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五章 终结之序曲,长篠(终)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第二百一十五章终结之序曲,长篠(终)
落幕前的夕阳,倾斜地撒在设乐原,一队队骑马武士的铠甲身上。武士们将身子紧贴马背,这是减少正面阻力和伤害的最好方法。在熟练的操控之下,战马在急奔中始终保持密集的队形。越过黄昏的大地,犹如无数条巨蟒的蛇行。
“就这样,将头再埋低一点。不管敌人竖起多少道木栅,我们都能够突破过去。”
山县昌景挥舞着手中的团扇。象以往无数次战役一样,他的赤备队冲在战阵的最前面。而山县昌景本人,也喜欢身处最前线指挥。
得知敌人在聚集铁炮的消息,武田家的谋士们也提出过对应的策略。使用密集的长蛇阵形,一口气突入铁炮的阵营之中,这是打破铁炮阵的最优方案。把对面假想成一面铁铸的坚硬盾牌,用锥子将盾牌打出一个裂缝,那么武田骑兵就能如流水穿石一样,源源不断地从盾牌的裂面中渗透进去。
“原,我们能突破敌人的防线吗?”山县昌景转过头,向奔驰在身后的原昌胤问道。
“当然可以!”
这会儿,赤备骑兵还未进入敌人铁炮的射程之内。山县昌景正要向原昌胤点头,可是一阵奇异的尖啸叫,却吸引他仰起头来。
“轰……”黑色的烟柱子在地上爆发开来。泥血绽开,象倒卷的旋风朝天空飞扬。旋风周围的武田骑士被一股无名的力量推开,有的朝两边翻滚,更接近旋风中心的则跟泥塑似的连人带马分肢解体。
“这是……什么玩意儿?”山县昌景和原昌胤都瞪大了眼睛。
天空覆盖着呼啸的声音,地面在崩裂,田野在颤抖。近处的情形,比下午的那场大暴雨更加令人胆寒,天地仿佛陷入一片灰茫。最初一瞬间的情况便是如此,山县昌景一时之间,甚至因为过度震惊而窒息。
“是……大筒,是叫做大筒吧!”原昌胤大叫道。
呼啸着掠过天空的玩意儿,源来于敌阵的方向。可以看到敌阵中扬起了硝烟,有十余条火龙在那里张开大嘴,口中喷吐着火焰。
原来是大筒,山县昌景想起来了。他曾经听说过,在攻打观音寺的时候,明智军用过一种名叫‘大筒’的特殊武器。大筒其实是错误的发音,这种武器的真实名称叫做‘大炮’。只不过观音寺之战中使用的大炮,后来因为发生自爆而没有再出现在战场上。武田家的将领也是仅闻其名,实际谁也没见过大筒这种东西。
难怪敌人要冒险攻占武田军的本阵,山县昌景悄然大悟。武田本阵地势较高,在那里放置大炮的话,能够攻击到更远的地方。
“不要退缩,该死的!一口气突破过去,不要被没用处的火器给吓倒了!”
山坡上安置的大炮有十几门,其效果与其说是杀伤,不如说更偏重于威慑力。山县昌景对此十分清楚,他不断发出大喝,鼓励武士们加快向前。
赤备骑兵很快从中央**明智、德川军的防线。防马木栅纷纷倒下,一阵小型的混乱过后,坚固的堤防被撕开一个口子。
“我们成功了!”
原昌胤兴奋地举起持枪。与预料的情况完全一致,即便敌人的铁炮三段式不间断射击,二轮射击之间仍有六、七秒左右的间隙。采取长蛇阵的武田骑兵,受打击面小所以整体损害并不严重。
敌人犯了致命错误,防马木栅的断面太宽了!这里是平原地形,不是三面临水的野田城堡呀!原昌胤因此兴奋欢呼,但他高兴得太早了点。
山县昌景比他看得更清楚。敌人的防线与其说被骑兵撕开,不如说是自己解体的。
中央解体的整条防御线,赤备骑兵笔直插进了敌人的心脏……从表面看来,是这样没错。
“赶快向两面突破,转头向两面突破!”山县昌景突然大吼道。
为了挤入裂开的口子,长蛇阵形变成了锋矢般的模样。而与此同时,裂口两面出现了新的铁炮阵列。
高速前进中的战马队,要掉转马头并不容易。山县昌景下达的命令,让战马群相互碰撞而变得更加拥挤。与此同时,两面的明智铁炮队开始射击了。
正面受打击面最小的长蛇阵,其侧面的情况正好相反。武田骑兵收势不住而人仰马翻,乱成一团。看到这样的情景,山县昌景突然发狂大笑起来。
利用防马木栅等死物进行防守,那是无能庸将都会做的事情。防马木栅也好,铁炮兵器也好,东西全部是死的,只有利用东西的人是活的。
这一回,他遇到了可以舒畅应战的劲敌。
“一队向左,一队向右,分散开来,不许后退!”
