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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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回
玉娘巧遇亲生女
高贵落拓到尽头
人若有情天亦酬,母女相逢泪双流。.
父女见面说旧恨,不是冤家不对头。
在中国老百姓中,有句近似妥协的俗话,叫做“惹不起,躲得起”。其实,妥协并不等于迁就或投降,只要不丧失原则,也是处世的一种策略。退,是为了进。
阮老板的胜利评剧社,在关外兴城不能呆了,就来到曾经熟悉的唐山。此时,时值四月四日(1)儿童节,国民党政府的文教科,正在天乐戏院招待儿童演出。不知他们请来的是哪里的评剧团,演出的开场剧目,叫《兰瑞莲寻夫》,戏中的旦角兰瑞莲,手中拿着一根竹竿挑着一只绣花鞋,在舞台意喻为长街)走来走去,嘴中还唱着“没有锅炉怎能烧茶”的浪话。孩子们在台下看的莫名其妙。最后的大轴戏是《大劈棺》(2),表演的是庄周为试验妻子田氏是否忠贞,他装死后化作楚王孙前来吊唁。田氏一见就爱上了王孙,想同他苟合。不料王孙忽然头痛不止,说只有食人脑可治。田氏就取大斧劈棺取庄周的人脑,这时,庄周突然由棺中坐起来大骂田氏。这个情节,把看戏的儿童吓得惊慌失色,有的被吓哭了。这就是糊涂的文教科遇到了糊涂评剧团的一段轶事。
阮老板见天乐戏院占场,几经联络,就把剧社南迁到铁路工友俱乐部。这个地点虽然不如天乐戏院地段繁华,但它周围铁路和机车工厂的工人住宅多在这里,也不乏观众。胜利评剧社在这个俱乐部演出的剧目是《雌木兰》,表演的是古代传说中,花木兰女扮男妆代父从军十二年立功荣归的故事。海报上写着主演阮丹凤和十岁红。
事有凑巧。此时,被高贵卖出再嫁到唐山的玉娘,正住在铁路俱乐部附近的工人住宅区。这天,丈夫岳和下班回家后,高兴的对玉娘说:“你爱看评戏,可是自从咱们结婚后,你一次都没进过戏园子。这次把戏送到咱们门口来了,你去看看吧!”玉娘对丈夫的好意,并未引起高兴,她对岳和说:“我说喜欢看评戏,因为它是我们家乡的戏。可是现在,我怕看评戏,还是在家呆着安然些。”岳和不解其意的问:“你既然喜欢看家乡的评戏,为啥又怕看评戏呢?”玉娘说:“我曾经向你说过,我原来生过一个闺女,八岁那年,就被她爸爸卖给了一个评戏班子,我们母女已经多年失掉了联系,一说到评剧,就引起我伤心。”岳和理解玉娘的心情,还是笑着说:“你这个人感情也太脆弱了,现在生活安稳了,应该挺起腰来,设法主动找找她的下落才对,不然,也是闷在你心里的一块病。今天晚上我就去买票,我陪你去看戏,看不到闺女,还可以散散心呢!”
晚上,岳和同玉娘坐在俱乐部池座中间,岳和是看的戏中的情节,玉娘一心想看演员里有没有像元伶的。当戏演到花木兰荣归到自己家中,她的弟弟高兴的拉着姐姐的手又蹦又跳时,玉娘就觉察到这个娃娃生,似乎很象元伶。她问岳和说:“你看这个娃娃生,是男的是女的?”岳和定神看了看说:“我看是女扮男装。”这时,玉娘目不转睛的盯着这个娃娃生的表演。刹时,她的心脏急促的跳动着对岳和说:“没错,这个娃娃生,越看越像我们元伶。”岳和说:“你别太神经了,如果你看着像,等散了戏,咱们到后台再看看就清楚了。”
不久,演出结束,观众纷纷离去。玉娘催着岳和马上去后台。岳和说:“不忙,观众走了演员也走不了,他们要卸妆和收拾道具。”玉娘说:“赶早不赶晚。”她拉着岳和就向后台走去。岳和对玉娘说:“要注意,咱们不能说找闺女,就说同小老乡说几句话,不然,老板就可能不让见。”玉娘明白岳和的意思。他们走到后台口,就有位演员拦住他们问有什么事?岳和说:“我们是刚才看戏的,顺便给小老乡带个信告诉他。”那位演员问:“哪个小老乡?”玉娘说:“就是那个花木兰的弟弟。”那位演员说:“她正卸妆,你们稍等,我去通知她。”这时,岳和有点害怕,就对玉娘说:“若是咱们找错了可怎么办?”玉娘说:“没事,若是看错了,咱们是观众,夸她几句演得好,表扬她几句也不外道。”
不多时,元伶知道后台口有人找她,急忙脱掉戏装,洗了脸,就奔台口走来。她一看找她的那个女人,顿时心中一惊,不顾一切的扑上前去叫了一声妈。玉娘也顺势抱住元伶,母女顾不得说话就都呜呜的哭起来。阮老板夫人知道元伶遇见了生母,两人痛哭不止,她的心顿时也酸溜溜的,两眼嵌着泪珠走过来说:“你们都不要哭了,不然大家都会跟着心酸,还是到屋里说话吧!”
