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降臣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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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降臣上第二章降臣
在南朱国,青,是一种只属于贫民的“贱色”。
每年夏天,南朱的贫家女子都会在荒野间随手采上一大把到处可见的“蓝花草”带回家捣烂了,放进染锅,倒入碱水,将自家织的土布浸在锅内用大火煮上一炷香的时间,便染成了一幅幅靛青色的粗布,裁成衣穿上身是极易掉色的,往往会在人的皮肤上留下一块块的蓝印子,待洗过几十次褪成泛白的浅青才不会将皮肤染蓝,只是那时,粗制土布缝成的衣裤也早已破烂得补丁摞补丁了。
所以在南朱,稍有身份的人都不肯穿青,在他们眼中,红,才是最贵重,最美丽的颜色,而所有红色中最珍贵的一种毫无疑问就是只有王室成员才有资格穿的“猩朱”了——那是一种在染料中加了山中珍兽“猩猩”的血染成的颜色,红得艳丽夺目,仿佛像初升的朝阳一般发着光,发着热。
炎阳穿着一身猩朱色的绢衣跪在烈阳下。七月的骄阳晒得他头晕眼花,汗珠一滴一滴地砸在铺散在青砖地上的衣摆上,溅得四分五裂,将仿佛随时会在阳光下烧起来的红色洇出一个个色泽略深的湿痕,却转眼又被阳光烤干。
原来这就是亡国之人的命运!他伸舌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略略抬头环视一下周围同样跪在青东国都“曼兑”城外驿道边的兄弟姐妹们。隔开三个人的距离,他看见自己的长兄,曾经是南朱之王的炎旭。
高贵的南朱之王脸色惨白中透着不寻常的潮红。虽有六弟炎恒在身边扶持着,但他依旧是一副随时会倒下的样子。他在发烧,身上绢制的南朱王服早被一身的汗水浸透得拧得出水来。他是败军之将,是亡国之君,但他傲骨犹在,他原本是死都不肯做出这副低声下气的无耻嘴脸等待青东王接受他“名义”与“形式”上的正式投降的。
“哦,宁死不屈么?”炎旭记得金发的敌国元帅要求他在曼兑城门前向青东王下跪乞降时遭到拒绝的表情。那个被青东王封为“苍王”的男人据说是青东国第一美男子,但在他眼中也只是相貌平平,连他死去的三弟一根手指都及不上。
三弟……炎华……那个像牡丹花一样的男子……五年前,自己忍痛将这个最美貌的弟弟送入青东王宫,想用美人计离间青东王与当时还是摄政王的苍王之间的关系,没想到竟把这个弟弟送上了死路!
武心肃!一想起这个名字,炎旭的心中就像有把火在烧似的,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痛不可忍,又恶心得想吐——“我再问你一次,你真得不愿意对青东王下跪么?”那个青东国的“战神”冷酷而轻蔑地笑着,没有再逼问他,拍手召来几个血气方刚的青年侍卫,指着炎旭道:“朱雀族男子美貌可谓天下一绝,好容易有机会遇上了,你们就好好享受一番吧!”
“殿下不先享用过,我们怎么敢出手呢?”听武心肃如此一说,几个龙族年青人顿时发出兴奋的鼓噪声,却仍维持着必要的礼貌。武心肃却笑着摇了摇头,拍拍为首的那个侍卫的肩膀,嘱咐一句:“别把人弄死或弄残废了,其它的,随你们怎么玩。”就离开了这座帐篷。
然后,就是他有生以来最大的恶梦。那些龙族将他身为帝王与男人的双重尊严践踏得支离破碎,轮流,或同时肆意凌辱他的身体,将他弄得奄奄一息,直到武心肃再度出现,笑着问他:“怎么样?你若还不肯向我国王上屈膝,我就只好让你那些弟弟妹妹们也挨个尝尝你今天的遭遇……反正是血亲么,有难同享,有福同当不是?”说着,他将手中的瓷杯凑到嘴边喝了一口水,接道:“按年龄来吧,明天应该是你二弟,一天一个,直到你最小的九弟炎阳也试过,再从你开始,你说如何呀?”
