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九章关原之战（十四）
中午的时候，风停了。乌云停垂于关原上空，好象一个落寞的巨人，观望着人间奇特的战事。这场决定日本命运的大战从早晨开始，已经经历了一波三伏。从西军有利的开局，到东军压倒性的胜势，再到德川本阵面临覆没的危机。
德川家康面色诡异地站在自己的阵中。短刀已经从腰间抽出来，可是他却没有将它倒转过来的勇气。
“德川大人，您打算好了吗？是要撤退还是自杀？”
面对南光坊天海的嘲讽，德川家康愣了半晌。
“不管选哪样，我都输了这场战争是吗？”
“那是当然的。”
“那让我……再想想。”
被这个和尚嘲笑，德川家康觉得老脸无光。回想一下，三方原在武田信玄手上败得那么惨，他也没想过要自杀。但是关原和三方原，毕竟不是一回事情。
三方原败给武田信玄，大家似乎都觉得理所应当。没有人对他有所期待，自然也就没有寻死的压力。武田信玄假如在三方原被他打败，那才会和他现在一样，惭愧到想要自杀吧。
不过刀是举起来了。要向圆滚滚的肚皮切下去，还要经历复杂的心理斗争。
“是不是要自杀，先要问问看光秀的意见，您是想这么说吗？”南光坊天海锐利的目光，象一把能把德川家康射穿的箭。这句话说完，德川家康的老脸果然红了。
问意见是说笑了。德川家康左右盼顾，固然是希望光秀突然出现，心里想的却是因此可以获救。可见他的自杀秀，其实一点‘诚意’也没有。
“你可是佛门中人，见到有人要自杀怎么都没反应？”
德川家康有些懊恼。如果留几个亲信武士在帐中，看到自己这个姿势一定会扑上来‘护主’的。可是这个从不念经的和尚，他的僧袍只是掩人耳目的道具吧。
“我为什么要有反应？自杀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我自己深有体会。”
德川家康微微错愕。两人正这么说着，就有一个忍者从外面跑进来。
“南光坊大人，我们已经准备好了，要开始吗？”
那忍者的声音娇柔宛转，德川家康怔了一下。
是一个女人？
“当然了，”南光坊天海转过头去，对那个女忍者说道，“接下去的事情，就拜托给你了。”
两个人说话的时候，都没有向德川家康看一眼。那个女忍者在出帐之前才转头，瞅了德川家康一眼。德川家康看得真切，不仅是个女人，而且还很年轻。相貌谈不上很美，但是一双眼睛水灵灵的很生动。
女忍者出去以后，帐中又恢复安静。当然这安静，是针对外面的吵闹而言的。德川冢康满腹疑问，却又不好意思向南光坊天海发问。
岛津军的铁炮声越来越近，流弹在帐外飞溅，很是骇人。铁炮这种武器最早生产于九州，岛津是第一个建立铁炮部队的家族。不用说，也是使用这种武器的佼佼者。
南光坊天海打算依靠几个忍者，来和岛津家引以为豪的铁炮部队作战吗？
“德川大人，你先坐下来好吧。”虽然知道德川家康想问什么，南光坊天海却促狭地卖关子。
德川家康咳嗽一声，强自镇定地坐下来。可是**刚刚挨着板凳，又很快弹跳起来。
“嘣……嘣……”帐外震天的巨响，刹那间将对面岛津军的铁炮声压得无影无踪。没有任何准备的德川家康，整个人跳到了半天高。
“这是什么？什么？”
“这是大炮的声音，德川大人听不出来吗？这，也是我的最后一手布置。虽然没想过用它来对付岛津军，它却是对付铁炮最有效的利器。”
“你你……”德川家康为之气结。这个坏心眼的和尚，有布置也不早说，害得他……可是话只开了头，等德川家康扭头转朝战场方向，又突然大笑起来。
“原来如此，哈哈哈……”
德川家康笑得仓促，却又无法停止。害怕与恐惧的情绪，在这笑声中化为了灰烬。
对付铁炮最有效的利器，他知道是什么了。
轰隆的声音，来自德川本阵背后的小树林中。炮弹在天空呼啸而过，越过德川家康的头顶，不偏不倚地落到岛津军中间。
那不是日本生产的大炮，德川家康因此发现了这个事实。
日本也有大炮生产。可是日本的大炮为国友家所制，光秀在本能寺那一年失踪以后，国友家以图纸失传为由不再生产大炮。以后，丰臣氏仿制的大炮射程和威力都差了很多。而且经常发射不了多少炮弹便炮筒爆裂，在朝鲜战争的时候，日本产的大炮几乎没有在战场派上用场。
丰臣秀吉的年代，由于迫害来日的西洋传教士，与西洋各国邦交逐渐恶化。而与此同时，中国明朝则通过与西班牙人的航海交易，接受了西洋传来的炼铁技术。中国人制造的西式佛郎机炮射程达五哩以外，让日本大炮望尘莫及。朝鲜战争之时，这种大口径炮让日军吃尽苦头，因此就有了一个别称，叫做‘铁炮克星’。
南光坊天海什么时候将中国的大炮运来日本，他是如何运来的？德川家康笑得眼泪直流，可是他已经不打算问，也懒得再问了。
“先前炮轰小早川军营，也是用的这些大炮？”
“不然您以为日本制的土炮，能从山下打到小早川的军营里吗？”南光坊天海反问。
好一个臭脾气、坏心眼的和尚！德川家康想道，这一场战争胜利的话，自己就要登上政治权力的顶峰。可是这样的权力，在这个和尚眼里似乎一钱不值。仔细想想，他和以前的光秀是何其相似！
“可是大炮的射手，你又从哪里找来的呢？”
在日本，大炮的射手只有地位崇高并且富有牺牲精神的武士才能担任（特别要求有牺牲精神之人士，大概因为经常自爆？）。南光坊天海一介和尚，就算有本事运来大炮，却从哪里找来这许多勇敢的武士？
德川家康向南光坊天海望去，他发现对方对回答这个问题的意愿乏乏。
“您猜呢？”
“你不会……把那么珍贵的武器交给卑贱的忍者吧？”
南光坊天海没有回答。但是德川家康心想，应该是这样没有错。他有些惊奇地再次移动目光，将视线放在岛津军的战场上面。
炮声变得低沉了些，也可能是耳朵已经适应的缘故。那些越过头顶的炮弹，在岛津军的士兵中间一个接着一个爆炸。宛如一种节拍鲜明，用精神吹奏的音乐似的。可怜岛津士兵们找不到敌人袭来的方向，更无法用手中的火器进行还击。在接连打击之下，一些士兵停下了前进的步伐。并且与此同时，岛津军的侧后翼出现了新的骚动与混乱。
“报，井伊直政大人、本多忠胜大人的部队回援本阵，骑马武士正在突袭岛津军的背后。”
“嗯，做得好，做得好！”
德川家康也不知是在夸大炮的射手，还是及时回援的井伊、本多部队。在他扭曲的脸上，又见到各种情绪在相互交战。恐慌的、兴奋的、紧张的、激动的……那张脸上的颜色，开一间染房完全没有问题。
“岛津义弘也算是一位名将，应该知道他失去了稍纵即逝的胜机。是继续前进直到全军覆没？还是为保性命而舍卒逃亡？他的下一步会怎么做，德川大人不想猜一猜吗？”
德川家康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战场，南光坊天海的话他压根没有听见。南光坊天海叹气又摇头，虽说本阵的危机就要过去，但是他实在无法想像。这位德川大人统治日本，会不会变成另一场灾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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