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传奇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她在婚后其实拥有令人羡慕的生活,就连公公婆婆也对她疼爱有加,嘘寒问暧,可晓寒觉得这作为婚姻甜蜜的附属品,与那场爱情一样也是有毒的。
她总是调整不过来身体的状态,她抱着夏炎的身体,周围皆是他男子的气息,可她总是想象着林蔓那白皙纤秀的手指,也曾经同样在他的身体上滑过,她十指那鲜红的丹寇在他的肌肤上曾经发出格外美艳动人的红光。于是任凭夏炎怎样抚摸**,也任凭自己怎样不可救药地湿起来,她就是再也找不到那种荡人的妙不可言的**,再也找不到被**的潮水席卷而至令人迷醉窒息的令人痉挛吟叫的快感。
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想起那些无聊的事情,可她不由自主。有时候晓寒装出样子来配合夏炎,然后像孩子一样被夏炎拥抱着入睡,夏炎对她的状态有所察觉,只是对她起发体贴。
有一天深夜,晓寒突然醒来,清醒醒的就再也睡不着,而夏炎睡得正香,呼吸均匀。晓寒静静地离开他,坐靠在床背上,窗帘透出路灯微弱的光,耳边偶而传来风尖锐而过的声音,周围的一切都格外的安谧。看着丈夫正在很安然的熟睡,她的心里涌出一种莫名的感慨,她很想抽根烟,然而抑住了。她轻轻地走下床拉开窗帘的一角,看见外面一片洁白,大雪正纷纷扬扬地下着,满世界皆是一片清柔洁净的雪光。晓寒愀然有感,躺回床,动情地抱住夏炎,夏炎迷迷糊糊地叫了一声“晓寒”,将头埋在她的胸口,又沉沉地睡了。晓寒同样抱着他,任两行泪流了下来。她终于在那一刹那间了解,与他相爱,与他结婚,与他亲密无间的同床共枕,这实在是一场莫大的缘分。而她,既然在经历了变故与阵痛之后,既然无法放弃他,仍然选择他,她就应该全心全意地与他过好今后的每一天!他是她的丈夫,她的亲人!这个男人日日夜夜地宠着她,发自内心深处地宠着她,她又缘何执着于过去的往事而参悟不透呢?
她在刹那间找回那久违的幸福感,她感受着他的体温,倾听着他的呼吸,这个宠着她的将头埋在她**间的大男人,此时安静得像是一个依恋她的孩子!她爱这个孩子,愿意全尽她一生的情感与精力来爱这个大孩子,因为她是他的妻,她要陪伴他走完人生的全部旅程,直到终老。
晓寒轻轻地对自己说,我应该好好地对他,全心全意地爱他,像他宠我一样来照顾他,从明天开始,从现在开始。
她的下体一下子就湿了,她光洁的**被夏炎拥抱着,她突然很想要他,渴望他引领自己飞向幸福的云端,让她痉挛尖叫。奇妙的情感就这样复苏了,晓寒婚后第一次充满了**的渴望。
于是,日子充满恩爱与和谐,晓寒对这个家一下子充满了温情。她买了几盆花放在阳台和卧室,又买了好几本书,学习煲汤和煮菜。每次夏炎回到家气氛都是温馨而愉快的,按时下班时,晓寒穿着居家的便装,炒好几样爽口的小菜;晚上加班回来,则体贴地为他煲一盅汤;有应酬的时候,即使是深夜也在等他,并为他煮好醒酒茶,切好解渴的水果。夏炎很敏锐地感受到这种变化,抱住她问,“晓寒,你最近好像变了,突然间对我特别好。”晓寒笑着,歪着头抻住他的领带,问道,“原来对你也不错啊!”夏炎道,“现在的好好像裹着蜜一样,我感到自己好幸福啊!”晓寒娇羞甜蜜地道,“原来不懂事,现在嫁人了,做了人家的老婆,自然也要学着侍候老公啊!”夏炎使劲地亲了她一下,叫道,“我的好老婆!”说着,幸福地一把抱起她,晓寒的长发一下子瀑布般从他的臂弯散落下来。
又一个春天来临了,那是一个周六,外面是一个阳光明媚、鸟语花香的下午,晓寒打开了窗,任阳光暖暖地斜照进来。那个下午她一直在做她的布艺,在做一幅小桥流水人家的画,她的四周到处是浓浓的春天的气息,晓寒的心也暖暖的柔柔的,如同初初绽放的花蕾,娇艳、柔软,沐着清清的风,浴着凉凉的露。蓦然,她的心一动,手不觉停下来,这斜照进屋的阳光,这宁和纯净的气息,这周围的景物和心情,乃至她手中正做着的布艺,这一切都好像似曾相识一样,她仿佛曾经经历过,而且预感到马上会发生某种事情。
这种奇妙的感觉一闪而去,而恰好门响了,夏炎推门而进。
晓寒道,“你回来啦,大周末也出去加班,最近是不是比较忙?”
