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童年遇险金沙江 船工相救遭劫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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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童年遇险金沙江船工相救遭劫难
1956年的春天,侯明明出生在四川屏山县的一个教师家庭。
这天是春节过后的农历正月初二,国历2月13日。他的母亲经常讲,在中都医院生下他的那天,是一个多日不见的太阳天。西山白塔上空红彤彤的,霞光从窗外射来,室内暖洋洋的,所以取名叫明明,希望他的明天光明。儿时的他,热衷于绘画。家中墙壁上,地面上,都是他涂鸦的地方。对画家职业的向往和追求,渐渐在他心里萌发。尽管当教师的母亲、公证员的父亲不满意他“疯天狂地画娃娃儿”,但还是尊重了他的志向。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四川闹饥荒。小明明的父亲侯平发响应政府号召,离开县法院法官的岗位,到偏僻山区当农民,母亲去一个叫中都高夕台的更偏远的小山村当教师。小明明被父母寄养在县城北街一个叫郭家祠的地方。郭家祠青砖黑瓦,雕梁画栋,古色古香,典型的清代建筑。高深的厅堂里,宽宽敞敞,四周灰白的墙壁上,青石板铺的地面上,出现了小明明用粉笔绘的儿童画,孙悟空幼稚可笑,猪八戒笨头笨脑。睡觉的地方不大习惯,在偏房,常年黑黝黝。一张褪了漆的柏木雕花床安在墙角,占了半间屋,白天进去都要点油灯。饭厅光线更暗,只有中午,天窗里透出一缕阳光,穿过梁上的蜘蛛网,落在圆圆的柏木饭桌上,多少才显的有点生气。郭家祠的女主人是侯平发的本家大姐,小明明称呼大娘,男主人是个长年躬着腰走路的驼背,人称郭驼子,膝下儿女8个,老大郭月明在外念书。郭家一天两顿饭,顿顿干板菜熬的玉米面稀粥,清澈见底,刚刚端上饭桌就被几个娃儿一抢而光。一到月底,带着金丝眼镜的郭驼子,甩着双手,领着4岁的侯明明到西城城门洞旁的县法院,找办公室的财务人员领取侯平发的工资35.5元,作为侯明明一月的生活费。清汤寡水的干板菜玉米粥不够塞牙缝,经常饿着肚皮的小明明,只觉得小肚皮空空,嘴巴难受,清口水长流,身体特别轻。身体轻可以腾云驾雾,连环画《西游记》里说孙悟空轻飘飘,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还大闹天宫,多神!手拿金箍棒,眼睛一眯一眨的孙悟空时时在他的小脑袋里旋转,于是他学起了孙悟空,在郭家祠石坎跳上跳下,腾云驾雾,提棍弄棒,文进武出。
一天清晨,小“悟空”从睡梦中挣开眼睛,望见窗外苍鹰盘旋,便提起金箍棒跳将出屋,捉拿大鹏金子鸟,一不小心掉进屋前的水池中,双脚朝天,灌满了一肚子绿水。水池的绿水是浑浊的,大江的黄水是呛人的。1966年的一个夏日黄昏,小画家侯明明在城东金沙江边沙滩上握根小木棍画孙悟空大闹龙宫,夕阳照射得他满头大汗。他受不住了,跳到江里,凉悠悠的,真舒服。不知不觉江水漫到了腰间。一股潮水涨上来,一下子把小明明卷走了。江岸的房屋、黄桷树越来越小,快冲到江心了。小明明时而沉入水中,黑咕隆咚;时而浮出水面,见到点点亮光。难道真的要到龙宫去吗?去见龙王爷吗?小明明觉得头皮发涨,鼻子酸痛,受不了啦——龙宫不去了,孙悟空不当了。还是家里好,爸爸妈妈在哪里?“爸爸呀!”他喊爸爸,小嘴一张,一股黄水吞到肚里。不知喝了多少水,鼻子踹不过气,沉沉浮浮中,只听见一声低沉的叫唤:“不要动”。侯明明只觉得一只有力的大手托住了他的头。他身体仰躺,顺着那只大手漂呀漂呀,漂回了岸边,在沙坝上吐出一大滩黄水。