他们被让到屋里,阮老板请岳和同玉娘都坐下。他深情的对玉娘说:“今天你们母女巧遇,是个喜事。我们剧社虽然是靠演戏挣钱吃饭,其实,我们也是以古今世事,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来醒示世人。我们深知人的感情血浓于水。元伶虽然是我们供养成长起来的,但是我们也不会忽视你们的骨肉情。”阮老板说着话就站起来,以商量的口气微笑着对玉娘说:“咱们这么办,你们留下住址,明天我让元伶休假一天,让她去家里好好叙叙家常话,晚场让她回来扮戏,你看如何?”玉娘和岳和听了阮老板这番话,连连道谢。接着,元伶把母亲和岳和,送到剧场外路口,直到母亲的影子消失才回到自己的屋里。
岳和同玉娘回到家中,岳和得意的先开口对玉娘说:“今天的大喜事,还是应该感谢我吧!不然,天赐的良机就擦肩而过了。”玉娘微笑着说:“今天的事,我好像是做梦,功劳应归你。我这后半辈子,遇到有替我想事的人,又重见了我暗中日夜思念的闺女,我就一切都知足了。白天你干了一天活,晚上又跟我跑了一趟,你早点睡吧!我还要想想明天给孩子做顿啥饭吃。”

第二天早晨,元伶打扮的像大姑娘似的,她带着阮老板给预备的两只唐山名品烧鸡,两瓶竹叶青酒,兴致勃勃的来到铁路工房妈妈的家里。她见到岳和正要上班,微笑着叫了声叔叔,就进到屋里。岳和在院子里向屋内玉娘喊道:“我上班去了,你给元伶做点好吃的,不怕花钱,过两天我就发薪了。”玉娘在屋里回答说:“你放心吧,下班早点回来送元伶。”
玉娘和元伶母女坐在床沿上,谁都有一肚子话,可是谁都不知如何开口。还是玉娘深情的拉着元伶的手,把滦州老家爷奶先后去世的情况:把她爹高贵因为吃喝嫖赌和吸毒,不单把粮店弄垮,还把她卖到唐山再嫁的过程,向元伶全部说了一遍。元伶惊异的问:“这些事情,胡家庄我姥爷和姥姥他们都知道吗?现在他们的情况怎样?”玉娘说:“我的自尊心很强,这么些大事,我都未向他们说过。一节我怕别人耻笑我遇到这样一个败家子的男人;我也不愿意让你姥爷他们对我操心。直到我再嫁到唐山,生活安定了,我曾回家一次,把事情全说明白了。他们现在还都好。”
元伶听了母亲心酸的叙述,她哭了。她根本想不到善良的母亲,会遇到这样的坎坷。接着她又问:“天津的我二姨姥和迷谷村的三姨姥有消息吗?”玉娘说:“这几年由于我的处境艰难,心情不好,我同他们一直没有联系。据你姥姥说,天津的二姨姥两口子还教书,由于物价飞涨,收入少,还做过小生意。三姨姥家生活也不平静。有件秘密我告诉你,三姨爷和你玉宝舅,都投奔去了。这件事,你可千万别对外说。”
时近中千,玉娘想,母女难得一见,为了说话,就不生火做饭了。她买来元伶小时候最爱吃的棋子烧饼,还由苗记馄饨馆买来一盆大骨汤馄饨。元伶吃得很高兴,玉娘则端着饭碗不张嘴,一直深情的看着她吃饭。元伶说:“我刚到戏班时太小,啥事都不懂,就知道外面世界很新鲜,很好玩。我在戏班,生活上没受任何委屈。后来,我才知道是我爹把我卖给阮老板了。他不学好,把我换成钱,我恨透他了。有时候我很想你,只因戏班东奔西走,没办法。阮老板也对我说,青少年唯一的方向是学艺,不能想别的。将来功成名就了,和亲人走亲戚,他也不会反对,决不限制人性的自由。”玉娘说:“看来阮老板是位很有人性的人,这些年,是他们培养你长大的,你应该听他们的话,只要你不忘我这个生你养你的妈,我就一切知足了。”这时,元伶眼里含着泪花说:“妈你放心,现在我长大了,也懂得些事了,以后我会常来看你。另外,我还记得小时候,爷爷奶奶很喜欢我。现在,他们看不到我了,我也不能报答他们了,将来有机会,我就去滦州,在他们坟前烧些纸绽,以表达我的感恩之心。”
