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 十年剑,野田之战(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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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四章十年剑,野田之战(一)
元龟二年九月,比叡山上的屠杀令世人震惊。然而佛教界纷纷起来指责,将织田信长称为佛敌,其主要原因却不止是屠杀的暴行本身,更是因为他捻熄了延历寺世代相传的不灭法灯。
乱世之间,其实不用俗界插手,僧人之间的争斗就已经激烈得一塌糊涂。比叡山的屠杀称不上绝世仅有,几年前的‘法华之乱’,日莲宗烧毁山科本愿寺,延历寺又联合一向宗在京都屠杀日莲宗。在那些灾难的日子,僧人们肆无忌惮地烧毁庙宇,视其中供奉的菩萨如无物;肆无忌惮地相互屠杀,更不知佛法与戒律是何物。据说在法华之乱,光是日莲宗的和尚就死了数万人,其他派别、波及的百姓死亡数字更无统计。比较起来,现在织田信长在比叡山上的所做所为算得什么?
然而,那毕竟是佛界自己的事情。佛可以屠杀佛,俗人却不可以。对天文法华之乱无动于衷的宗教领袖们,在元龟二年的时候突然群情沸腾。
一向宗称织田信长为佛敌。
敬佛的各地诸侯,称他为第六天魔王。
一时之间,织田信长被淹没于天下的骂声之中。不过在光秀看来,织田信长自己还觉得不够过瘾似的。
“为什么我是第六天?看来我的修行之路,还差得远咧!”
第六天‘他化自在天’,本是六道的最上一层。然而这第六天魔王的称号,实际指的却是神乐演目《八幡》中被八幡神所退治的恶鬼,又有一层意思是指妨碍佛道的最大敌人。当然,不管指的是什么,织田信长自己是蛮不在乎的。
“对了,光秀,义昭那小子把你叫去,是商讨如何处决我的这个佛敌的事情吧。”
“您连这个都知道。”
织田信长轻轻一笑。他不在乎天下人的骂言,却不能不在乎足利氏和光秀的关系。
足利义昭于这一年的十月,秘密约见正在京都的光秀。他认为,光秀既然协助应胤逃脱,对织田信长也一定是极度不满的。
“不是我想对付他,光秀。”足利义昭开门见山地对光秀说道,“织田信长藐视幕府、藐视神佛,他这是在为自己挖掘坟墓。现在,是恢复幕府权威的最好时机。我已经向诸侯们发出密昭,要求他们联合起来,共同发兵讨伐织田信长。浅井长政、朝仓义景、武田信玄、本愿寺一向宗,还有毛利和上杉都派来了回应的密使。现在,只差光秀你的力量了。只要你在近畿牵制,信长之败局便确定无疑。光秀,现在天下未来就在你的手上。”
天下,未来……光秀闭上眼睛。刚刚来到这乱世的时候,根本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处在乱世争斗的中心。自己的一个决定,能够影响整个日本的命运。
“那么打倒了信长,您接下去有何打算呢?”他甩了甩头,站起来问道。
“接下去?”
足利义昭怔了一怔。说老实话,他根本没有想过什么‘接下去’。他的目的只是打倒藐视自己的织田信长,至于以后……有谁知道明天的事情呢?
光秀摇了摇头。以后,天下会不会陷入更大的混乱?乱世会不会无止境地延续下去?足利义昭根本没有想过,也根本不作关心。
这样的足利幕府,它的存续还有何意义?
“您忘记了,将军大人?幕府存在的意义,是要维护天下的和平。如果为了它的延续而让乱世更加混乱,那么它的存在就会变成一个笑话。”
“可是,你不是也指责信长火烧延历寺的行为吗?”
“不错。但那是基于人道,而不是佛的立场。您忘记了,光秀并不是一个佛教徒,我不关心惩戒佛敌的事情。我所关心的,是如何消灭一个旧世界,建立一个新世界。”
足利义昭吃了一惊。光秀是喜欢研究佛学的,那里面包含有奥妙无方的哲理;光秀也和各地佛宗有着密切往来,本愿寺的光佐、延历寺的应胤……因此不经提醒,足利义昭差点都忘了,光秀本人其实不是佛教徒。
不经意的,他瞟了一眼光秀胸前的十字架。
一个男子被残酷地悬吊在十字架上。基督教,这是足利义昭无法理解的宗教。
“那么你……”
“我已经想通了。面对的敌人是浅井长政也好,比叡山的佛祖也罢,都无所谓。只要有人有志向尽快结束乱世,我就协助他,劈开一切挡路的石头。”
“只要能结束乱世?你不关心织田信长要建立怎样的一个国家吗?”
“不关心。怎样的国家,也比这个混乱无纲的世界要好吧。足利大人,请您三思,不要与信长,或者说与光秀为敌。”
光秀与足利义昭的会面如此简短。光秀离开以后,足利义昭却无法平息心中的震撼。
万事俱备,看起来处在漩涡中央的织田信长已经难逃一死。可是光秀这个狂妄的年轻人,他全然不把领导天下群雄的自己放在眼里……就好象一个魔鬼似的,魔鬼,注定要和魔鬼一起沉入地狱。
然而这么想的足利义昭,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情。
他曾经听说,兄长足利义辉和光秀相识是在天文年间。自己前往朝仓家与光秀结缘,那已经是很多年后的事了。推算下来,这时候的光秀年纪没有四十,三十是肯定有的。可是年龄这种东西,仿佛和光秀天生无关。光秀的外貌到现在为止,仍然是非常年轻的模样。
光秀那个人,不是一个普通的人。难道说,他真是降临人世的魔鬼吗?

