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七章 光秀的天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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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七章光秀的天下(三)
出云阿国。
对阿玉来说,只是一个陌生的名字。可是对阿容来说,它却超越了普通名字的含义。
阿国是一种舞蹈,是一种回忆。对于光秀来说,也是支持其战斗的力量。
阿容由此联想到了一件事情。阿玉从小到大,光秀都不允许她学习跳舞。
“明智家的家训,是不许学舞蹈。”
天下哪里有这么古怪的家训?平民有平民的舞蹈,贵族有贵族的舞蹈,每个国家,每个民族都喜欢跳舞。可是明智这个家族,偏偏有不许人跳舞的野蛮规定。一般女孩子喜欢的东西,一般女孩子不喜欢的东西,骑马射击、舞剑弄枪,光秀全都让阿玉去学。可是唯独,就不许她学跳舞。
连阿容也经常报怨:“女孩子学这么多东西做什么?”
“明智家的家训,是要以自己的力量坚强地活下去。不论在怎样的情况下,不论我是否在她身边。”
现在,阿容才明白过来。光秀想要阿玉坚强,不想阿玉走上阿国姐姐同样的路。他想要的,是一个命运完全不同的女儿。
光秀是一个多么执着的……傻瓜呀!
“光秀……”阿玉的声音在颤抖。她呼唤光秀的名字,却突然感到自己变远了,变陌生了。然后她大叫起来,“不要再说了。阿玉再也不想知道什么了,不要再说关于出云阿国的故事了……”
阿玉头也不回的,从房中冲了出去。望着她的背影,光秀轻轻叹了口气。
“这孩子。将这些事情告诉她,是不是太早了一点?”
“不早,光秀,我们的阿玉长大了。”阿容在旁边说道。
出云阿国的名字,早已随风逝去。人类每一次获得新生,都是一次全新的经历。阿玉总有一天会明白,光秀透过她明亮的眼瞳,看到的并不是另一个人的影子。
这一年年末,光秀的病终于好了。在他病重的一年间,日本皇室对他的病情十分关怀,正亲町天皇数次派使者前来龟山城慰问。因此开春的第一件事情,光秀需要前往京都谢恩。
在这个时候,光秀是全国唯一一个官位不足正五品,却可以随意出入天皇宫殿的大臣。事实上,正亲町天皇很多次想要表彰光秀的功勋,赏赐他正五品以上的官位。然而,都被光秀郑重地拒绝了。
“古有源义经前车可鉴。光秀一心只想结束乱世,对于官位高低的差别不感兴趣。”
古代的义士源义经,曾经因为接受朝廷高官,遭到兄长嫉妒而引出杀身之祸。阅读过这一段历史,光秀发现东方人更善于嫉妒。西方的神话故事中,弱者拼命努力便可以超越强者,但这种事情在东方行不通。在东方,弱者只能‘受天命召唤’,然后于一夜间凌驾于众神之上。
当然,光秀并不是一个弱者,他也不想凌驾于众神万物之上。对于光秀拒官的做法,织田信长一直都有过誉的称赞。有一次,织田信长甚至对臣子们说道:“光秀的忠心义胆,连源义经也无法比得上呢!”
在战场上杀敌杀到累死,也别想得到这么高的评价。光秀甚至开始怀疑,‘忠心义胆’这个词到底是啥意思了。
答谢皇恩完毕,从皇宫出来的光秀,又去了关白的府邸。现任朝廷正一品关白,是九条家族的九条兼孝。
明智与九条两家,数十年来一直保持着奇妙的友谊关系。
九条兼孝的妻子是上杉谦信的养女,名叫阿伦。一件很少有人知道的事情,阿伦在被上杉谦信收为养女之前,曾经是京都倾城屋的一名舞娘。公卿贵族与舞娘的身份差异如此悬殊,若不是通过光秀和鹤姬的牵线,这一对情人恐怕永远不可能成为夫妇。此后每次光秀去京都,也都会拜访九条兼孝夫妇。
“想当年,我和阿伦婚礼的时候,和光秀是差不多的青年少龄。然而过了这么多年,我和阿伦都老了,光秀的年龄却好象没有变化。这真是不公平,在京都,有人说你是救世的大罗神仙,也有人说你是吃人的不死妖怪。我本来两者都不信,可是这场重病也磨不死你,我可几乎就要信了。”
“相信我是神仙?”