炎阳……心中痛呼一声,炎旭真想把面前这个笑吟吟的男人千刀万剐,但被凌虐得只剩一口气的炎旭连动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张开肿涨破碎的嘴唇,几不可闻地吐出一句:“……我……跪!”无论如何得保住几个弟弟,尤其是炎阳,炎华一母同胞的弟弟,炎华离家前唯一放心不下的人。
在高烧和烈日的双重折磨下,炎旭的视线终于开始模糊,眼前阵阵发黑。他拚命坚持着,为了几个弟弟,为了炎阳,他必须撑下去!终于,他看见大开的城门中慢慢出现一顶青色华舆,由六十六名内侍抬着,越来越近。
炎阳并没注意长兄的神色,他的心神完全被青东王的身影吸引住了。十五岁的他今天才第一次知道,原来青,也可以是一种华美到极致的颜色。他不禁悄悄抬头向静立于青东军最前方的武心肃看了一眼——那男人穿一身青色的盔甲,配上一双深蓝色的眼,像海一样,神秘美丽,又带着波诡难测的危险,仿佛随时都会掀起滔天巨浪摧毁一切;而下了华舆正向武心肃走去的青东王则身着单衣三云罩的青色礼服,长长的纱制云罩在风中飞扬摆舞,深深浅浅的青蓝绢纱当真如云似雾,裹在云纱间的青东王便是那见首不见尾的神龙,又恬淡清远得似晴空万里,几欲乘风飞去。
听说这青东国君的名字就叫“晴明”——真是个名副其实的男子!炎阳浑然忘了那人是敌国之王,是害自己亡国丧家的元凶,只顾沉浸在那明净晴空般男子的气质风度中,身边无数青东军人激动的叫喊,自己长兄不支晕倒引起的惊叫,都无法使他从敌国君主的身上挪开哪怕一秒的目光。
炎阳终于明白为什么五年前自己的三哥甘愿为这个人死了——换了自己也一样!那样的男人,只要能得到他一丝笑颜,便是粉身碎骨他也心甘情愿。
龙晴明却不知道跪在路边的南朱降臣中已有人对自己一见倾心。此时的他,眼中所见,只有分离了近半年的恋人。强制压下想立即与心上人唇舌交缠的愿望,龙晴明微笑着慰问了凯旋而归的青东将士们,宣布了赏赐,几乎迫不及待地,以从容却快速的动作拉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苍王上了国王华舆。
苍王逾矩了!站在文官最前排的首相景凌眉头不易觉察地动了一下。国王乘舆是只有国君才能坐的,即使是王后也没资格与国君同乘。而现在苍王却以下臣的身份与国君并肩而坐,实在是太逾越了。
虽然这样想着,景凌却没有要向国王提出劝诫的意思。一来国王向来不愿见到苍王在他面前做出臣下的姿态;二来今天这样的好日子实在不适合为一点小事挠了所有人的兴致;三来……为了整个龙族的血脉传承,他必须逼国王答应一件事才行,与那件事相比,这小小逾矩就当是给他俩的一点甜头吧。
抱着这样的想法,景凌将目光投向跪在道边的两位“前”南朱内亲王——翡凰与紫凰。视线在两名亡国女子脸上逗留一会儿后,景凌又皱起眉头——在他眼中看来,两位内亲王只能用“朴实无华”来形容的外貌实在没有成为青东王后的资格。
真是委屈陛下了!他又看向逐渐消失在城门中的国王乘驾——为了笼络南朱旧贵族,龙族与禽族之间的联姻是必须的,而最好的人选就是青东王与南朱内亲王。因此,不论南朱内亲王长什么样,青东王都必须娶她们中的一位——并且诞下子嗣。
满脑子都在为龙族的千秋大计着想的景凌并没有发现追随国君车驾的目光中有一双来自南朱国年纪最小的亲王——炎阳。
这一定就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炎阳想。他眼睁睁看着那辆青色华舆消失,心中像被抽去什么东西一样空落落的。他想追逐而去,偏又全身无力,双腿软软的,站都站不起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他?炎阳听到自己心里有一个声音不顾一切地大喊: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他?