寂寞嫌日长,欢愉嫌日短。玉娘和元伶母女呆了一天,余言未尽,岳和已经下班回家。他买来两盒唐山特产麻糖,怕误了元伶晚场扮戏,就同玉娘一起把元伶送到铁路工友俱乐部。
再说久违了的高贵,此时,他早已把滦州的家产变卖一空。他光棍一人,就在唐山的南菜市,靠帮助菜贩们清扫摊位地上的垃圾,过着半帮工半乞讨的生活。他不论身体和经济力,都早已失去了吃喝嫖赌的条件和能力,毒瘾还是经常折磨着他,不足四十岁,就成了骨瘦如柴的老人。有一次,他听到菜贩们闲聊,说当年在天乐戏院演出的德盛评戏班,已改名胜利评剧社,又回到唐山在铁路工友俱乐部演出。他灵机一动,想看看元伶。但是他明白,已经把她卖了六年了,自知有愧于她,不敢自找无趣。可是为了弄点钱,还是想找一次试试看。
高贵最怕见到阮老板夫妻。一天上午,他蹑手蹑脚的来到胜利评剧社,只见到一个管服装的老人,正在条案上用白酒喷服装。高贵蹭到老人眼前恭谦的说想找元伶。因为太忙,管服装的老人没看高贵一眼,就不在意的向楼上喊了一声:“元伶,下边有人找!”元伶听到有人找,咚咚由楼上跑下来,一看是高贵,她登时止步目瞪口呆,刹时就想返回楼上。高贵则戚戚哀哀的说:“元伶,你不认识爸爸啦?!”元伶气愤的说了一声:“我没有爸爸!”回头就向楼上走去。
元伶到在楼上中厅,趴在一张桌子上就哭。高贵也追到楼上低声下气的说:“你别生我的气,当年都怪我不好,现在我还是想你呀!”元伶回敬说:“你不止是不好,你把我卖了钱,使我有家不能归。你把我爷爷奶奶气死了,还把我妈给卖了。不是我冤枉你,你已经没有人性了,你哪里还能想我呢?”这时,坐在内室的阮老板夫人,知道高贵登门找闺女来了,而且两人争论比较激烈,就慢步走出来说:“元伶啊!别赌气了,你的生父想你,想看你一眼,也是人之常情嘛!”元伶争辩说:“他哪里是想我,他是又想我的钱!”阮老板夫人淡淡的微笑着对元伶说:“这事也不难,你想,在路上遇到叫花子,还可怜见的给他一点钱呢,何况他原先是你的爸爸呢!”元伶听了阮老板夫人的话,咬了咬嘴唇站起来,由衣兜里换出一个钱包扔到高贵面前说:“这里的钱都给你,从此咱们一刀两断,谁都不欠谁的。”元伶说完了这句话,就进内室去了。
高贵后来的情况如何?据说在一天夜里因毒瘾发作,最终死在一堆乱菜堆里。一个好端端的人,就这样了结了他那可恨、可怜、可叹的一生。欲知后事,请看下回。
注:
(1)国民党统治时期的儿童节是每年有四月四日。
(2)《大劈棺》,因该剧本宣扬封建迷信,并有色情表演,一九五零年文化部宣布应组织人员进行修改,“在未改好前,全国各地均应暂予停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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