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二章关原，预篇（六）
这是在几天以前，发生在大阪城下的真实事件。
喧扰的夜晚，熊熊烈火包围了细川家的官邸，也漫延到邻近的街道。
站在细川府中的阿玉，痴迷地凝视着向天空翻舞的火龙。
“这样就可以了，这样可以了吧，光秀？”
光秀并不在身边。然而阿玉带着微笑，好象光秀能够听到自己的声音。
点燃这扰夜大火的不是别人，正是阿玉自己。
细川府外人马喧嚣，武器碰撞交织的声音此起彼伏。箭矢飞过火墙，证明一场战斗刚刚才开始。只是被大火所阻隔，外面的士兵一时半会无法冲进府来。
可怕的事情发生在几小时以前。在佐和山城举兵的石田三成，于傍晚时分和大谷义继、宇喜多秀家、安国寺惠琼等友军一同出现在大阪城下。淀君打开城门，各路人马一涌而入，城内西之丸中的德川军未及抵抗就被缴械，大阪城落入了石田三成的手中。
本以为就此控制住了大局，可是石田三成没有想到，还有一场意料之外的战斗，将要发生在大阪城的外围。
光秀的女儿阿玉没有住在城中，她落脚在城下的细川府中。其实德川家康出征的时候，曾经想让她搬进城内的西之丸。不过阿玉拒绝了对方的好意。一方面她不想引起别人怀疑，另一方面在她看来，西之丸并不一定比细川府要安全。
现在看来，她的判断很正确。石田军在傍晚涌入城中，这不可避免的引起了城下住民的恐慌。阿玉很敏感地发觉外面的情况不太对头，她把细川家几十个家丁召集起来，指示他们点燃大火，并分头通知友好的大名家眷。
细川府的周围方圆数里内，都是各地大名使用的临时住宅。按照丰臣氏的规定，那些大名即使返回自家领地，大阪城下的宅子里也必须有正妻或者长子，这样极为重要的亲属留守。通俗的进行说明，这些人就是所谓的‘政治人质’。
这就是大阪城的政治地位如此特别的原因。掌握那些人质，等于控制住了一半的天下。如今，虽然有许多大名随德川军前往征讨上杉景胜，但他们的家眷若被挟持，恐怕有一大半人会考虑脱离德川部队，转投石田三成的阵营。情况继续恶化的话，过不多久德川家的处境，就要倒退回一年前孤立无援的状况。
“只可惜德川家康终究是个普通的男人。关键时候，他和其他男人一样不听女人们的意见。”阿玉的身后，有人发出重重的叹息。
阿玉回过头。
“阿梢阿姨，身为女人，我们永远都要被男人轻视下去吗？”
谁知道呢？阿玉身后的阿梢，她无法回答这么尖锐的问题。光秀说过，几百年以后男女的关系会有改变。但是谁能看到？一个女人的生命，只有短短几十年的时间呀！
“阿玉，我不能回答。不过我想，若我们不想被轻视，必须付出许多的努力。”
只是抱怨的话，不会改变任何事情。冰雪聪明的阿玉，很快想通了这个道理。她伸出双手，和阿梢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谢谢您，阿梢阿姨。到最后，仍然帮我指点迷津。”
“说什么傻话？这会儿，还不是最后呢。”
“您说得对……”
火势漫延得很快，已经将细川府团团包围。这是因为阿玉她们早有准备，在府内墙角下堆好了易燃物品的缘故。在此之前，她和阿梢都有莫名的担心，德川家康这一次离开大阪恐怕是相当严重的错误。
假如石田三成带兵占领大阪城，一件必须完成的事情是将友好大名的妻室子女从城下拯救出去。不然两家的战争不用开打，德川方面就已经输掉了。
所以德川军离城的那天，阿玉和阿梢她们也忙碌起来。她们通知周围友好的大名亲眷，告诉那些人细川府上若有大火，那便是城内发生变故的信号。
同时大火也能吸引敌人的注意力，给人质们的出逃争取时间。
到了这一天，石田三成的大军果然如潮水而至。占领大阪城以后，石田三成的第二个目标就是大阪城下的人质。细川府上大火点燃，和阿玉她们预料的后继发展基本相同。
如果要说有一点点小问题，那就是火焰漫延的速度太快了。