年少的炎阳可能不知道,或是故意不知道,青东王的召见对他而言是美梦成真,但对他的家人来说却是成为现实的恶梦。因此,当身穿青色绢衣的宫廷使者带着谦恭却傲慢的微笑传达青东王要求所有旧南朱王族入宫参加为苍王举行的庆功宴酒的旨意时,除了炎阳的全部族人都感到难忍的屈辱与愤怒。

炎晓咬着嘴唇,一线艳红的血丝从他齿间流下。世间还有比战败者与被侵略者亲自向战胜者与侵略者祝贺胜利更讽刺的事么?他怒极,却根本不敢拒绝对方的要求,只能低下头用看似恭顺的动作掩藏住自己的恨意。
炎旭也一样。被龙族侮辱的记忆已成为他内心深入最屈辱的梦魇。每当他想反抗时,武心肃带着冷笑的脸庞都会出现在他的脑海中:“想想你的族人,炎旭,想想他们,你就会知道跟我玩花样会有什么后果。”
想想族人……是啊,想想族人,炎旭就只能忍耐住全部怒火与反抗的情绪。那个金发的龙族与自己约定过他会保障禽族不受龙族侮辱与伤害——只要禽族能平静地接受龙族的统治;否则,数千名成为战俘的禽族男子都将成为龙族的玩物,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作为禽族之长,炎旭,不,整个凤族都有义务与责任保护自己的族人。因此在这一夜,虽然满心是悲愤的不甘愿,炎旭还是带着所有的旧南朱王族进入青东王宫——除了三只被金翅鹰掠走的凤雏。
炎旭的三个孩子在罗严反叛时就被谋逆者另外送走,他知道这是龙族为防止自己带着全部凤族自尽殉国,断绝朱雀神在人间的血脉而采取的措施。但龙族却不知道炎旭之所以忍辱负重地活下来是为了能朝一日把自己的孩子从龙族手中救出去。他与他的兄弟们都被封印了变身为凤凰的能力,禽族的再兴的全部希望都在他的孩子身上。一定要在龙族封印那三个孩子的力量之前把他们救出来,养育**后复兴禽族。炎旭在心中发誓,一定。
当失意的凤凰们出现在宴乐厅时,龙族的庆功宴正在**时分。美丽的苍王已经半醉,但他麾下的将军们却没有就此罢休的意思,仍不依不饶地要向自己的主帅敬酒。庆祝胜利的美酒是没有被拒绝的理由的,于是青东王亲自出马替苍王挡酒,杯盏相连,终于连青东王也露出醉意,在众人面前公然将苍王搂入怀中深吻,赢得所有人的叫好与口哨。年轻的舞姬们大胆地停下原先的表演,以连绵不歇的掌声为伴奏,踏着优美轻盈的舞步旋转到王的身边,在深情相拥的两人头顶撒下带香味的花瓣。
简直就像婚礼一样。当一吻结束,盈盈飘落的花瓣雨给龙晴明一种仿佛回到未来的错觉。在他怀中,武心肃是真的醉了,眼神迷蒙地望着他,薄唇含笑。于是,龙晴明也完全醉了,让他醉的或许是酒,或许是怀中人的眼波与微笑。在殿中众臣几乎要将房顶掀翻的掌声与喝彩声中,青东王猛地将苍王打横抱起,极潇洒地转了个身,回到王座坐下。
炎阳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他所爱慕的青东王坐在高高的王座上。在青东王的怀中,那个驱使军队踏破南朱山河的冷面将军面如春花,衣衫不整地偎依着自己的王,因衣襟半开而露出的肩膀前胸布满斑斑点点暧昧的红,引人遐思。
这一刻,从小被众人捧在手心长大的炎阳终于品尝到了“嫉妒”的滋味。忘了亡国者的身份,忘了兄长们要他尽量别引起任何人注意的切切叮咛,炎阳跪在地下倔强地抬着头,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与伤害,气冲冲地直视宝座上的青东王。
周围的兄姐们都在俯身行礼的时候,只有炎阳直挺挺地跪着,高傲地扬头直视青东国至高无上的王,仿佛鹤立鸡群,如此醒目,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龙晴明的脸色霎时变得极为苍白。他双眼直直盯住炎阳,嘴唇微微颤抖,却没发出任何声音。见他这样,炎阳的情绪倒从怒意冲冲变得诧异了,禁不住抬手抹了抹自己的脸,却没从脸上抹下任何脏东西。青东王是怎么了?炎阳在心里悄悄嘀咕,为什么见了我竟是一副见了鬼般的表情?
