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决战严岛-正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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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决战严岛-正篇(一)
时值天文二十三年九月。这一年,西国的毛利正忙着与周防豪族联军决战,东国的武田晴信(信玄)积极准备与长尾氏的第二次交手,要实现自己称霸日本的梦想。然而,在这样混乱的世界中,也并非所有人都关心战争和国家的命运。在日本中部的美浓,由于斋藤氏的强大,人民似乎就暂时忘掉了身处乱世的这个事实。
流离失所而涌入美浓国的难民,在这一年到达了一个小小的**。
一个少年正倒在城堡外面的绵绵草地上,望着天空繁华的星辰。然而,在这个少年眯缝的小眼睛里,映射出来的却是一幅更加美妙的图画。
“日吉大哥,日吉大哥!”他的耳边,仍然回荡着这样甜美的呼唤声。
少年的名字叫日吉,本是流浪汉,几天前随难民潮进入美浓国。斋藤氏的内乱虽已蓄势待发,普通民众却完全看不到这些情况。进入美浓的少年只知道,由斋藤道三所统治的美浓国,乃是现世中少有的富裕和平的土地。
日吉就这么从东往西,通过东美浓的明智氏领地,在稻叶山城外也逛了几天,最后在小小的妻木城中找到了工作。日吉并不勤劳,爱幻想又讨厌吃苦。由于无依无靠,这种性格反而让他在流浪中吃尽了苦头。
这都是来到妻木城以前的事情了。
“日吉大哥,日吉大哥!”
确实是如莺啼般美妙的声音,少年怀疑自己身处梦中。
这是一个梦吧!
日吉的心中充满了奇怪的幻想与不安。他知道,自己能在妻木城中找到这份工作,是由于一个特殊的原因。
那是因为‘日吉’,这个绝不起眼的名字。
他之前就听说,妻木家的小姐对‘日吉’这个名字有着特殊好感。只要是报上这个名字,便能够进入城堡混个一餐半顿。要混个差使也容易,甚至……
还能见到美如天仙的熙公主。
事隔一年了吧,日吉曾见过熙公主,那是在京都附近的惊鸿一顾。然而从那时候起,熙公主美丽与纯洁的形象,就象刻板画似的烙印在了他的脑中。
日吉深吸了一气。难以置信,刚才熙公主竟然就在自己面前,触手可及。她用一种带着期盼的小碎步伐向自己跑来,她那如同阳光般的灼热眼神、奔跑时纤细肢体散发出纯洁芬芳气息,只熏得自己头昏脑胀、难以呼吸。
他们相隔那么近。如彩蝶般轻盈飞舞的衣衫,被微风牵引着拂打到了日吉的脸上。少年集中全部精神,以免摇摇欲坠的身体感到过于幸福而突然晕倒。
要是那盏油灯没有不知趣的插进来……那盏油灯,几乎烧着了自己的头发。尽管脑袋缩得快,油灯却如影随形地贴在他脸上。
“熙子,看清楚点,这个贼头贼脑、长得象猴子似的家伙,他是你的日吉大哥吗?”
日吉不得不警惕地转过头。持油灯的,是一个忍者装束的女孩子。本也是可爱娇俏,不过在熙公主面前,她只能算是月光下的小萤火虫儿。日吉不得不紧盯着她的原因,是女孩的眼睛里有轻蔑与骇人可怕的火焰。
“对不起,阿梢。我错了。”就在眼前五尺,熙公主轻启薄唇,声音中带着一股纯朴的失望。那‘错了’二字,几乎揪疼了日吉的心。
什么错了?哪里错了?日吉赶忙用袖子擦擦嘴唇,从自己张开的嘴角,口水大概正源源溢出。
“走吧,熙子。”女忍者冷漠中带着厌恶的声音,“你的日吉大哥,他现在在很远的地方呢。”
“不可能!日吉大哥就在附近,他说过,他不会走远的。”
女忍者叹口气,扯着熙子的手臂。熙子被迫转过身,不过很快又转了回来。走得更近,她伸出小手轻轻拍了拍日吉的头顶。
“可怜的小家伙。为什么,要和日吉大哥同名呢?”
在熙公主美妙的背影消失后,日吉终于体力不支而倒在了地上。
这是平生第一次,有人用这么亲切的口吻与自己说话。那张天真无邪的脸上,却挂着一种令人心疼的、与年龄极不相符的凄凉调子。日吉怀疑,这位熙公主大概,不,她一定是竹取物语中的‘嫩竹辉夜姬’再临人间。因此,他才会如此用力的甩动脑袋,也无法甩掉那张曾经近在咫尺的、倾世绝美的脸庞。
哪个男子不想得到这样纯洁无暇的仙子?谁不想得到惊如天人的嫩竹辉夜姬?即使以后堕入地狱,那一切都是值得的。日吉的心中,突然出现了邪恶的声音。
“可怜的人是你吗?又或者,是与你同名的家伙才对呢?”