因为细川府的家丁只有几十个人，要想靠他们守住府邸几乎不可能。所以阿玉希望用旺盛的火势来阻敌，火焰也果然将石田军阻挡住了。那些人冲不过这道火的屏障，只得围在外面骂个不停。
只不过外面的人进不来，阿玉和阿梢也出逃不出去了。
“不管怎样，我们还有时间的。”
阿玉和阿梢相视而笑。她们在廊下坐下来，好象打算欣赏一场热闹的戏剧。
“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想问，阿玉。为什么你把我和千早叫做阿姨，却把阿容叫做姐姐呢？”阿梢突然问道。
“我也不知道。也许在心底里面，不愿意输给阿容太多吧。但长大以后发现，其实千早阿姨、阿梢阿姨还有我，我们谁也没有输给阿容。光秀分给我们的爱，一点也不少于阿容。而阿容占有的爱，也一点不比我们的多。”
“是呀。更幸福的是，我们有自由之身。相比起来，阿容要不幸多了……”
“可怜的阿容呀。”
虽然语气很轻松，两个人却笑不出声。阿玉垂下头，她用纤细的手指绕住胸前的十字架。忽然猛的一扯，链子‘啪嗒’一声就断掉了。
阿玉轻蔑地，将十字架上的男人丢到地上。
“阿玉，你……”
“我不要它了，阿梢阿姨，以后我都不需要它……也可以说，我以后不用再受它的束缚了。小时候，我以为十字架上的男人要来拯救世界，一视同仁的拯救所有人。可是我多么傻，十字架上的男人，其实连他自己也救不了。今后……”
火焰阻挡住了敌人，但火焰也失去了控制。风势改变以后，大火从细川府的外围烧到了内庭。阁楼大殿，现在都被大火吞食了。阿玉耳中，只听到人们着火后发出的惨叫和哀号。关于今后……还会有今后吗？
她怔怔地说不下去。
“我看这会儿，大名们的妻眷大多都逃脱了吧。”倒是阿梢十分轻松，她向阿玉展露笑颜，又将她的手紧紧抓在。“今天我们做的事情，永远都会被人们记住。即使我们是女人，即使你是明智家的女儿。过了今天，人人都会知道明智家的女儿，做了一件多么伟大的事情。”
“他们会不会记住，我才不关心这个。”阿玉道，“可是我发现自己有点变了。我突然明白了，光秀当初的心思与心境……”
一个人只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行了。名字是否能够留到后世，这根本就无关重要。到了生与死的关头，阿玉才明白过来。光秀为什么对成为霸者和成为英雄兴趣乏乏？
“倒是那个叫做丰臣秀吉的男人，在他临死的时候，是不是感到了生命的空洞和无趣呢？可怜的丰臣秀吉，比起他来光秀和我的生命既充实又幸福。充实而幸福的生命，这比将一个空洞的名字流传后世更好千倍万倍呢。”
“能这么想，阿玉真的长大了。”阿梢道。
只可惜，自己成长得实在太慢。阿玉在心中叹息，不愿意让阿梢听到。当初她干嘛如此固执，不肯和光秀一起去朝鲜呢？她浪费了太多时间，以至于现在期盼再和光秀一聚，却成了无比奢侈的愿望……
如果一个人能传达一条信息给来生，她一定告诉自己，再也不要离开挚爱的亲人……
“阿梢阿姨，人们若能生生世世在一起，那该有多幸福……”
“我想，会的。”阿梢答道，“光秀说过，人们的姻缘之线，往往要好几辈子才能连接成功。所以下一生成为光秀妻子的，大概是一位叫做阿梢的大美女。”
“您别做梦了，我可不会坐视您失去自由……”
“我自愿还不行吗？”
“那也不行！”
望着做出生气表情的阿梢，阿玉一边娇笑一边站起来。她环顾四周，每一座楼阁廷宇都被大火包裹住了。火神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到处散播它的恩泽与光芒。那是多么强大、多么温暖的力量！
阿玉感到自己准备好了。现在可以投身进去，成为其光荣的一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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