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少林大会(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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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然!”杜鹃背着手站在案后叫道。
“是!”在门外的心然应声走了进来。
“福字丁号房的人到了吗?”
“到了,”心然知道杜鹃要问的是谁,“是位女子。”
“女子?”杜鹃双手情不自禁地按着案子问道。
“是的,是那天随我师父一道送我回桃花沟的那位许姑娘。周少侠他们几个住到空地的帐蓬去了。”
“哦,这样……”杜鹃从案底下拿出一根用布条捆得严严实实的东西,“晚上替我把这件东西送过去给周……周少侠。”
心然连忙双手接过这捆东西,转身欲走。“等等,”杜鹃把心然叫住,迟疑了一下才道,“如果他问起来,你就说……就说也该结束了。好了,你去吧。”杜鹃坐了下来。
“该结束了……也该结束了……”心然不断地默念着这句奇怪的话,退了出去。
晚饭后,小英前来替换了心然守卫的位置。心然回到房中,拿出杜鹃交给她的那件东西左看右看,这件东西被布条包得又厚又紧,看起来象根棍子却又相当轻盈,实在猜不透是什么。心然把“棍子”缚在背上,挂好自己的剑,便出了客栈向周云三人所住的空地走去。
还没走到空地,她却见前面路上走着的一个人极象叶飘。这时天色虽暗,但叶飘的背影心然是不会认错的,她张嘴刚要叫,却又硬生生地忍住了――叶飘身边并排地走着一位瘦弱的女子,两人靠得很近,虽然他们彼此之间一句话也没有说,却分明让人感到他们是一起的。
心然心里一沉:“师父从来没提过他有这样一位女性朋友,难道他一直在瞒着我什么吗?”眼看着叶飘和那女子变作一前一后,向着空地旁边的树林里走去,心然停了一停,心中有股说不出的滋味。她摸了摸背上杜鹃交付给她的“棍子”,一咬牙便毫不犹豫地悄悄跟了上去。
夜幕已经降临,树林里就象是一个神秘的世外桃源,四周都笼罩在一层如烟霞般的薄雾中,各种各样的虫鸣声伴随着叶飘与婉儿踩在落叶上的沙沙声有节奏地起伏着。
“看!萤火虫!”婉儿停下来指着树丛间忽明忽暗地飘荡着的两点绿光,“多美啊!”她痴醉地看着两只萤火虫渐飞渐远。
“萤火虫虽美,可它的生命却太短暂了。”叶飘看着婉儿,她的双眼在灰蒙蒙的薄雾中也犹如两只闪烁的萤火虫。
“我记得你这句话,”婉儿闭上双眼回忆着,“那一年我八岁,你十二岁,我们晚上到花园里捉萤火虫。恩,我记起来了,你当时说的是‘萤火虫的生命虽然短暂,可它却发出了最美的亮光’。”
“是吗?我们小时候是常去花园里捉来萤火虫把它们放进纱帐里,然后吹灭房里的烛台――满纱帐中飞舞的萤火虫就象夜空中闪烁的繁星那么美丽。可是我想不起我有说过那么有诗意的话,”叶飘仰起头,仿佛想从记忆中搜寻什么,“十二岁,那时我已经跟着你爹在学武了。”
“不止是萤火虫,我还记得很多很多我们过去的事情:我四岁的时候,有一天爹要带你出门,我哭闹着非要跟去,你为了让我笑起来,就把你最心爱的小木船送了给我;我六岁生日那天,你说带我出去买风筝,却和其他男孩子打起架来,把我一个人丢在杂货店门口大哭;”婉儿轻轻拨开额上的刘海,“我额头上这块疤你也一定不会忘的,是我九岁时,学着你想要跳上花园的假山,磕在石头上弄的,我记得你当时脸都吓白了;还有,我十六岁那一年,你刚好替爹办事从外地回来,给我带了一条纯白的丝帕;十七岁,你送我小狗‘皮皮’,然后在我二十二岁那年,又和我一起把它埋葬在后花园的那棵紫藤花下……啊!我差点忘了,十五岁那年,我们全家去海边玩,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大海,你在沙滩上和礁石缝里捉了好多小螃蟹给我……飘哥哥,只要你愿意,我可以把我懂事以来和你一起渡过的那些日子中的趣事一件一件地记起来。”
“婉儿,你知道吗?回忆虽然是那么的美好,可回忆终究是回忆,一切都已永远地过去了。沉浸在过去的时光里,会让人停留在回忆中无法自拔,难以鼓起勇气去面对现在。”
