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 袋中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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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四章袋中豆
光秀所担心的事情,事实上已经在悄悄萌芽。
公元一五六九年一月,光秀还在与三好军作战的时候,已经听到了织田信长制定和公布《殿中御掟》的消息。这个《殿中御掟》最初有九条,二天以后织田信长又追加了七条。其内容之苛刻,听闻者无不瞠目结舌。
“第一条,足利义昭将军,以及足利家所有臣子一旦接到指示,需立即前往织田府参见;
第二条,无论是和尚或者医师,谒见足利将军之前必须得到织田信长的批准;
第三条,足利将军不经织田信长批准,不得发表对战争的看法和裁判地区冲突;
第四条……”
据说在宣读《殿中御掟》的时候,前九条还没念完,足利义昭便拂袖而去。
“织田信长这个混帐!我奉他为‘尊父’、送给他比我自己还高的朝廷官位,为什么他仍不满足?就算是逆贼松永久秀,也想不出来如此匪夷所思的条款。这样的《殿中御掟》若是执行,我这个幕府将军岂不是连织田家的狗都不如吗?”
足利义昭感到眼前一片漆黑。他虽不是什么杰出的政治家,可也知道这样下去,室町幕府就要结束在自己这一代手上了。
再过几年,等织田信长把将军府的一切权力都接手过去以后,还有什么必要让他这个傀儡继续坐在将军的宝座上?《殿中御掟》十六条不仅是犯上不敬,更是消灭足利幕府的预告文书。
“织田信长,终于还是做出了傻事呀!”身于军中的光秀,发出这样的感叹。
表面看来,《殿中御掟》十六条将幕府权威践踏得一钱不值,似乎是威风之至、霸气十足。然而实际上,织田信长正在做的是一件超级傻事。试想一下,中国的曹操够聪明的了吧,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多少年,可曾宣布与此类似的条款?
没有,不可能有。
将军府从应仁之乱开始就失去了权势。一百多年来,细川晴元、三好长庆、松永久秀,一个接一个的乱世枭雄控制过京都和幕府。可是他们之中,谁制定过类似《殿中御掟》的条款?
没有,也不可能有。
不可能有,其原因并不是曹操、松永久秀等等豪杰人物,他们的脑筋不如织田信长。归纳起来理由只有八个字,简单而易理解:
自打耳光、没有必要!
挟天子是为了利用其权威。曹操为什么不去践踏汉天子的权威?你把天子踩得一文不值了,那天下人谁还会听从天子的号令?你挟一个一文不值的天子,又如何来以令诸侯?所以表面霸气的《殿中御掟》,其实是在自打耳光。
此外,既然天子已‘挟’,那他不管是吃饭洗澡上厕所,都不得不乖乖听从你的指示。可是为此专门出台无数条法令,规定其一天吃几顿、何时可洗澡、几点上厕所,那不是完全多余、没有必要吗?
可是偏偏,织田信长就乐于做这种傻事。从地方上官位卑微的大名,只经过半年时间便一跃成为了控制京都的大人物。织田信长就象一个暴发户似的,他急于做的事情是向全国发出通告:
“天下武士的领袖不是足利幕府,而是我织田信长!”
足利义昭和织田信长谁是真正的实权者,本来这样的事情不用昭告天下,天下人都已经心中有数。《殿中御掟》除了羞辱足利幕府,并无别的实质功效。尤其是当中的第二条,足利义昭的性格就算再温厚,他也感到难以忍受。“无论是和尚或者医师,谒见足利将军之前必须得到织田信长的批准。”也就是说足利义昭得了急病,要医生看病还得先去岐阜城拿织田信长的批文。很可能等批文回来,他已经死翘翘啦!