风来了,雨来了,风雨中他恍恍惚惚,被人背回了家中,倒头大睡。睡到第二天下午,日头偏西的时候,从市管会下班回家的爸爸带他去感谢那位好心的救命恩人,却听到这样一个不幸的消息:救命恩人是金沙江上的船工彭老二,昨夜他和他的哥哥彭老大把船停靠在江边的一个石崖下。一夜暴雨,石崖滑坡,泥石倾泻而下,把他们及看守的木船,一并砸入江中。船沉了,彭老二失踪了,哥哥彭老大因半夜起床解手,见泥石飞来,右手一挡,负伤跳入江中,逃脱一命。第二天,彭老二找回来了,是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尽管他生前救了条人命,却不准任何人悼念。彭老二的领导、木船社的“天棒”陈老大说他是“四类分子,管制对象......”。
四类分子指的是地主、富农、反革命、坏分子。右手腕负伤,吊了绷带的彭老大对前来感谢彭老二救命之恩的侯家父子说,他的兄弟昨晚因熟睡在船舱,泥石砸来了没跑赢和船沉入江底,人死了就算了,弄口棺材直接抬上坡埋。上面不许悼念的理由是,他兄弟属于四类分子中的反字号。原因是60年过粮食关,每天只有3两7钱5的粮食供应,吃不饱饭。天天撑船拉船、劳动强度大的彭老二在领导面前发牢骚,唱了句“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吃不饱......”,这下,这句歌词被当成了罪证,解放前拉纤跑滩的彭老二当即被领导戴上现行反革命分子帽子,交群众监督劳动管制。
小画家迷惘了。
“爸爸,为什么雷锋叔叔助人为乐是英雄,死了也是英雄,永远永远纪念。船工叔叔救人就不是英雄,死了不能纪念。难道当了四类份子永远管制,死了还倒霉。这是为什么,爸爸呀!”
“明明,看看天,天上有阴有晴,有风有雨;看看地,地上是人人相斗,弱肉强食的阶级社会。**说,每个人都打上了阶级烙印。长大点,你就会知道,天上风云变幻,地上世事难料呀!”
世事难料,父亲的话有道理。
侯明明睁大眼睛,迷惘地看着世界,看着五花八门的世界。
在这个小学三年级的孩子眼中,世界眼花缭乱,满城都是书写**语录的红色海洋,满街都是红旗、标语、大字报,游行示威和辩论的人群。就连那些读中学的哥哥姐姐们,也穿上了黄军装,戴上了黄军帽和红卫兵的袖章,挥舞着**语录,意气风发,走出校门,上街游行。游行中,他们高唱**语录歌,“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就不倒。这和扫地一样,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冲向一些人家户抄家,把抄出来的笑眯罗汉、观音、花瓶、笔筒、花盆等古陶瓷当众砸烂,把一捆捆线装书、古旧书和牌匾当街焚烧。红卫兵们围绕烈火,又跳又唱,“革命不是请客吃饭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文雅。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烈火燃到了小学,小学也跟着乱套了,课停了,就连少先队的活动也停止了,留念那段美好的光阴啊——每周星期三下午的队活动丰富多彩,班上少先队中队长的他,要么挥着小群头,领着队员们齐声高喊:为**事业而奋斗,时刻准备着!在嘟嘟嘟嘟嘟的队号声中,围绕校园正步操练;要么右手佩戴两根红杠的少先队中队长标牌,举着小红旗,带着三十多个小队员走出校门,上街到军烈属家里担水、劈柴、扫地做好事。走在街上,他和小伙伴们齐声高唱少先队队歌:
“我们是新中国的儿童,
我们新少年的先锋,
团结起来继承着我们的父兄。
不怕艰难,不怕担子重。
为了新中国的建设而奋斗,
学习伟大的领袖**。
**新中国的太阳,
开辟了新中国的方,
黑暗势力已从全中国扫荡.....”
