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二章乱世的黎明（下）
天正元年。我们在前面说过，对于反对信长的诸候们来说，这是灾难性的一年。武田信玄之死仅仅是一个开端，名门朝仓的悲剧紧接其后。
而一乘谷的烈火尚未在柴田胜家手上熄灭，北近江就又有另一座名城，被漫天的大火所包裹住了。
这里是浅井家的小谷城。
“天就快要放明了……到了天亮的时候，大火会将我和我的城堡一起吞噬。光秀，你是赶来欣赏这毁灭的美景吗？”
越前的战事刚刚结束。光秀是连夜从越前国快马纵鞭，赶到小谷城外的。他到达的时候，小谷城已经接近毁灭状态。熊熊大火之中，小谷城的天守在痛苦地呻吟着。
本来，象小谷这样的巨城在织田军的围困中支撑半年一年，并没有大的问题。然而负责围城的木下秀吉却想出一个绝妙的计谋，他派人来和浅井长政媾和，说只要放弃抵抗，就将他送去大和国的新领地，重新成为织田家的盟友。木下秀吉之言虽然不足为信，可是不破河内守光治出面担保，说他们一定会信守诺言。
重臣商议的结果，浅井长政决定不再抵抗，打开城门。然而让他想不到的是，木下军一进城来，二话不说就开始大肆的屠杀。惊觉上了敌人的大当，浅井长政咬牙放弃外面的两道城防，退守第三曲轮。
“木下，你这个无信的小人！”
“对不起，浅井大人。末将是言而有信的，但是末将与您签署的和议，并未得到我家主公的批准呀。您知道，主公对付叛徒的手段向来狠毒。末将守了自己的信，现在只是重新执行主公的命令罢了……至于不破光治……您还不知道，他现在变成了我的属下。所以他的身份，就更加没有说服力了……对了，您大概已经知道了，我家主公，把阿市公主许配给我了。”
不仅为了市公主的美貌，她更代表织田信长妹夫的仅势与政治未来。浅井长政这才明白，就算织田信长有媾和之意，木下秀吉也不愿意放他活着离开的！
怎么能够？无论如何，也不能够将妻子交给这个人！浅井长政感到一阵晕眩，脸颊因为气血上涌而涨得通红。
当晚，浅井长政亲手点燃了天守城楼的阁宇。光秀进入小谷城，也正是在这一天的晚上。
“长政大人，拜托把阿市交给我，让我**城去吧！”
“把我的妻子交给木下秀吉，让我死后仍要受天下人的耻笑吗？光秀大人，我对您的为人敬重，可是又从心底里恨您呢！”
光秀缓缓的，向浅井长政身边走了几步。看清楚了，浅井长政的眼睛里确实满是恨意。他与对方交叉而过，一直走到窗栏边。
脚下的地板吱吱作战，无法承受光秀身体的重量而发出悲吟。这座城楼，看来随时随地都会崩塌。
“长政大人，您看外面……在东面，那里的天要亮了。”
“这我知道。”
“可是您不知道，位于天上的神，他们需要喝大量人类的血，才会稍微睁开眼睛。最近，我刚刚想明白这个道理，那就是在天亮之前，肯定会有很多人死去。这么说虽然很残酷，但其中包括浅井大人您。我没有办法挽回您的命运，但我仍然想做些什么，比如挽救阿市，还有您的孩子。”
“我的……孩子？”浅井长政的眼神中恢复了几分理智，“您是说，包括万福丸？”
浅井长政与阿市之间只有三个女儿。不过在迎娶阿市之前，他另有妾室产下了一个男孩，名叫万福丸。
万福丸今年九岁。阿市的三个女儿，茶茶四岁、阿初三岁、阿江则是今年刚刚出生的女婴。
“是的，包括万福丸少爷。”光秀扫了一眼浅井长政变幻不定的表情，“我以自己的性命担保，以后也将一直保护阿市和您的骨肉。还有，如果阿市不愿意，谁也不能再将她强嫁与他人。”
竟然许下这样的承诺，浅井长政感到不能理解地摇头。
“为什么，您要这么做？”
“因为我很后悔，当初没有阻止阿市和您的婚事。她小的时候，我答应过要保护她的。”
“您答应过要保护她……”
浅井长政觉得无名的箭芒射穿了自己的心底。他突然回想起来，自己和阿市结婚时的情景。
浅井和织田家没有交情，他们之间的盟约本来没有可能成立。然而年轻的浅井长政，却在与织田信长会晤时偶然遇见了阿市小姐。阿市的美貌与气质让她惊为天人，他感到胸口突然受到了重击，兴奋的疼痛逼得他无法呼吸自如。无论如何也要将这位小姐追求到手，浅井长政当时只有这一个想法。随后，他未与家臣商议就向织田信长提议婚约，并签定了近乎归顺一般的同盟条约。
然而那位阿市小姐，对他的举动却不屑一顾似的。
“阿市是一个女人，所以无力反抗自己的命运。但我们的婚姻不会实现，我的保护人会从天而降，来解救我的。”
阿市就这么，从容地走进了小谷城堡。然而一直到婚礼完成，也没有所谓‘保护人’的出现。浅井长政怀疑，那不过是小女孩心中编织的可笑幻想罢了。结婚仪式过后，阿市象死了心似的，她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阿市所指的人，原来就是您……”
浅井长政叹了口气。他和阿市结婚的那一年，光秀正被朝仓义景排挤，在越前过着半囚禁式的生活。他们结婚的消息，可能光秀根本不知道。
光秀从朝仓领地逃出来，那是次年的事情。得知这一消息的阿市，她是头一个冲向边境迎接光秀的人。这其中的古怪，自己早该注意到了……
“你……光秀……”浅井长政十分艰难地，从嘴唇之间挤出一句话来，“你爱，爱阿市吗？”
“爱的，”光秀看了他一眼，大声重复道，“爱的。阿市对我来说，就象是亲密的妹妹一样。”
浅井长政松了口气，他唐突地笑了。
“那真是太糟糕了。如果您愿意将阿市娶过门，我大概能够真正放心。”
“您在说谎。”浅井长政的表情，一点也不糟糕。“而且，我已经有妻室了。”
“您是个疯子。”
“最近，经常听到类似的评论。”
浅井长政延长了自己的笑声。他仿佛想将一生的郁闷，全部随笑声抛向城外。这个击毙了武田信玄，逼死了朝仓义景的人，人们都说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他很快要和织田信长一起成为乱世的统治者。是的，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若要打倒光秀，唯一的办法是让他和自己一起埋葬在这大火中。毫无疑问的，只要自己不答应，他会在这里待到阁楼倒塌。
但是这种结局，对将死的自己又有什么好处呢？他对光秀的恨就象这座城堡一样，已经快要倒塌了呀！
“那么赶快带着阿市离开吧，万事拜托了。”
天正元年，八月。近江国的小谷城紧随一乘谷的命运，在光秀身后轰然倒下。
“如果您的神们，他们要嗜人鲜血才肯睁开眼睛。那么希望我滚烫的热血，能够让他们得到满足……”浅井长政的最后一句话，在光秀耳边久久回荡。
光秀猛的抬头，他向东面的方向望去。
朝霞已经升起。然而霞光就象神明们饥渴的嘴唇，红艳艳的，赤彤彤的。
这些鲜血仍未将您喂饱吗？我的上帝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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