在铁炮的打击下,一些武士惊慌失措地勒住战马,有人想要掉头逃跑。山县昌景举起战刀,纵马想去驱赶。这时候,一阵尖啸声从空中落下。

地上出现了一个小坑,山县昌景闻到一股腥臭味。
一匹战马头颅迸裂,死状惨不忍睹。山县昌景将目光斜移几寸,他看到了倒在身边的原昌胤。
“与强敌作战,总是快乐的……昌景……”
山县昌景微笑着将头转回来。他的面前,有一片虚无空白的天空。
黄昏没有落幕。
武田军发动的黄昏攻势,同样没有结束。
马场信房的部队没有出阵。那是因为他比较谨慎,不愿意将全部骑兵送出去孤注一掷的缘故。
在一个临时的指挥营地前面,马场信房见到了刚刚从前线退下来的内藤昌丰。
“赤备军那边的情况怎样了?内藤大人,您没有突破成功吗?”
内藤昌丰吃力地摇摇头。
在赤备军中央突破的时候,内藤昌丰也在侧翼寻找突破口。这会儿退回来了内藤昌丰披散着头发,大概在战斗中丢失了头盔。他全身是血泥、脸色污秽而狰狞,连马场信房看着也感到可怕。
“马场,我想通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
“胜赖公并没有暗中指使,**山信君的逃跑只是一桩意外事故。”
开战的时候,**山信君为什么不战而逃,这件事情让将士们疑心重重。武田胜赖是不是打算舍弃老将旧臣?在决战关头,勇士们个个因为无端的猜疑而士气低落。
“您确定吗?”
“是的。我看到了那匹马,马场,是放生月毛。**山信君一定也看到了……”
马场信房仰起头,对着半空中思吟半晌。
“这不可能……”
名马放生月毛,它曾经是上杉谦信的座骑。第四次川中岛大战之时纵横战场,放生月毛所到之处上杉军士气高涨,武田兵心惊胆寒。可是在那一战后,放生月毛奇异地失踪了。甲阳军记说上杉谦信将其舍弃,又说武田家某个将领幸运地拾得。民间流传的故事总是那样滑稽可笑,类似的军记物语中从来不记载事实。
然而马场信房知道一种背后的说法,上杉谦信将放生月毛赠给了辞官归乡的安田顺易。这个安田顺易,武田信繁曾认为他和明智光秀是同一个人。
武田家的人们都忘记了,武田信繁在死之前,说过一个奇异的预言:
“十年以后,武田一族要灭在明智光秀的手上。”
好浓厚的硝烟……
马场信房从营中走了出去。
远处有一队黑色铠甲的骑兵。武田军中没有这样的服色,那是明智家的部队。这证明从武田进攻到现在,战场形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武田家的骑兵虽然精锐,敌人却找到了打击他们的正确方法,那就是使用远程攻击的大筒火器,集中打击武田将领所在处。开战未久,亲临前线的各位部将、侍大将、骑兵头领接连饮弹身亡。武田骑兵的指挥系统,慢慢陷入了齿轮难以扣合的境地。马场信房和内藤昌丰虽然竭力挽救颓势,但他们身边的将领亦在变少。
“先前年轻将领们回援本阵,在敌人的铁炮面前伤亡惨重。我们本该吸取教训,可是我们净想着如何埋怨胜赖公,将失败的责任从自己身上推走。战场上最大的悲哀,不是兵士们不够勇猛,而是大将们不能齐心呀!”
设乐原的西边山头上,夕阳正准备离开自己的岗位。在内藤昌丰发出感叹的时候,悲壮的战斗依旧在进行。骑马武士在落幕的鼓声中前进,铁炮在他们两侧喷吐毒信。大筒射出的铅弹从天空越过,拖出几道细长的光芒。四面八方是浓烟和被点燃的军旗,武士们捉对厮杀,眼中喷出疯狂与嗜血的火焰。
要想战胜武田家的武士,自身的伤亡也必须有所觉悟。马场信房这样想着,他脸上的笑容始终没有落下。
“敌人出动骑兵,证明他们没有后备兵员了。怎么样,那个信繁大人未能战胜的人,是否值得你我挑战一次呢?”马场信房走到内藤昌丰身边,在后者肩膀上用力拍击。
内藤昌丰没有回答,他的答案已经写在脸上。
马场信房满意地跃上战马。只是在向全军下令之前,他的指挥棒在空中暂停一下。
“那个就是……放生月毛?”
明智军控制的一座山坡上,好象有一匹乳黄色的战马,在傲然注视着武田的阵营。
“应该是的。”内藤昌丰答道。
因为战场上硝烟迷漫,并不能看得清楚。但两个人都觉得,是放生月毛没有错。
“放生月毛,也老了呀……”
十年了。当年那匹在战场上奔驰如飞的俊马,现在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安详地观察着夕阳落幕的情景。马场信房和内藤昌丰相视而笑,他们仿佛从纠缠一生的泥潭中脱离出来,面前只剩下了纯洁的、真正勇士的归宿。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