即使如此,织田信长对自己的‘杰作’仍不满足。过不久,他又觉得足利义昭所住的二条御所城墙高大,易守难攻。于是在二月份,他开始为足利义昭建造一座新的城堡,名叫二条城。二条城二月二日开始兴建,十天不到就竣工了。可想而知工程之简陋,大概和木下藤吉郎的墨俣城有得一拼吧。
二月十四日,足利义昭移入了新的城堡。这破烂的住所,无异是织田信长在对足利幕府进行尖刻的嘲笑。
不能这样下去了,足利义昭心中暗暗下了决心。他之所以一直屈服于无礼的织田信长,是因为南近江有明智光秀,北近江有浅井长政。他想用自己的委屈博取两人的同情,然后等待一个合适的反抗时机。他相信,狂妄的织田信长很快会犯下更严重大的错误。
事实上,足利义昭算不上是老奸巨滑的政治家,但他却有无人可比的忍耐能力。有些人可能忘记了,他可是和尚出身的呢……
走运的是,足利义昭忍耐的时间并不漫长。
这一年的年末,织田信长通过浅井长政的斡旋,和越前国的朝仓义景定了个盟约。双方约定互不侵犯。随后织田信长发出邀请,要朝仓义景在春节时上洛与自己见面。朝仓义景起先同意了,可是不久又被多嘴的内臣说得心中动摇。一方面,他嫉妒织田信长今日的成就,不太甘心屈居人下;另一方面,他又害怕织田信长假借同盟之名,将自己诱去京都谋害性命。

“朝仓义景这个人不但不识抬举,而且居心叵测。他所统治的越前离京都太近了,如果我依光秀之言对西国用兵,难保朝仓义景不会在背后捅我刀子。这个隐患,不如早点除掉的好。”某一天,织田信长半真半假地对身边的亲信说道。这句话,过不多久传到了一个浅井家臣的耳中。浅井家的反应不用说十分强烈,浅井长政受到了家中重臣的一致批评,说他沉迷于阿市的美色,甚至不惜陷害旧日盟友。
原来,朝仓与浅井两家上一代起就建立了牢固的友谊。朝仓义景更喜欢以浅井长政的兄长和保护人自居。如果为一个女人而出卖兄长,那无疑是要被天下人耻笑的。
浅井长政夹在织田和朝仓家中间,他是有苦难言、委屈自知。
到了第二年的春节,朝仓义景仍然一再推迟上洛日期。正月里,织田信长觉得自己应该再炫耀一下武威,于是他一边给朝仓义景施加压力,一边又给足利义昭的《殿中御掟》加了五条。这五条比以前更加严厉,最后一条甚至这样写道:
“以后,天下事务须转交织田信长裁定,足利幕府不得发表任何意见。”
这已经接近废幕宣言了。
“要想废除幕府,干嘛直接说明得了!”
足利义昭的愤怒到达了顶点。消息传到越前,朝仓义景对织田信长的做法表示反感,更加不肯上京了。这一回,织田信长炫耀威风的目的没有达到,他和足利义昭的关系倒是创造了历史的新低点。
四月。
越前国的国境线上,织田、明智、德川三家军旗迎风飘扬,连绵数里。
“现在就等浅井军的参阵了。”帐中传出德川家康的声音。
上个月,织田信长堂堂地发出了命令,要联合浅井、德川、明智家的军势进攻若狭国。德川军的路途最远,此时也已经到达阵中了。然而路途最近的浅井军,不知为何却迟迟不见踪影。
织田信长微笑着对德川家康点头。
“既然德川大人先到了,那么我们研究一下本次作战的目标。我军的目标是,一乘谷城。”
“不是若狭国吗?”德川家康惊颤地问道。
“当然不是。若狭那种穷地方,哪里用得着我出动三万大军?”
这次出征,对外公布的目的是征讨若狭国的武田氏。若狭国就在越前国的西南,因此把这里选作大军集结的地点也无甚可疑。然而德川家康料不到,织田信长真正眼红的不是若狭小国,而是越前朝仓家的大片肥沃领地。
“明智大人……”德川家康有意无意间,瞟了一眼光秀。
光秀大概猜到了织田信长的目的,却闷在旁边不说话。
“朝仓义景说我想废除幕府,这是犯了大不敬的罪。”织田信长还在自顾自的进行演说,“我已经准备好了十条罪状,等攻下一乘谷城,就当众进行宣布。”
才四月,阳光就如此毒辣。德川家康只觉得汗流夹背,也分不清楚到底是热汗还是冷汗。
“浅井大人,真是好慢呀……”
“浅井长政会来的。”织田信长自信满满地说道,“这是考验他,考验我们的盟约的时候。”
盟约不是用来考验,而是需要双方维护的,光秀想这么告诉织田信长。可是他来不及说话,一名武士就从外面跑了进来。
“诸位大人……”
“什么事?”
“这……是佐胁良之从浅井家带来的事物。”
织田信长瞪直了眼睛,随后又从坐位上腾的跳了起来。
光秀和德川家康都好奇的伸过头去。只见那名武士手上捧着一个两面封口的袋子,袋子里面装满了豆子。
是织田信长在派佐胁良之去浅井家时,就预先商量好的暗号吧。袋子里的豆子,象征着被朝仓和浅井两家围在中间的织田军。
“此外,刚刚得到了军报,”那武士继续禀报道,“在边境上出现了朝仓家的军队,我军背后出现了浅井家的军队。数量不详,正与我军对面而峙。”
“浅井长政这家伙,竟敢背叛我!”织田信长脸上的神情震惊、愤怒,又带有七分的不相信。
“敌人要前后夹击我们!在变成袋中煮熟的豆子之前赶快撤退,撤往京都!”
武士们纷纷跟着织田信长跑出帐去。
走在最后的光秀,伸手将织田信长丢在地上的那袋豆子捡了起来。他发觉,袋子好象是女人编织的。还能闻到一些香气,袋子上绣了一只雀跃的小鸟。
“可惜了,一袋好豆子呀。”光秀拍拍尘土,慢吞吞地将袋子纳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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