足利义昭不禁担心地皱起了眉头。
足利义昭发起的这一次天下群雄起兵,后来称之为‘第一次信长包围网’。本来,浅井与朝仓的联军就够让织田信长头疼的了,现在再加上三好、毛利、武田、上杉的声援,还有松永久秀也很快随风转舵,宣布起兵响应。本愿寺则煽动门徒,到处都在暴发零星的起义。可以说,织田信长陷入了今川义元上洛以来,织田家的最大危机。
还好越过这一年的冬季,织田信长也得到了一些支援的力量。春天,光秀终于从坂本城出征了。
“近江的浅井、越前的朝仓,再加上甲斐的武田我也不怕了。让我们两兄弟,一起来打倒他们吧。”织田信长欣喜地拍打光秀的肩头,把他称作自己的兄弟。
这个称呼传到家臣们的耳中,于几天后激起了一些风波。织田信长从不对人以兄弟相称,甚至对妹妹市姬的丈夫浅井久政,也不过当他是政治奴仆。可是有人说,织田信长把明智光秀称为‘兄弟’,那倒不是假的。
因为织田信长的妻子归蝶不住在岐阜城,而是常年住在坂本城。幸好光秀本人在男女问题上洁身自好,不然这件事情恐怕会引出无聊世人的更多幻想。
事实上,光秀对妻子的忠诚,是近畿地区有口皆碑的佳话。结婚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纳妾室的想法。他对妻子的爱护,到了令全世界女人嫉妒的程度。
有时候,连阿容也对此感到很不好意思。
“阿梢、千早都是难得的好女人,又痴等了你好多年。光秀,最少你应该把她们娶进门来呀。”
“还有阿玉,也是好女人!”在阿容怀里,阿玉睁开了刚刚睡醒的眼睛,用幼小的声音表达对自己不尊重的抗议。
“笨蛋,你不是好女人,只是个好女儿。”
“有什么区别吗?女儿,不也是女人吗?”
“算是女人吧……”光秀无奈妥协。
“女儿是女人,好女儿是好女人。嗯,你要光秀娶阿梢和千早阿姨,可是却不要他娶我,这不公平,不公平!”
阿容大笑起来,光秀差点一头撞墙。
“小孩子跟着胡闹什么?你知道什么叫做‘娶’呀?”
“我当然知道啦!别把我当小孩。”阿玉气鼓鼓地大声答道,“一个人娶另一个人,就是把两个人联系起来,一生一世都不分开。这样的事情,光庆和光春他们教过我的。”
“这……无聊的三光兄弟,没事教小孩子这些干什么?”光秀喃喃地骂了一句。“他们说得都不对,婚姻是把没有两个本来没有联系的人联系起来。你已经是我们的女儿,不用再联系了。”
“可是,阿梢和千早阿姨,她们不也都经常和我们联系吗?干嘛还要再联系?”
“因为熟人可以经常联系,女儿不可以。”
“那么不熟的人呢?”
“也可以。只要不是女儿,都可以。”解释到这份上,应该没问题了吧……
阿玉仰起小脑袋,思考了一会儿。
“哇!”她突然大叫起来,“你只有我一个女儿,那不是谁都可以联系你,就我一个人不可以?这太吃亏啦!”
光秀和阿容相互扶持,免得跌倒。
“吃你个头的亏!小孩子不许胡思乱想。等你长大了,不想联系我也要找个人,好好让你去‘联系联系’。”
应该让阿容教她正确的知识,光秀懊恼地想道。阿玉太聪明了,在她的小脑瓜里,装着无穷无尽的问号。
不过这一会儿,似乎来不及了。
“那么我就不当你的女儿好了,”阿玉想通了,神气活现地跳了起来。“现在我们断绝关系,这样就可以再联系了吧?”
扶不住了!‘咣当’,‘咣当’,光秀和阿容相继跌倒。
“联系个头!小孩子没得联系!”
“为什么呀……”
“没得解释……”
光秀绝望地抱住了脑袋。看着这一情景,阿容笑得很开心。
坂本城内,平时都是这么热闹好玩。这里仿佛是一个脱离乱世的,无世无争的桃源之地。阿容和阿玉被保护在这个小世界中,不仅是她们,还有身边的每一个人,包括归蝶、阿梢、千早……
光秀自己时而会出征,但他不会把烦恼的政治带回家中。阿容和阿玉她们面前,他只是一个极普通、极平凡的丈夫和父亲的角色。对于此,阿容感到十分满足。她不想嫁给一个天下的英雄,她只想嫁给平凡而快乐的光秀。
这样的生活,如果能够永久持续下去就好了。
然而这种事情,阿容也知道是绝不可能的。
这一天,光秀终于和她谈起了城堡外面的事情。
“阿容,还记得十年前,阿国的仇吗?”
“记得,不过……”
“我和武田信繁的十年之约,已经到期了呀!”光秀急切地说道。
好辛苦的十年,可是光秀没有淡忘。他胸中那一颗复仇心,只需点燃引线便会重新喷发。
“光秀,信繁大人的死,还是不能让你饶恕武田家的罪过吗?”
“不能饶恕,怎么能够饶恕!刚来的军报,告诉我武田军进入了德川家的领地。武田信玄,这是他自己来找死,可怨不得我。我这就要赶去德川家,不过,我还想带阿玉一起出发……”
因为阿容的诧异表情,光秀不得不暂停下来。
光秀的复仇之心连时间也无法将其冲淡,这已经够让阿容恐惧的了。可是干嘛,要把幼小的阿玉也扯进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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