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三章朝廷一品和尚
一切都结束了，应该结束了。
从小谷城堡中走出来的光秀，怀中搂着娇艳失色的阿市。而欣喜若狂迎将上前的木下秀吉，却被明智家的武士推得远远地。木下秀吉悻悻地望着光秀远去，心中的无名嫉火如沸水般盈腾。
光秀匆忙从越前而来，他带来的武士很少，只有十二个人。可是即使如此，木下秀吉也不敢正面对应光秀的目光。光秀向他望来时，木下秀吉有些胆怯地后退了几步，而后又在远处用狠毒的目光盯着亲密并行的这男女两人。
阿市象一只受惊小鸟，一动不动地将娇颜贴伏在光秀胸口。抚摸着阿市的秀发，光秀心中感喟万千。
在自己心里面，阿市还是初见时的那个小姑娘。即使，现在她实际已是三个小孩的母亲。
“阿市，这些年你受苦了……”
阿市微微摆了摆脑袋。这个阿市，她是从来都不会向自己诉苦的。见到她外表坚强的模样，光秀的心头反而掠过一阵悲伤。
他岂止想保护阿市？他想保护的人，实在太多了。有人说他缺乏**，但那些人并不了解他。他所缺乏的，只是一般俗人之所谓**罢了。因为在俗人看来，一个人只要不对金钱、权力感兴趣，那就是一个缺乏**的人。
金钱、权力……如果每个人的眼里都只有这些东西，那这个世界是多么狭窄而无趣呀！不，应该说，光秀对这些也并不是完全不感兴趣，只是他认为，金钱和权力只是人生的一小部分。亲情、友情、欢愉……他胸中的东西实在太多。他的**就象大海的浪涛一样，一个浪尖压下去，又会有新的浪头涌起来。他哪里是一个缺乏**的人？他的**分别是太多了，金钱和权力所占的比例才会变得渺小呀！
光秀只顾埋头想自己的事情，他搂着阿市，就这么盲无目的地走了好久。前面是织田军的大营，后面是燃烧着倒坍的城堡。士兵们从四面急奔而过，有的人因为好奇，想近前张望阿市的绝世美貌。明智家的武士太少，只好辛苦地责骂和叱喝着，努力为光秀开出一条道路。
许久，光秀仿佛才忆起身处的环境，他有些惊愕似的抬起头来。
“哦，对了，阿市。我想让武士带你去坂本城，愿意去吗？”
阿市很用力地点了点头。略微侧转过美目，她不想让光秀看到自己热泪盈眶。就在昨天，她还在想要她改嫁木下秀吉，不如随浅井长政一起葬身于火海好了。
身后的昨天，宛如一场地狱中的恶梦。但是地狱的隔壁就是天堂，这个消息到来得未免太过突然，让人措手不及呀！
没有注意到阿市的感动，光秀倒是看到阿市身后有一双灵性的大眼睛，骨碌碌的在自己身上绕来转去。于是他微笑着，迎着目光蹲下身子。
“这是你的女儿，是叫茶茶吗？”
“是的。”代替母亲回答的声音既可爱又大方。
这就是阿市的大女儿茶茶。更小的阿初和阿江还在侍女的手中抱着，她们三人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刚刚在烈火中逃过生死大劫。
“是个可爱的孩子。”光秀叹口气。
听到这叹气，阿市象了解其意思似的乐了。
“我听说您和阿容，到现在还没有出‘成果’哦？”
“你说‘成果’呀，暂时……”光秀姗姗的有些不好意思。他也期望阿容能给自己添一个宝宝，可惜目前为止，革命尚未成功。他们收养的小孩倒是越来越多，很快就能组成一个军团了。“不过这不能怪阿容，问题很可能出在我的身上。”
阿市发出一连串的娇笑。问题出在自己身上，这样说的男人世上没有几个。大凡的情况下，男人们只将不能生育的妻子送回娘家，或者再添年轻美貌的妾室。只有在明智家，虽然阿容体弱多病不能生育，光秀却将责任揽到自己头上。而且，他自己尽量避免与人讨论这些事情。
“也许是上帝的安排。上帝不想让我在这个乱世中，遗留下来太多的痕迹。”
“您这是歪理。就算您没有子嗣，光秀这个名字也会被人们给记住的。光是今年发生的事情，您在乱世中留下的痕迹，已经是想擦也擦不去了啦！”
“不。”光秀郑重凝神阿市，“一旦乱世结束，人们很快会忘了我的名字。因为人类是薄情和健忘的，所以有的人才千方百计向上爬，他们担心自己会象灰尘一样消失在原野上面。想一想，这不是很悲哀的事情吗？只为了让别人记住，而刻意的去追求些什么。”
“你……”阿市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确实，有没有留下痕迹，有没有人记住自己，仔细想想这些都没有切实的意义。追逐着它们的生存者，他们死去后灵魂也无法继续寄宿在别人的思念中呀。