“是的,回忆里的只是过去,可是我也相信,过去的点点滴滴和那些刻骨铭心的珍贵时刻,就象是一股股涓涓细流,最终汇集成河,一直流淌到现在。也唯有这些回忆,让我再一次看清楚自己的内心;也正是这些回忆,给了我勇气和力量――让我坚信,无论过去、现在和未来,我的选择都是对的。”婉儿看着薄雾逐渐被黑暗所替代,缓缓道,“若有一天我停止了回忆,也许是到了要逃避过去的时候吧。”

叶飘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婉儿。婉儿自幼的体质便不适合习武,故此专注于文章词赋,她能说出这样有哲理的话来,叶飘从来都不会奇怪的。叶飘奇怪的是今晚婉儿说话的语气和潜藏在她话语中的力量,他似乎从未见她如此的坚定与自信过。她的这番话,或者说她的这种自信,对他有一种特别的魔力。
叶飘低下头,用脚尖轻轻碾着地上的落叶:“也许你说的对,我其实在逃避自己的过去。”他抬起头,碰上了婉儿微笑着鼓励的眼光,“我爹背叛了东安堂,我娘是魔教的大小姐,她根本就不存在于我的记忆中……我的一生都是寄居在别人的慈悲下,我没有目的地活着,成为别人的工具,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的手里……”
婉儿眼里闪动着泪花:“飘哥哥,我太为你高兴了!二十多年来,你在我面前从来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无论受了多大的苦你都不会哼一声。今天你能说出这样的心里话,而且是对着婉儿说的,证明你终于能正视自己的内心了!我替你感到高兴!”
“那又怎么样?”叶飘无动于衷地说道,“我还是这个样子,什么也不会变,也改变不了什么。”
“不!至少有一样对我很重要,”婉儿抹去眼角的泪珠,“证明我的选择是对的。”
“什么样的选择呢?你说过两次了。”
“那天,你在后花园里对我说,你永远是我的飘哥哥,希望我幸福、快乐,早日找到心爱的郎君……”婉儿停下来,等着叶飘表示肯定。
“是的,我是那么说的。”
“你走后,我用了整整两天,去回忆我们之间每个快乐的、怨恨的、悲伤的、甜蜜的瞬间,然后我作出了我的选择――你,就是我要找的那位郎君!”
这一句话,就象一把锥子刺得心然心中一阵揪痛――刚才叶飘和这位叫婉儿的女子之间的对话,心然听得一清二楚,正在猜疑她和叶飘之间的关系,却没想到听见这么一句**裸的坦白。心然捂着胸口,紧紧地闭上眼,想听叶飘怎么回应这位痴情的女子。
叶飘没有作声。他用力地咬着牙。
婉儿轻轻地摇动叶飘的双臂,关切地看着他的面容:“飘哥哥,你说话呀?”
“婉儿,”连叶飘都奇怪自己的声音竟然还能如此的冷静,“谢谢你让我看清了我自己。是的,我表面坚强、沉稳,或许你还认为我豁达豪爽,可实际上我却自卑、消极、害怕失去一切。我明明知道你的心意,却不敢去接受;我明明和你有着相同的感觉,却硬是把它掩埋在心底――因为我害怕,害怕一旦去接受,我便永远地沉沦在你爹的恩惠之下,彻底地抛弃了自己的过去,永远地失去了自我。所以我跟我的内心抗争了十多年,压抑着自己的情感,对你说着违心的话。”
婉儿终于哭了出来,她一头扑进叶飘怀里,哽咽着道:“现在还不迟!现在还不迟!”
“不,婉儿,已经太迟了。”叶飘轻轻搭住婉儿双肩,把她扶起来。
“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了。”
心然如遭五雷轰顶,一下子跌坐在藏身的树下,只听婉儿高声喊道:“不!这不是真的!你在骗自己!”
叶飘似乎也哭了出来:“是真的!我发现我已经无可救药地喜欢上她了!尽管她还不知道,尽管世俗的眼光也不会接受!”
婉儿绝望地摇着头:“不――不――你骗人!!!”她甩开叶飘的手,放声哭着向树林外跑。
“婉儿!”叶飘想要追过去。
“不要管我!我自己――能回去――你不要过来!”婉儿捂着脸,跌跌撞撞地往来路跑去。
叶飘呆呆地站了好一会儿,才长叹了一声,慢慢地向树林外空地上的帐蓬走去。
心然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她费力地扶着树干站了起来,想了想,调正了背上的“棍子”和腰间的佩剑,便向着远处的婉儿追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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