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房间里有淡淡的香味。抬眼看去，我仿佛看见一枝白色的花绽放在青紫的花瓶里。
白色康乃馨，花语，怀念亡母。
孑然地笑笑，我怎么忘了，每年的母亲节这儿都会摆上一束这样的花？
回过身，轻轻地带上卧室的门，桐安然的睡脸被一点点地掩去。
我蜷缩在客厅的沙发里，只穿了薄薄的睡衣，贫血的身体冰凉冰凉。
电视里在接着放昨天的电视剧。男人得了艾滋，情人带着他的财产丢下他跑了。他孤独地住进医院，心灰意冷之下割腕自尽……
当他醒来的时候，他发现妻子就在他的身边。她问他想吃什么？
他说：红烧鱼。
妻子笑了：早知道了，我已经带来了。
男人捧着热气腾腾的保温盒，心头百味交杂。
女人以为他手不方便，于是接过筷子轻轻地挑开鱼肚，剔除鱼刺，把最鲜美的部分夹送到丈夫的口中。
男人食不知味地吃着，忽然泪流满面。
他哭着问：你为什么还要原谅我？让我死了算了，反正我也活不久了。
妻子没有说话，缓缓放下筷子，从土气的包里拿出一个用红布包裹的东西，小心地擦了又擦。
镜头切换，她手中的东西放到了桌上。翻转，竟是他们的结婚照。
她说：我不是原谅你，可我也没有办法让自己不爱你。
……
佛说：有情即解动，无情却不动。若修不动行，同无情不动。若觅真不动，动上有不动。不动是不动，无情无佛种。
戒指的光晕印在我的脸上，我将拳头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
反反复复之中，手指不知被割疼了多少回。然而与心上的伤痛比起来，那实在是微不足道。
肩上多了一种温度。我愣了一下，下一秒就被人悬空抱起。
下意识地搂住来人的颈项，桐炙热的气息徘徊在我耳畔。
我很近地看着他，他浓密的睫毛上已没有了水气。坦然的神色让人看不出他曾经那么无助地颤缩于我的怀中。
“叮当”一声轻响，戒指从我指尖滑落，掉到地上，滚到沙发的另一边。
我慌乱地想要下地去拾，身体却因为桐双臂的禁锢不能离开。
他没有说话。绕过沙发，把我轻放到腿上。接着褪下身上的毛毯盖到我身上。
电视里的镜头不再切换，白茫茫的雪花取代了先前的温存。
桐按下遥控器，顿时房间里寂静无声。
我不知所措地缩着脖子，把脸转向一边。他则毫无预兆地把手伸进毛毯**我冻得失去知觉的手指。
墙上的钟滴答滴答地走着，我的手却始终冰凉。
贫血使我的身体很容易失去温度，所以冬天的夜里我总喜欢赖在桐的怀中汲取温暖。
曾几何时那已成为一种习惯。倘若有一天，我不得不离开他，那么还有谁会这样心疼我的寒冷，为我暖热冰冷的肌肤？
不敢想。咬唇把脑袋埋进他的怀里，我的颤抖更甚于前。
桐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慢慢地推开我。
他站起身踱到窗边，高挺的身影没入黑夜。
他说：“有希，我说个故事给你听。以前有个男孩，他因为父母工作的需要，离开了成长的城市，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都市。那个都市很大很大，他可以买到很多他想要的东西。在那里，他很快认识了新的朋友，他们和他一起打篮球，一起玩电动，每天都很快乐。可是后来男孩发现，无论他能买到多少东西，拥有多少朋友，他的心里都会有一种若有所失的惆怅在缠绕。他想起了很多过去的事，每一个人的脸都从他的心中闪过。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影象越来越淡，淡到足以使他忘记，重新开始一段生活……但是，每每入梦却总有那么一张脸深刻在他心头，难以抹去。男孩于是想起他和那个人走过的每一天，想起他们的誓约，想起承诺，想起……水晶娃娃……”
我微微一怔，目光缓缓移向桌子上并立的人儿。
“男孩开始每天每夜的想他，想到花开了又落去，想到雪融了又下……终于，他决定不再忍耐，他想见那个人……那个他日思夜想的人。男孩去跟他的父母说，说他想回到原来的城市和那个人在一起。男孩的母亲听了，忽然就放声大哭起来。她吼道：‘为什么连你也这样？我不准，不准你们再去见那个人……’”桐说到这里，声音变得不平稳起来。