美好的光阴是短暂的。队歌不能唱了,代替的是**语录歌。书不能念了,代替的是学**语录。教室里、操场上、办公室,到处都是大字报。老师们也挎个装**语录的小红包,把校长揪出来弄往礼堂斗。斗完,又戴上高帽子,抓到街上游街示众去了。街上成了革命的海洋,工人、市民、机关干部、农民也起来了,到处都是辩论声、游行示威声。县委门口贴上了白纸黑字对联“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县上的头头脑脑一股脑被揪出来批斗,坐喷气式飞机。由于对斗争对象关系有亲疏,想法不一,观点不同,造反的人们拉帮结伙,分成了两大派——红司派和红总派。为了扩大各自的组织,扩充实力,瓦解对方,孤立对方,两大派常常在街头下战书,指明道姓要对方人员出来辩论。辩论人员出场,首先立正,背诵最高指示**语录,然后站到各自的高板凳上,表明身份,对着观众,亮出观点,说理论句,义正词严,驳斥对方。有时说到激动处,双方手舞足蹈,往往发生肢体冲突。辩论时间有长有短,短的时间个把小时,有时长达5、6个小时,这成了屏山街头独特的风景线。
街头辩论在屏山兴盛了一断时间,到66年2月下旬逐渐消失了。这是因为,造字号的红司被打成反革命组织,其政委、司令、参谋长统统被抓进监狱,底下的虾兵蟹将一哄而散。失去对手的辩论自然冷幺台。那天抓高超的最后一场辩论,侯明明跟着父母上街看得真真切切。下午6点过,天上的飞机还在盘旋,勒令解散红司的传单雪花般地飘下来,洒满了屏山街道。早春傍晚的天气冷飕飕的,寒风夹着雪花。红司头目高超从自己设在县委大楼的司令部走出来,即被人跟踪。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的他,把大衣领提起遮住半边脸,走到离县委百米处的大十字街头辩论地点,见街沿上架起了机关枪,心里咯噔一抖,沉重起来。
对方红色总部的辩论人员——屏山中学一个姓冯的青年教师早已站在高板凳上恭候。这个能言善辩的教师虽然20出头,参加红总才几个月,但他引经据典,言辞犀利,滔滔不绝的辩风,令对手思路混乱,哑口无言,一个个败阵。特别是近期,红司的一些铁嘴在他秋风扫落叶的辩风下,反抗心理被压服,斗争意志被瓦解,有的口服心服退出其组织,有的乖乖地走进监狱,他惬意极了。踌躇满志的他,看着三米处的空板凳,心想最后一个对手、红司的头子高超将站在这凳子上被他击败,垂头丧气地进入监狱,成为历史渣滓,一股征服感油然而生。他满足地微笑着,看着心事重重的高超走过来,一个响亮地招呼,“最高指示,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就不倒。这和扫地一样,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
高超一个笔挺立正,“最高指示,我们的同志在困难的时候要看到成绩,要看到光明,要提高我们的勇气。”说完,跨上高板凳,对着听众,扯开嗓子,“感谢广大革命群,放弃休息,来参加我们今晚的辩论。群众是真正的英雄。我自我介绍,姓高,叫高超,部队转业干部,分在市管会,造反组织身份是红司一号勤务员。我现在是生病躺床,躺床爬起来也要来参加这个辩论,辩论道理,说明真相,追求真理。哪怕面前是带血的刺刀,也要辩下去。无产阶级革命派的战友们,同志们,保卫**革命路线的时候到了。这段时间,我们屏山城,黑云压城城欲摧,造反派组织遭到了老保们的疯狂镇压,抓走了我们造反组织好几个勤务员。今晚上的辩论会,机枪压阵,是不是又要抓......”。“抓”字刚出口,台下跟踪他的几个人员一下子扑上前,一把把他扯下凳子,按倒在地,亮出了手枪和手铐。
“镇压革命群众,决没有好下场!”被按倒在地,头发被抓成乱鸡窝的高超大声嚷道:“**说,镇压......”还未说完,“啪啪啪——”一顿巴掌扇来,扇得他口吐鲜血,大声叫唤,“哎哟、哎哟,最,最高指示——要,要文斗,不要武斗!”
脚尖锭子雨点般打来,“最高指示——你龟儿子给老子老实点,谨防背绳绳,荡秋千!”
“高司令,不,老高,你就忍着点,不要开腔嘛!”高超的部下,文工团文艺兵造反纵队的一个姓卞的司令从人群中站出来,浑身哆嗦,对着抓人者说,“同志,同志......”
“同志,哪个是你同志?放明白点,你们是反革命,无产阶级专政的对象。一起铐起来!”姓卞的当即被铐,勒令跪下。
“我看你们要抓好多人,造反派抓不完,杀不绝。”高超躺在地上,被铐上手铐,翻着白眼说,“我们不死,总有一天要找你们算账!”