日吉紧紧抓住手腕,发出痛苦的呻吟。他清晰地看到,自己手上有一个恶魔般的龙形印记,其大小正如自己的**般,迅速地膨胀着……
这个时候,在西国的樱尾城外。
折敷畑山的战争明明已经结束。然而奇怪的是,其后的夜晚仍不宁静。
光秀站在原来布满了周防士兵的折敷畑山上,这里是原周防联军的营阵。现在,大火吞噬了这里。横七竖八的插着、倒着的各种军旗,那些军旗在日间还反射着阳光般的辉煌,组成一幅壮美的图画。可是还不到一天的工夫,它却成了乱世悲哀的唯一见证者。在折敷畑山上,容纳万余士兵的军营中,已找不到一个尚能站立的敌人。
毛利士兵还在山间巡逻扫荡,将逃入山中的败兵揪出来处死。因此在这个并不宁静的晚上,绝望的死前惨叫与悲鸣仍不觉于耳。
“人类在屠杀的兴奋之中,到底在找寻什么东西?”光秀闭上眼睛,龙姬那张质问的脸庞反而变得更加清楚。
他不知道。也许本来是知道的,可是在不断进行的血腥屠杀之中,目的渐渐变得越来越模糊了……如果因此受到天道的惩罚(只有这种时候,光秀才害怕这种东方人的惩罚方式),他无话可说。有可能,这种惩罚正在未知的角落躲藏,悄悄等待清算的时机……
天文二十三年九月十五日,在史称折敷畑之战的战争中,毛利军全歼了数倍于己的周防联军。明智光秀这个名字再次被人们所议论,毛利与陶家两家的命运成了最饱受争议的话题。然而后人也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那就是这场本应被毛利家大肆歌颂的战役,事后却找不到关于它的任何正确记载。这一日的详细战斗过程是怎样的?周防军如何一步步的走向崩溃瓦解?没有一个历史学家回答得上来这个问题。是怎样严厉的禁忌理由,才使得关于它的记载不得传于后世?我们亦永远得不到合理正确的解释。
对于上述事情,此时的光秀当然并不知晓。他心中只是隐约猜测,有一个人对这场战争的进行过程,一定十分急于了解。
五天以后。
这一天,陶晴贤突然进入了周防国的高森城,这是宫川氏的居城。
整个高森城中,现在只有黑与白两种色调。不久前还遍布街巷的宫川武士现在已为数不多,冬天仿佛提前降临到了宫川家的头上。
“主公怜悯。您亲自前来悼望房长,房长的英灵也能在天上安息了。”
陶晴贤走进城堡大殿,安然坐在了主位之上。他扫了一眼座下,认出武士之中有曾为其父领受感状的山代生见村土豪,中村左马充。然而在这场悲惨的战事中,中村没有象其父一样壮烈战死。

“中村,听说你在最后一刻,仍在房长的身边是吗?”
“是,主公。”中村左马充略感惭愧地低下头。他本应同宫川房长一起战死,然而宫川房长在死前禁止了他的殉主行为。
“不必感到羞耻。武士的节义不仅仅是殉主之义,更是为主报仇之义。到底毛利军是如何获胜的,房长因为知道传达这些信息的重要性,才会命令你们拼死突围出来。”
“是。”
周防国的一万大军于一日内全军覆没于樱尾城外,这是连陶晴贤也无法预料到的诡异战事。经过这场战争,原先并不被看好的毛利家,其家名也回升到了去年战胜尼子氏的高度。
“那么就将当天的情景,详细的叙述一下吧。”
中村武士恭敬地磕了个头。他似乎也明白到了陶晴贤急急从九州赶来,其目的不止是悼念阵亡将士。
“各位豪族大人们争抢先锋的位置,大军显得有些纷乱。不过,房长大人的领兵布阵并没有错失。此处一面临屏风般的壁崖,两边为无法隐藏伏兵的平原。我军军旗林海似的四处飞扬,气势便如云霞一般。纵使知道毛利军寡势,仍然布阵如此小心翼翼。房长大人期待全胜之心,可以略见。”
“一面临屏风般的壁崖……这样。”陶晴贤不太愉快地重复了一句。古代的一之谷大战之前,人们也这样形容固若金汤的一之谷城堡。可是有多少悲惨的教训,在告诉我们绝对有利的地形,有时候也会变得绝对不利。
“然而,毛利骑兵却出现在了令人意想不到的方位,叛徒桂元澄乘机在后面进行夹击。房长大人立即下令迎击,并向各豪族大人发出求救信息。然而卑鄙的毛利军,他们插着桂氏军旗在军中到处放火。混乱的情况之下,又传来了前方突击毛利铁炮队的宇佐川大人,不幸中流弹身亡的消息……”
中村左马充的叙述较为混乱,不过陶晴贤已经听懂了。宇佐川左马助的阵亡无足轻重,可是毛利军插上了桂军军旗,这一招确能使整个周防军陷入混乱。要知道,象这种豪族联军军旗杂乱,普通士卒根本弄不清楚哪种军旗代表哪家部队。他们能做的只是根据命令,在战前死背军旗的纹色。这一种是友军,那一种是敌人。一旦战况有变,士兵们受到本应是友方军旗的部队偷袭,其结果必然是整个军旗系统在士兵脑中土崩瓦解。
失去指挥的宇佐川军,想必加速了混乱的形成。此后周防军自相践踏与自我毁灭的过程,陶晴贤完全猜想得出。
“可是毛利军的兵力毕竟并不雄厚。如果向两翼突围,房长大人完全可以安然退回周防。这时候,他却下令末将与其他武士突围,大人自己率先突入了敌阵之中……”
“这是为什么?”