他怀疑得没错。龙晴明在看见炎阳的第一眼真的以为自己见到了一个早已去世的人——炎华。炎阳今年只有十五岁,而龙晴明所认识的炎华已经二十三岁了。虽说兄弟间长得神似,但年纪差了如此多,且炎阳一张稚气未退的少年面孔,本来是极不容易被搞错,但偏偏……许是醉眼迷离,许是眼神中的一种神似,初见面的第一眼,龙晴明见到的,竟是炎华死前含悲带怨的面容。
所以他当场呆住了。直到炎阳露出少年特有的憨惑神情,他才醒悟过来,想起炎华早已谢世,永远不可能再出现在自己面前了。
“你是……炎阳?”深呼吸好几次才让自己的表情与声音镇定下来,晴明问。“是!”没想到自己会有机会与所仰慕的人对话的炎阳明显愣了一下才慌里慌张地答道,脸,立即红了。
“会唱歌吗?”晴明却似没注意到炎阳的害羞与窘态,将怀中的苍王抱得更紧了些,并不去理会其他的朱雀族人,接着向炎阳道。
“当然!”炎阳骄傲地挺胸回答,“我有整个禽族中最美的歌喉。”同龙族被公认为天下最美的舞蹈一样,凤凰的歌声在四国中也是无人能出其右,可谓一绝。
“是吗?”晴明垂下眼,并不去看炎阳几乎放出光芒的脸庞,俯首在怀中人唇上吻了一下,道:“那你就用‘望青山’的调随便唱一个吧。”
“望青山?”炎阳愣了一下。这个调子是所有曲目中最难的,其音调跌荡起伏极大偏又似青山绵长晴空悠远,若唱得好,当真是歌能裂石,更兼余音可绕梁三日回响不绝。
“陛下,臣弟年幼不知天高地厚,言语无礼貌犯陛下,且其歌艺未精,恐有辱陛下尊耳,还请陛下恕过他此次。”炎阳还在犹豫时,炎旭抢先说,一边在心中暗忧幼弟不懂事,如此炫耀,只怕更会挑动那些龙族的之心。更何况——要以朱雀之歌为龙族战胜禽族的酒宴助兴,这恐怕又是龙族对禽族的折辱。
果然,他婉拒求恕的话语一出,便听到正前方传来一声冷笑——苍王武心肃的声音中带着明显的醉意,懒洋洋的,却不失其清冷华贵的本质:“是不会唱还是不肯唱?炎旭你未免太不把我家陛下放在眼里了……呵呵……不过没关系,既然你弟弟不会唱……那就换你好了……呵呵……”
炎旭一愣,怒火又升了几分:这男人竟想要让昔日的凤族之王以歌声讨好于他么?在他身边,炎阳也知道自己年纪还小,声带尚未长好,并不适合唱“望青山”这样难的曲调。偏他此时明白青东王是要考较他的歌艺,也是有心想在自己暗中恋慕的人面前露一手,另一方面,武心肃轻蔑的语气挑起了他不肯服输的倔强脾气,于是不顾长兄阻拦,大大方方地从地上站起,向前走几步越过一脸忧色的其他兄姐们,深吸一口气便亮开嗓子唱了起来。
朱雀之音果然不同凡响。望青山虽难,但在炎阳唱来,高处激越清扬几可达九重云霄,低处又缠绵悱恻得令人闻之断魂。一曲唱罢,炎阳原以为能得到青东王的夸赞,谁料抬头一看,竟见到苍王正冷冷地瞪着他——虽然仍是一副酒意未褪的样子软软偎在青东王怀中,但那目光却冷酷得像直钉入人骨头的冰刀,令人不寒而栗。
青东王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许久才慢慢说道:“朱雀之歌名不虚传……也罢,朱雀族人先退下吧。”语声中似有无限唏嘘。言毕,也不管众人如何反应,径自从面前桌案上拈起一颗葡萄,剥去皮核喂入苍王口中,神色,却是黯然。
偶滴青龙舞在呼唤长评哦~~~~~谁会为偶写呢???
在本故事中,看起来是在写炎阳,其实都是在写炎华。
下一章中,小唯会跟炎旭道歉哦~~~还有,小唯会主动把小阳弄到自己身边哦~~~~
好奇吗?想看吗?那就多多回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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