“不准抓我们的高司令,哪个敢!”人群中冲出一个黑磴磴的小伙子,把肩上扛的一面旗帜朝地上一插,瞪着眼睛吼道`:“抓我们的司令,我无产阶级革命战士黑娃第一个不答应。”

“啥子无产阶级,龟儿是流氓无产阶级,乞丐!”围观者中,跳出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吼道:“狗日叫花子黑娃也跑来捣乱,弄来捆起!一起弄走。”这个手戴“红总”袖章的壮汉侯明明认识,是南街上理发店的理发匠,因打架斗勇凶狠,外号“硬骨头”。只见他招呼出一群人把黑娃手握的旗帜缴了,将黑娃按倒在地,五花大绑捆了起来,然后走到高超面前,狠狠一脚踢了过去,“格老子老实点,你的兄弟伙些救不了你!”
“放了他,这个娃儿是孤儿,不懂事。”侯平发站在人群中,不满地说,“这个黑娃饭都吃不起,是个跑滩的。”
“你们要抓就抓我,抓这个娃儿干啥子嘛!”被“硬骨头”一脚踢得鼻血长流的高超,被5、6只手死死按在地上,动弹不得。他歪斜着眼,喘着气说,“这个娃儿的脑壳不灵醒,他司令的帽子是自封的。”
“不要乱动,不要随便抓人!”围观者中,闪出一个穿军便服的年轻人,怒斥道:“你们这是辩论,哪里是辩论?是辩论就要听人家把话说完、说透,咋个要动武?随便乱抓人怎么要得?”
“等高司令把话说完了,头脑中的真实思想暴露了,辩论完了再动手嘛。”年轻的教师眼看辩论落空,自己的才华施展不出来,绞尽脑汁准备的炮弹抛不出来,不满地嘀咕,“毒都没有消完,罪都没有请。同志们,要讲道理,摆事实,以理服人,让姓高的口服心服,让他部下口服心服。”
“你这个同志有修养,比较正直,我要交你这个朋友。”穿军便服的年轻人一把抓住青年教师的手,“过两天我请你喝茶,有事找你。”说完,他转过身,护住高超的头,“老战友,你有啥子话,快点说......”
“说、说、说,监狱头去说,说过够。”戴着政法兵团红袖章的人提着手枪,把穿军便服的年轻人掀开,七手八脚把高超提起来押走。边走边对围观者说,“上面已经定性,他的组织是反革命组织,他自然就是反革命头子。”
穿军便服的年轻人不甘心,上前挡路,抓住高超的肩膀不放手,“指导员,你响应**号召,起来造反,不要怕!”然后回头质问抓捕者,“人家是响应伟大领袖**的号召,‘你们要关心国家大事,要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参加文革运动,哪点要不得?就是有错,何必动手动脚,动刀动枪。”
“你是哪一个?帮反革命头子说话,连你一起抓。“硬骨头”带着几个人围上来,吼道:“不看头事,不识好歹,弄进监狱再说。”
“你们敢!我叫胡川,刚从部队下来的专业军人,没有参加任何组织,革命群众一个。你们敢抓我!我是看你们抓我在部队的战友高超,出来说几句公道话,哪点要不得?”边说,和“硬骨头”一帮人格斗起来。他机灵地挥拳左抵右挡,使对方近身不得,接着三拳两腿打倒“硬骨头”,趁着空隙突围出来,径直向城东门跑去。
“这个小子真拳实腿,出手不凡,是块料子。”侯平发望着他飞跑的背影,不禁叹道:“小伙子,讲义气、讲义气。”说完,只听“啪”地一声枪响,旁边一个人“哎哟”倒下。开枪的人回头看了一眼,什么也不顾,带着“硬骨头”一帮人急追逃跑者去了。姚贤图在背后不满地说,“人都打倒了,不管,还去追啥子嘛?”
“追得到啥子嘛!人家是扁挂。你看那几下,虎虎生威,一看就是练家子,出手不凡。”侯平发附和着,拉起侯明明过去观看枪响倒地的人。“哟,不是彭老大嘛,咋个在这儿呐?”侯明明一脸诧异,“是不是拿给子弹打到了,伤了哪个地方?”
“哎哟,我硬是遇到了,遇到鬼啦!我们单位上的陈老大——陈司令喊我们今晚上来听高司令辩论,暗中保护他。哪晓得枪一响,把我震谙了,脚杆一软,就倒在地上,背时哟!”
“只要枪没有打到就好,遭吓了不关是。”侯平发把躺在地上的彭老大扶了起来,说,“回去好好儿休息一下,注意身体。”说完,他走到戴着手铐的高超身边,说,“高司令......”
