看着我的孙子孙女。
我穿着的，是婆婆当年做的旗袍，头上，是弘泽送的蝴蝶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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