夏炎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坐到她身边看着她手中的布艺,笑道,“进步不小,比上次要精致多了。”
晓寒把框子放下,撒娇地闪进他的怀里,对他道,“你是大画家呢,眼睛那么毒,帮我看看颜色有没有调错,有没有像上次那样贻笑大方啊?我这次可是小心翼翼,生怕出错了被你骂呢!”
夏炎懒懒地斜靠在沙发上,左手轻抚着妻子的脸颊,感受她的肌肤如丝一般的嫩滑光洁,右手将布艺框拿过来,简单地看了一眼,放下,行家般点评道,“还可以,虽然算不上高手,但也不至于出错。”
晓寒于是娇柔地抱住他的脖子,几乎扑到他的身上,问他道,“我聪明吧?被你一点就透,你该怎么赏我?”
夏炎疼爱地拥住她,笑道,“还敢要赏,不被我打一顿**就不错了,要不要我赏你几个巴掌?”
晓寒气气地捏他的脸,捶打他的肩,叫骂道,“你个坏东西!打你打你打你!”
夏炎很舒服地任她捶着,一翻身把晓寒压到沙发上,拨弄她的脸颊宠溺道,“你说,你要什么赏?”
晓寒环住他的颈,噘起小嘴撒娇道,“我要你明天陪我一整天,什么都不干,只陪着我。”
夏炎怜爱地将自己的脸贴在她的脸上,说道,“好!哪也不去,就陪你,在家陪老婆,宝贝老婆。”
夏炎压在她身上,有点重,可晓寒喜欢,舍不得推开。他已经忙了好几天了,早出晚归,难得在一起打闹说话,晓寒见他今天赖在自己身上,有一种放松的懒惰,便抚摸着他的头问,“你是不是已经忙完了,中午都没回来吃饭。”
夏炎伸了个懒腰坐起来,将晓寒拉起来放在怀里,对她说,“中午本来想赶回来吃饭的,可是,林蔓找我。”
晓寒脸上温存甜蜜的表情一下子凝滞了,用清亮的眸子望着他。夏炎搂过她,轻吻她的额头,对她解释道,“她打电话求我把她送到医院,她疼痛难忍走不了了,我不能看着不管,就开车送她去了。”
晓寒的心中顿生一种淡淡的惆怅,轻声问,“她怎么了?”
“医生说是急性阑尾炎,需要做一个小手术,身边又没有别的人,我只好等她出来,见她没事了才回来。”
“那现在谁照顾她?”
“她打电话叫同事过去了。”夏炎低头望着晓寒的脸,温柔地抚慰,用下巴动情地摩挲她的额头,小心道,“宝贝,你没生气吧,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晓寒的心隐隐然有一种不舒服,但她很快压下去了。她亲昵地贴在他的胸口,伸手轻捶他的背,娇嗔道,“你讨厌!讨厌鬼!”夏炎嬉皮笑脸道,“是,**,再捶几下。”晓寒起身重重地打下去,夏炎“哎哟”了一声,龇牙咧嘴地道,“好重!小坏蛋,打老公也这样使劲。”
晓寒“扑”一声笑了,拉起他来,夏炎便顺势赖在她身上。这时天有些凉了,屋里洒满金粉色的霞光,晓寒走到窗前关上窗子,只见外面一片轻盈的紫云,满耳是小鸟“叽叽喳喳”的叫,世界已是一片绿柳如烟了。
热烈的夏季过去了,初秋刚刚到来,早晚已是有几分清凉,晓寒将卧室布置成漂亮的紫色。她将那一大盆吊兰移至卧室的窗下,又挂上一串风铃。那是在精品屋买披肩的时候看见的一挂紫色的风铃,紫色的丝,紫色的铃,在风中摇曳碰撞格外悦耳动听,于是每当中午开窗那半小时,在灿烂秋阳的照耀下,他们卧室里便摇曳着那抹紫色,响起“叮叮咚咚”的声音。