“啥子司令哦,我今天是阶下囚了。侯主任,这个时候你还在开我的玩笑,涮我的坛子。”
“那我喊你小高,跟以前在单位一样。小高,胳膊扭不过大腿,你要识时务,要吸取教训呀,教训深刻呀......”
“侯主任,谢谢你的关心。市管会我怕回去不了,我高超走到这一步,不悔!我是参加文化大革命,保卫**,我要战斗到底。”说完,闭上眼睛,默不作声了。
“小高,听人劝,得一半。”侯平发见高超不开腔,跟着押解人员走了,知道劝说无效,便拉上妻儿,准备回家了。
“侯主任,慢走一步。听我说几句。”跟在后面的彭老大上前扯了下侯平发的衣袖,学着川剧小生的腔调,“那晚上是风又是雨,只见电光‘咔嚓’一闪,山崩地裂,乱石迎头砸来,我右手一挡,虎口震心,忍着剧痛,跳水逃命,顺江而飘,遇回水沱,游将上岸,咣当咣当咣当......”
“横祸飞来,兄弟死了,彭师傅受了刺激,脑壳儿时而清醒时而糊涂。这段时间他不是天天背**语录就是把**语录编成川戏唱。侯主任不要见怪。”彭老大本单位的一个同事叫陈老二的悄声对侯平发说,“领导喊我们把他看紧点,其实他说点唱点,心头舒服,不会出啥子事。他跟其他疯子、精神病不一样,心头有数,清醒得很。”
“我晓得,彭老大这个人我了解,跟他兄弟一样,是好心人。”侯平发说,“你们单位要好好待他,要多多关心他。”
“咋不是呐?看他喜欢背**语录,爱唱川戏,头头还给他封了个‘**思想’宣传员。让他天天、时时到处唱。”陈老二说,“彭师傅高兴惨了,专门缝了个红包包装**语录。一天到黑背在身上到处唱。有人讥讽他,他也不冒火,用**语录歌回敬。单位上的人说他象电影头的刘三姐,他说自己是‘彭三姐’、‘彭三哥’,
这两个称呼随便喊,我看他是个‘嗬嗬咳’。你听,你听,彭老大又唱起来啦,唱得好听。”
彭老大唱唱谙谙过来了,“小铁梅出门卖货看气候,来往“帐目”要记熟。困倦时留神门户防野狗,烦闷时等候喜鹊唱枝头。家中的事儿你奔走,要与奶奶分忧愁。”他上前推开同事陈老二,握着侯平发的手说,“侯主任,你的少爷命大,比我的兄弟大,大,我的兄弟这辈子造孽,死得惨,追悼会都开不成......”侯平发打断他的话,叫他不要东想西想,安心休息,如有为难之处,尽管来找。说完,带着妻儿告辞走了。
一家人走到张家弯巷子口,见不远处的屏中门口走出一队武装人员,押解着该校造反派头头——青年教师薛力出来,他被麻绳绑着,肩上搭了将棉大衣,边走边喊口号,“革命无罪,造反有理。”喊得押解人员冒火,上前给了他几枪托,“你进监狱了,还喊造反有理?老子打得有理。等会儿弄你在大十字辩论,消毒,你再喊,加重你罪行!”
这支队伍刚走远,巷子口又钻出一支队伍,押解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姑娘,往大十字方向走去。侯平发说,“这个女的姓赵,县级机关的,造字号的,跳得圆,肯定弄去辩论,辩论完了送监狱。”
“今天下午我从小学出来,路过剧场门口,看见摆了一长串高板凳,“硬骨头”弄了很多人来辩论。这些人辩论完了,肯定要遭“硬骨头”捆起,送进监狱。走到卖鱼桥,更闹热。荣复转退军人造反师洪师长和他的老婆杨参谋长,两口子一起挨了,站高板凳,互相喊打倒对方的口号。要连续喊100遍才下得倒台。安逸得很。洪师长挥起拳头,大喊‘打倒反革命分子杨静’,杨参谋长举起小手,哭着喊,‘打倒反革命分子洪长江’,两口子喊得扎劲,喊得哭。下面哄堂大笑。”姚贤图说:“这些人造啥子反吗,吃饱了没得事干,找些罪来受!”