我抓着毛毯的边缘，唇齿战抖。
都宇生说：是我对不起她妈妈……是我，一切都是我的错……
看似幸福的家庭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
桐深吸了一口气：“男孩没有听母亲的话，自己一个人偷偷跑回了原来的城市。他很傻地蹲在那个人的学校门口等他放学。那天下了很大的雨，他浑身淋的透湿，可是一想到可以见到那个人，他就激动的感觉不到寒冷。男孩抱着篮球，在时间的行进中一分一秒地等着……然后，他终于等到了要等的人……”
“桐……”我的心颤了一下。莫非……
“那天，那个人只穿了运动时的背心。他的外套顶在另一个男孩的头上，替他遮雨。他们两个人靠的很近，互相扶持着在雨中奔跑……”
邵安……我的心沉了下去，干涩的喉咙生硬地疼着。
桐靠近窗边，双手撑在窗台上。
“后来，男孩就这样抱着篮球回到了居住的城市。他很失落，他想快点回家跟母亲说：‘我以后再也不会去找那个人了。’可是……男孩回到家的时候，家里却没有一个人。邻居告诉他，他母亲满大街的找他，被飞驰过来的汽车撞到，送进了医院……”
“不要说了，桐--”我光着脚扑到他后面，圈住他的腰。
桐转过身，温热的手指轻轻抬起我的下巴。我以为他会吻我，然而他只是让指尖掠过我的唇瓣。
“傻瓜，又不关你的事。这只是个故事……对，只是个故事……”声音随着他的话语低了下去，他开始瑟瑟地颤抖，到最后还是忍不住先把头别向了一边。
我站着凝望着他，他蓦地挥起拳头砸在身后的墙壁上。
“那个家伙，他……他当时就在她的身边，可是他没有救她……没有……”
我终于明白桐为什么会这么恨他的父亲。但……真的恨吗？
不，或许他只是无法原谅自己。
我再次楼住他：“桐，已经过去了，都过去了……”
他转过脸，受伤的手慢慢地摸上我的脸。我歪着头，让他的手掌包裹住自己的脸颊。
他的眼睛忽而黯淡下去，接着狠狠地推开了我。
我毫无防范地后退，身形不稳，险些就要撞到桌子。
桐突然又箭步上前捉住我的肩，把我拉进怀里。
他像孩子般喃喃，先前的暴戾之气荡然无存。
他说：“有希，请你不要离开我，不要……”
一遍一遍吻我的眼睛、唇……他一再笨拙地撞疼了我，可是我没有躲，任由自己在他手中。
粗暴的吻落尽，我拉开我们之间的距离，留下空间让彼此喘息。
他焦躁不安地凝视着我。追随的目光像是要将我的思绪看个透彻。
我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踏着冰凉的地板走回到沙发跟前。
“有希……”
弯腰拾起戒指，我把它压进桐的手心。
桐开始不断地粗喘。我则亲吻了他的指尖。
“有希，你……”
按住他的唇，我摇头让他听我说。他犹豫着点了点头。
“桐，很抱歉，我不能和你结婚……至少……现在还不可以。但我答应你我会收下戒指。等你能够自立，不再依靠父母的钱生活的时候，再向我求婚。到时候，我也许就会答应你也说不定。在那之前，我会每天戴着你送我的戒指--戴在无名指上……”
“有希，你是说……”桐睁大了眼睛看着我。
我微笑着点头：“我没有收你爸爸的钱，我告诉他我们有言在先，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分开！”
“有希……”桐终于安心地笑了。他大叫着我的名把我高高地抱起，绕着屋子来回地跑着。
我搂紧他的脖子，任凭风吹乱头发。这一刻，我何其幸福？
戒指缠绕在无名指上，身体被轻轻地扔进柔软的沙发。
我伸手挡住他俯下来的身体。桐疑惑地看我，我笑着轻啄了下他的唇。
“桐，答应我哦。要自立，快些自立！”
“我答应你，有希……我答应你……”
月儿隐去，他吮住我的唇，让舌尖攻破防线。
恍惚中，我对自己说：我也答应你，要自立……
神说：我赦免你的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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