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六章关原之战（十一）
正日的阳光如此刺眼，小早川秀秋在阳光下大步走出军营。
山口北面的激战仍在继续。
西军大谷吉继的军势击溃了藤堂高虎，然而前进的势头已被京极高知阻止；宇喜多秀家击溃了福岛正则，不过东军即时从南宫山、桃配山抽调援军，可儿才藏依旧在天满山下的战场上奋战不息；更向北面，筒井军毫不示弱地与小西行长你来我往，进行着激烈的对攻表演；细川忠兴则击杀了岛左近，将战火燃烧到石田三成的本阵门口。
“秀秋，我没有帮助过德川家康。你恰好，将整件事情想反了。”光秀离开时最后的一句话，好久以后都在小早川秀秋耳边回荡。此时此刻的他，第一次弄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原来如此。支撑东军前线的，全部是明智家的兵将。可是那个人压根没有帮助德川的意思，事实正好相反，是德川家康在帮助一个幽灵呢！”
天下竟有这种事情！在对方排山倒海般的王者气势面前，固执坚持的一切似乎都没有意义。小早川秀秋突然觉得滑稽，为了霸权而发动战争的人们，他们的执着都是如此渺小……
“来人，传我的命令，全军出动的时间到了。目标不是德川，而是大谷吉继！”
将士们有些迟疑，不少人在偷瞟小早川秀秋身后的稻叶正成。然而稻叶正成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对众将点头。
公元一六零零年九月十五日，中午未到十二时。一万五千余小早川军终于开始行动，松尾山上掀起了怒涛滚动的声音。汹涌的人浪与自然卷滚的云层连接起来，好象一副狂风暴雨的图景。
“小早川秀秋是个叛徒，小早川军叛变了！”
山下的北面，大谷军中到处是骚乱和惊呼。
大谷吉继侧着耳朵，好象在聆听大地颤抖的旋律。
“小早川军早不动晚不动，偏偏在最关键的时候行动……赖吉，让士兵们镇定一些。还没有到绝望的时候。”
东军到底是如何说服小早川秀秋叛变的呢？大谷吉继有些好奇，但也不是全无准备。在小早川军的侧翼，布置有赤座道保、小川佑忠、朽木元纲、胁坂安治四支部队以作牵制。而他自己军中，也温存了足够的后备部队。
现在，是将一切抛出去的时候了。牵制的部队、温存的兵力，也许还有自己的命运……想到这里，大谷吉脸上诚实地呈现出兴奋颜色。
“快给赤座、小川、朽木、胁坂军发信号！敌人是小早川秀秋，让他们立即行动，从侧翼打击敌人！”木下赖吉在下面奔跑忙碌，为父亲四下传达命令。
大谷父子的反应很及时。先前温存的几千兵力，很快就调动起来了。大谷军在侧面竖起防壁，铁炮枪膛喷射出怒焰，从山上冲下来的小早川骑兵在铁炮的打击下一时混乱。
可惜这样僵持的局面，并未维持太长时间。
“就是这样，我们可以抵挡住的。等我们的援军到达，小早川秀秋就要后悔他的选择！”大谷吉继看不见战场，可是依旧大叫大喝，试图鼓舞士兵们的士气。
小早川军攻势停顿的时候，大谷军一齐呐喊冲杀出去。大谷吉继睁大眼睛，很想看清远处壮观的战斗景象。
“赖吉，情况怎样了？小早川军被逼退了吗？”
然而没有人回答他的问话。过了一会儿，大谷吉继听到喊杀的声音重新接近。因为心中焦急，他不住揉弄眼睛。再一次睁眼的时候，终于看到了儿子飞奔而来的影像。
“父……父亲大人……”木下赖吉的声音如同深山中寂寞的回音。
“快告诉我，到底怎样了？”大谷吉继抓住儿子的衣领。
“赤座、小川、朽木、胁坂的军队从侧翼向我们靠拢……”
“然后呢？我要知道，小早川军被逼退了吗？”
大谷吉继心中十分恼怒。在与敌人战斗的同时，他还得与自己的顽疾战斗。要不是他的视力越来越差，又何用在依赖别人的说明上面浪费时间？
“没有，父亲大人。赤座他们是向我军扑来的……我们的防线已经……垮了。”
怎么回事？大谷吉继休克般的停顿了片刻呼吸。
“你的意思是说，他们四个人都叛变了？”
“看来是这样，父亲大人。”
赤座、小川、朽木、胁坂……大谷吉继有些想不通，嘴中反复默念四种名字。好一会儿，他才好象有所明白。
“我是一个蠢材！哈哈哈，小川、朽木，胁坂，这些人不都是明智家的旧部吗？赖吉，我怎么没想到？派他们去牵制小早川，被牵制的人其实是我呀！”
他的敌人不是小早川秀秋，不是德川家康，而是某个不在人世的幽灵！人间的名将纵然能够战胜敌人，但有谁能战胜无影无踪的幽灵？
将一切完全想通以后，大谷吉继一个人狂笑起来。
埋伏在西军之中的叛徒岂止是小早川？大谷吉继所依赖的四位大名除了赤座道保以外，小川佑忠、朽木元纲、胁坂安治，他们都是明智氏的旧臣。这些人恐怕早就在等小早川军的反戈信号，一旦开战，措手不及的反而是大谷家的军队。
一阵大笑过后，大谷吉继又伸出手来，在自己眼睛前面胡乱晃动。见到这一情景，木下赖吉两腿一软，卟嗵一声跪倒在地。
“父亲大人，您的眼睛……”
“啊，完全看不见了。不过瞎得正是时候，这是对我不审大局的惩罚！”
大谷吉继的五根手指就在眼前，可是他看不见任何东西。不过也对，一个瞎子的眼睛，是不应该看到东西的。
“父亲大人，您不要说这样的话。虽然战败的命运无法挽回，但我们还有时间逃离关原战场。”
战败？这么快？
大谷吉继从轿上落下来，缓缓坐倒在地。
不，他已经累了。为了今日之战，他抛尽财富，雇佣精兵。并非为了自己升官发财，而是为了倒塌在即的丰臣基业。
可是他虽尽了力，怎奈人力无法回天。这么快，丰臣氏就要完了吗……
“赖吉，我和石田三成两个，一辈子都在打仗。和毛利，明智，北条，后来还和朝鲜人……原来是想建设没有战乱的国家，可是我们最终迷失了方向。战争之后自然渴望新的战争，在日本的国土，在朝鲜的国土，在世界上任何地方都可以。我们尝到了嗜血的乐趣，只有屠杀才能让我们欢愉。赖吉，你明白吗？我和石田三成一样，都是该去死的人呀！”
“不对，父亲大人，不是这样的……”
儿子的表情大概相当悲伤，不过看不到反而是解脱。大谷吉继摘下面罩。他张开手臂，仿佛打算朝天空呐喊。周围的武士纷纷低垂下头，他们不敢看那张因疾病而扭曲变形的丑脸。
待武士们再抬头，却见一把短小的刀柄**了大谷吉继的小腹。那把刀的刀身，已经完全没进去了。
“大谷大人……”
“父亲大人……”
大谷吉继切腹的动作没有预兆，他的刀深**腹中，更左右移动三次刀柄。木下赖吉几乎要看不下去了，大谷吉继自己却还咧嘴在笑。
好象他是在用自己的行动，来嘲笑自己杀戮的一生似的。
“赖吉呀，放弃木下的姓，改个名字活下去吧……回头告诉我没有战乱的新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大谷吉继的声音越来越轻。他的身子已经滑下去，和脚下的泥土融合一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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