“造反,还不是响应**的号召。这样子搞,运动肯定有反复。运动一来,这城头的人激动得很,个个都动起来了。剃头匠都出名了,你看,‘硬骨头’以前在理发店,哪个看得起他,他打起旗旗儿造反,人些背后吐他的口水。现在得势,拽蹬了,十处打锣九处在,高超、‘扁担’这些人对他恨之入骨。”侯平发不以为然地说:“运动运动,大家运动。法院的老钟,当个副院长,害怕挨整,来了个明哲保身,先下手为强。哪晓得惹火烧身,自己写‘打倒顽固不化的走资派钟平’,还在自己的名字钟平上面打红叉叉,标语四处贴。心想,这能引起造反派宽大。哪晓得,惹的祸更大,满街的标语铺天盖地贴出来,‘敌人是不会自行消灭的,无论是中国的反动派还是外国帝国主义在中国的侵略势力,都不会自行退出历史舞台!”
“这我听到说了。”姚贤图说,“老钟还是没过倒关,遭揪出来了。”
侯明明说,“我看见街上到处刷出,‘钟平的标语,是走资派向革命群众的新反扑!’的标语。标语战打起来啦!”
“这下子,老钟黄泥巴糊身,不是屎都是屎。老钟这次遭惨了!”姚贤图说,“老钟挂了个副院长,遭整都值得。象我们学校的兰老师,才从师范毕业,20岁不到,刚来学校报到,课没上一天,就因为蹦蹦跳跳,拿个弹枪到处打麻雀,被临时抽去,挂了个城关镇革命群众除‘四害’指挥部打麻雀分指挥部副指挥长,天天在白门坡打麻雀。现在也脱不倒手,稀里糊涂当了走资派,弄来斗。造反派说,副指挥长也是长字号,该斗!”
“这算啥子!前几天我在屏中操场打篮球,见一个农民挑着空粪桶被校工盘问,啥子成分?农民说,‘嘿,啥子成分?这都不晓得?你们学校的人,简直是书越读越蠢。哪个不晓得?粪没的存粪了咋个来挑。这粪不得存,是有点挑点,挑点洒点,菜等着淋,肯长,新鲜得很。”侯明明笑着说,“戴红拢拢的校工几皮砣打翻农民,说,成份都不晓得,只晓得大粪,存大粪,不关心革命,是个憨憨。几脚把农民踢出了校门。”
侯平发感叹道:“乱套啦!这样子下去咋个收场哟,你整我,我整你,哎!”
一家人说着走着,天渐渐暗了,街上的路灯亮了。
回到家,姚贤图烧火做饭,做好晚饭,刚把碗筷摆上桌,屋门被推开了,一个陌生人窜进来,口呼,“姚老师,我是胡川,中都老乡,过去是你的学生,你在中都教过我。”
侯明明见这个人就是在大十字街头打架跑了的那个人,便说,“你跑到我家里来了,找我妈妈?”
“你妈妈是我的老师,在中都小学教过我。”
“我晓得,胡娃子,你在学校调皮得很,参了军,怕好点了。”姚贤图上前把门关上,“刚才大十字的辩论,我们都看见了,侯平发还夸你,说你功夫好,讲义气。”
“这就不要提了,我是看不惯,上前救战友。”胡川摆摆手,喘着气说,“现在那些人正在到处抓我,街上已经戒严了。我想在你屋头躲一下。”
“没问题,不关事!”侯平发当机立断,“今晚你就住在阁楼上,如果屋头有动静,你就从楼窗上跳下去,从巷子头下河。没有动静就好好儿呆一晚上,明天解了严,设法混出城,到你中都老家避风头。那里接近大凉山,山高林密,你晓得讪?”说完,便招呼胡川吃饭。
姚贤图看着胡川狼吞虎咽刨完饭,侯平发引他上楼休息去了,便对侯明明嘱咐,“今晚上的事,千万说不得,如果有人追问,屋头有没有外人,你要一口咬定没得。”
“妈妈,为什么救了人不敢公开说,救人是学雷锋,做好事呀!老师说,助人为乐,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这样悄悄地救人,害怕被发现,这是为什么,妈妈呀!”
“明明,你爸爸早就告诉过你,天上有阴有晴,有风有雨;地上是人人相斗,弱肉强食的阶级社会。但是,人还是应该信本善,与人为善,不要整人害人。你救了人,人家也不会忘记你。长大点,你就会知道,爸爸的话说得好,天上风云变幻,地上世事难料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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