“不,我信了你是吃人的妖怪。”
‘嘣!’九条兼孝被光秀一拳打倒,门牙在地上乱滚。
拜托!又不是他想这样,他还想变老变丑呢……等等,或者他只想变老不想变丑?又或者他两样都不想,只是担心被曲直濑道三抓去做人体实验。上帝,其实他自己也没懂清楚……或许只是不想做妖怪……
“九条大人说笑了。您才到壮年,妻子也娇美如花。”光秀奋力反击道,“您看地上乱滚的那颗门牙,它是多么的健壮秀美(九条兼孝捡起门牙仔细观赏,却看不出如何‘健壮秀美’。话说回来,健壮秀美的它怎会掉下来的呢?)你既然没老,光秀可怎么舍得老。对了,我们不说这些(光秀乘对方不注意,赶紧把‘健壮秀美’的门牙丢了)。我这次上京,有事要请您帮忙。天下混乱了一百年,百姓受了一百多年的苦难。以前我认为凭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就可以令乱世结束。然而,我终究没有这样的本事。这一次病倒在床,让我有时间考虑许多事情。九条大人,为了天下的和平,我向您借力量来了!”

九条兼孝拍了拍手(还在找那颗门牙),然后抬起头来盯住光秀。说实话,相识这么多年,他还没有见过这么朝气蓬勃的光秀。岁月与疾病对大多数人来说,都是一种磨灭斗志的东西。然而光秀并不相同,他仿佛真是个妖怪,能够吸取岁月的精华而进行蜕变与成长似的。
“如果您觉得兼孝有用,自当将所有力量借给您。可是我空有正一品的官位,既无财力,又无兵力。恐怕……”
“您有正一品的关白之位,那就足够了。您的威望加上我的头脑,我们可以让日本的乱世在五年……不,三年内结束。”
自己真有这么高的威望?九条兼孝不敢相信。混乱了一百多年的乱世,真的能在三、五年内结束吗?
“听上去,光秀已经有了全盘的计划。”
“不错。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情,是结束石山的战乱。为达到这一目的,我需要朝廷的勅令……”
光秀所说的石山战乱,指的是石山本愿寺与织田家进行的反复无常的战争。这场战争打了将近十年时间,消耗了织田家族无数的财力兵员。与本愿寺作战的将帅几度易人,却仍无法制服信仰坚固的宗教门徒。
“这个没有问题。这是身为关白的我,能做的不多的几件事情之一……”
公元一五八一年,日本天正八年三月,光秀终于获得了天皇的勅令,他决定最后一次前往石山城。
石山如其名,是一座巨石砌成的要塞。即使是火器大炮,对付这样的顽石也毫无办法。幸好光秀每次去石山本愿寺,出来迎接他的都不是大石头,而是本愿寺的门迹显如。
“显如门迹,您还记得第一次与光秀见面,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吗?”
“记得。”显如当然记得。那是天文年间,在尾张与美浓两国交境的圣德寺。当时显如只有二十几岁,想不到一晃许多年,如穿梭般的就过去了。
“当时我问您,佛祖的四种无量之心是什么。您的回答是,慈心、悲心、喜心、捨心。您还对我说,‘佛法不远行,心中乃亲近’。”
“不错。我的解释,光秀大人觉得错了吗?”
“您的解释没有错。但是抱着对万事万物大慈大悲之心的您,却与俗世进行了长达十年的战争。您的佛,难道要求您维持这乱世的悲剧吗?”
“这个……”
“我这样批评,您一定会说一切责任都在织田信长。然而信长不过是一个凡人,而您却是宣扬佛法的高僧。将混乱的世界导入正途,不正是您的使命吗?又或者在您心中,认为乱世持续下去才是正确的?”
显如沉吟了片刻。他不想和光秀论辩佛法(因为老是输给光秀),但他想知道光秀说这些话的事实意图。
“那么今天光秀大人前来,你是想要……”
“我想让您退出石山。乱世持续了一百多年,我认为已经够了。我才不管谁来统治未来的日本,这些事情无关紧要。我只是厌倦了这个悲哀的乱世,这个人会吃人,亲人会杀害亲人的世界。您不想让它早点结束吗?我向您保证,如果您退出石山,乱世就要结束了。”
光秀的**,让显如有些不适应和愕然。这是他认识的光秀吗?
“你是说,要我退出石山?”
“是的,这是我最后一次来石山的目的。如果达不到目的……”
抵挡不住光秀锐利的目光,显如垂下头去。他突然想到,每次都会同意光秀的调解意见,或许不是因为两人友谊坚固,而是自己心中有某种潜意识的畏惧。这种畏惧感即使借助佛祖的力量,也是没有办法消弥的。
“以佛祖之名,我可以退出石山。光秀,不过你说,谁来统治日本并不重要。我想有一天,你会为自己的判断付出代价……”
还有一件事情,显如没有说出口。这不会是光秀最后一次来石山,他和这座石山的因缘纠缠,才没有这么容易结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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