“当然，每个人有自己的想法。”光秀看了看身后，“你看这会儿，人们正忙着奔进城去庆祝胜利，而我则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这会儿，我就要去了。”
光秀似乎来去匆匆。阿市还想跟他多说些话，可是他就这么走了。
望着光秀离去的方向，阿市好久都不肯动弹一下。
苦难的乱世已经见到了黎明，人们很快就能和自己一样重获新生。可是这么想的阿市，她琢磨光秀说过的话，却又感到一种莫名的害怕。光秀说，他不想被别人记住……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阿市正在思考，就觉得有人在拉她的衣摆。
“妈妈，那位叔叔是谁呀？”她低下头，听到了女儿茶茶稚嫩的声音。
“他的名字叫做光秀。光秀，以后会成为我们的保护者，你要牢牢记住他的名字哦。如果忘记了，母亲是不会原谅你的。”
“哦，知道了……”茶茶乖乖地答道。因为害怕母亲生气，她拼命地重复背诵着，“这个大叔名叫光秀……咣当一声的咣，结果秀豆了的秀……还有，光着身子的光，然后生锈了的锈。妈妈，我背的对不对？你叫茶茶记住，茶茶一定不会忘的。”
阿市偷偷扫一眼周围，只见明智家的武士们，已经跌倒一片。
“这个是光秀以前教我的，叫做……联想式记忆法哈哈……”她连忙为女儿圆场。
这能联得起来吗？咣当咣当，最后几个坚强撑住的武士也阵亡了。
茶茶的笑话，多少冲淡了阿市对未来的忧心。此时的她又好奇起来，对金钱和权力，甚至对人们的记忆都没有**的光秀，他想要创造一个新的世界。光秀的世界，到底是怎样的世界呢？阿市既是好奇，又有一份憧憬和期待。在光秀的世界里面，有没有属于自己的一份天地呢？
时值天正元年。武田信玄的死、朝仓一族的灭亡、浅井一族的灭亡，仿佛是天空落下了一道道的霹雳，欲将一个枯朽的世界撕裂成碎片。十一月，三好家也跟着战败，年仅二十三岁的当主三好义继与若江城共命运。
然而并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若江城的攻防战刚刚结束，光秀又奔向了下一个目标，那就是堺港。
此时，信长包围网已经支离破碎。与织田军作战的各地领主非死既降，这无疑预视着足利幕府的命运，也将要走到尽头。然而执迷不悟的足利义昭，从若江城逃到堺港以后仍打算继续顽抗。
“一切都结束了，将军大人。无谓的血没有必要再流，无辜的死者没有必要再增加。为了您自己，还有本该由幕府来守护的天下苍生，您就放下武器吧……”
军阵之中的足利义昭，穿着一见肥大可笑的武士行头。光秀觉得，这个人还是穿僧袍，比穿武士服更加合体。
经历一连串的失败，堪堪保住性命才逃来堺港的足利义昭，在瞪着光秀的时候整个眼睛里面充满了迷乱的血丝。
“为什么呀，光秀？你只要加入我们，织田信长的人头本来是唾手可得的。你为什么要反对我？当初，是你将我送上了将军的宝座。可是现在，你又要亲手把我推下去？”
“这都是为了一个目的，将军大人。为了尽快结束这个混乱的世道。”
“我也想……结束乱世的。”
“不，将军大人。您口上这样说，心里想的却是如何恢复您个人的权威。为了得到那可笑的权威，您根本不在乎乱世是否会再继续一百年。”
“不是这样的……”足利义昭抱住头，软弱而低沉地呻吟着。
朝廷一品，幕府征夷大将军。这一个职位，原本是为了维护天下和平而设立的。然而这持续百年的乱世，其起因却也是为了争夺将军的宝座。足利义昭突然有所悔悟，如光秀所说，只差一点点，自己就要成功地再将它继续延长。
看来，他是需要再回去重修佛法了……足利义昭面如死灰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三好义继死后的第三天，足利义昭听从光秀的劝告，独自一个人离开堺港，他再一次遁入佛门。由于没有告知任何人行踪，世人只以为织田信长将其流放，或者已将其杀害。然而实际上，织田信长在许多天以后才得知这件事情。为表示对足利义昭如此‘识时务’的赞赏，织田信长此后甚至没有向朝廷申请，要实际废除足利幕府这个机构。
就这么，在日本的不知哪个寺庙里，数十年后仍有一个头带朝廷一品征夷大将军之乌纱的和尚在念经……
轰轰烈烈的第一次信长包围网，至此正式谢幕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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