疑问的声音来自陶晴贤身后。诸武士不用抬头,他们均认得发问的人,是陶家最著名的大将,号称陶氏三大天王之首的江良房荣。江良房荣比陶晴贤早一步来到高森城。他与宫川房长私下交往甚密,十分了解对方脾气。他绝对不相信,宫川房长是那种逞一时之勇的人。
“大人,末将可不是贪生怕死、弃主私逃之人。”中村左马充的脸上露出受辱的表情。
“这我知道。”
中村氏世代效力于宫川家,辈辈均是忠心的死士。宫川房长体恤中村左马充之父刚刚战死,不愿看到中村氏绝后。江良房荣不是不能理解,宫川房长命令中村左马充一定要突围的心情。可是,如何理解宫川房长自己的行为呢?
“末将也不明白大人的行为。不过,战前房长大人曾经讲过的话,却让末将更加难以理解。大人说此战必须谨慎,因为如若战败,主公是绝计不会……容许大人回国……”
陶晴贤如箭般的锐利目光射过去,吓得中村左马充说话变得结结巴巴。
“敌方的统帅因为完全掌握了房长的心思,知道他过分小心而且会把桂元澄的部队留在近处监视,才有了这场荒唐的失败。战争的胜负不止在于兵力多寡,责任更在双方大将的身上。”陶晴贤显出一脸不耐烦的表情,将这位中村武士的话无情打断。“不过,我很快会亲自出征,讨灭毛利氏和那些自以为是的跳梁小丑。想为房长报仇的话,就请诸君随我一起出征吧。”
“主公恩典!”
武士们一个个激动愤慨,陶晴贤微笑着看他们全部退下。
“这些家伙,他们的忠诚均不可信!”
挪到陶晴贤身前的江良房荣听到了这句说得很轻的话,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主公,您以前不是说,忠诚是可以培养的吗?就房荣看来,您的家臣团比任何时候都要稳固……”
“稳固?难道比历史悠久的尼子家臣团还要稳固?你应该看到了,如今的尼子家是怎样一个情景。”
去年的吉田郡山之战以后,尼子氏基本失去了对安芸、石见两国的控制,其它地方的豪族亦不断乘机独立。十国太守的尼子家沦落到今天的境地,难道只是因为一场败战?
江良房荣这才发觉,陶晴贤对家臣团的不信任之深刻,大大超出了自己的想像。先前有一些传言,说陶晴贤在出征前赐予将领们毒药,以防他们在战事不利时退缩或者投敌。这本是用在身份卑贱的忍者或者刺客身上的手段,以毒药来控制自尊心极强的武士,未免有些匪夷所思。
在江良房荣退下去以后,陶晴贤烦恼地背着手,一个人在大殿上走来走去。
“房荣和宫川家,实在走得太近了。你们都看到了吧,他在怀疑我,他的不忠就写在脸上!”
陶晴贤的身边此时只剩下了伊香贺隆正和山崎隆方,这两个他绝对信任的亲信卫士。
“主公,您多虑了吧。”两名卫士皱起眉头,异口同声地答道。
“尼子晴久是怎么被毛利打败的,你们都看到了吧?不是败于敌人,而是败于臣子的不忠!周防的联军也一样。他们要是忠诚,又怎会这么快就溃不成军?那些人打了胜仗,只想如何排挤别人、独吞功劳;打了败仗,又只想着如何自己逃命,或者投降保命。自以为身份高贵的武士们,他们的忠诚之心到底在哪里?依我看那些人,根本连忍者和刺客都不如!”
主公实在太偏激了吧!伊香贺隆正和山崎隆方面面相觑,回不上话来。在日本如果说人连忍者都不如,那也就是猪狗都不如的意思。再怎么样,也不能把高贵的武士与卑贱如忍者之类的家伙相提并论呀!
“江良房荣,既然他不再可信,也许应该同样赏他一颗秘药。”
江良房荣大人可不比宫川房长,他乃是陶氏家臣团的核心人物。闻得主公此言,伊香贺隆正和山崎隆方两人立刻脸色大变。
冷静与理智著称的陶晴贤主公,最近怎么象着了魔似的?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东西驱使主公变得如此烦躁?两个忠诚的卫士,他们怎么也想不出来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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