那一年母亲的老寒腿犯得很重,行走都有困难,需要拄一个大大的拐杖。晓寒将妈妈接过来看病,经过一个多月的精心调理,已经好多了。妈妈是一个闲不住的,一能动就勤快地洗衣做饭,收拾房子。晓寒一早起来,早餐已经做好了,下班一回家,午饭、晚饭又都摆在面前。晓寒和夏炎都很孝顺,变着法儿在外面买各种新鲜的吃食。晚上无聊,晓寒陪妈妈看电视,一边说着家长里短的话,一边给夏炎织过冬的毛衣。夏炎比较忙,有时间的时候也陪岳母聊天、看电视。一开始是晓寒亲手给夏炎煲各种汤,可不出一周,杨母学会了,就连这项工作也给做了。夏炎每次都做出贪吃的样子,一个劲儿夸岳母手艺好,比晓寒熬的好喝,让杨母的脸几乎要笑成一朵花。
晓寒与夏炎依然和谐如故,夏炎在岳母面前也丝毫不掩饰对妻子的疼爱和亲昵。杨母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女儿女婿日子过得这样富足、恩爱,便觉得年轻时吃的所有苦都值了。转眼中秋了,夏炎把父母请来,晓寒在外面买了十多样外卖,在家里自己又准备了几样菜。杨母把自己的亲家公亲家母视为上宾,又是端茶,又是拿吃的,殷勤周到。夏父很过意不去地说,“都是自家人,不用客气,让孩子们忙吧,你也歇会儿。”
杨母道,“孩子们上班,我整天闲人一个累不着。”说着不顾女儿劝阻,乐呵呵去厨房炒菜了。夏母望着厨房里母女俩的身影,问夏炎道,“你丈母娘的身体好了吧?”夏炎道,“应该没事了,也不疼了。”夏母又看了看杨母在殷勤地忙碌,好像一个主人全权料理家事的样子,便露出了不屑的神态。夏炎道,“她妈妈就那样,操心惯了,闲不住,把晓寒都养胖了。”
席间杨母还是不改热情,用自己的筷子一个劲地为夏父夏母夹菜。夏父勉强吃了,夏母则隐隐有些不悦了,想着杨母整天不刷牙,一点也不自觉,用自己的筷子到处夹菜,便嫌恶地放在碗里没有动。杨母不知道还一个劲儿地催促,“亲家母吃啊,快趁热吃吧。”晓寒冲婆婆笑笑,对母亲道,“妈,你自己也吃吧,别老顾着别人,一家人不用谦让的。”母亲笑,点头说好,可坐下没吃几口,突然干咳一声,起身去厨房,清着嗓子吐了几口痰,回来朝大家笑着解释,“屋里热,痰多。”
夏母多年生活也是精致优越惯了的,此时被杨母的举止弄得一点胃口也没有,她记得晓寒煲汤时一样一样洗干净,做得干净细致,香气扑鼻,而现在换成了杨母,指甲缝都没洗干净,想到她煲出的汤进了宝贝儿子的肚子,夏母就觉得胃里有些恶心。每天由她来洗菜做饭,保险吗?每天由她来刷筷子洗碗,下次接着用,干净吗?
晓寒他们房子少,夏父夏母还要连夜回去,夏父和杨母打了一声招呼,提着孩子们买的东西和夏炎去倒车。夏母后出来的,杨母一个劲极力挽留,说自己的床很大不如多住些日子,俨然当家作主留客的样子,夏母心里酸溜溜的,淡淡地笑道,“我不比你,一个做婆婆的,晓寒是天底下难找的孩子,可住时间长了总是不方便的,我岁数大了,许多习惯跟年轻人不一样,就不影响他们了。到自己家里,想干嘛干嘛,自在。孩子们长大了,都出窝了。”
杨母一听,这话里话外分明有一股子不对劲的,当下神色黯淡下来,夏母礼貌地向她说再见,她应了一声,也没动,任晓寒送出去了。
夏家父母走了,夏炎和晓寒回屋,杨母正在默默地收拾碗筷,昔日的神采一扫而光,气氛有些抑郁,夏炎没注意,对晓寒说“你帮妈收拾一下”就坐到沙发上看电视了。晓寒和母亲一起洗碗,看见母亲边洗碗边落下泪来,她一阵心酸,擦干手抱住妈妈,给母亲擦干泪道,“妈!你别多心,你在自己闺女家住着,没在她那儿,你愿意住多久,我愿意,她管不着!”
杨母仍旧洗着碗,黯然道,“你婆婆说的也对,我在这儿住二个月了,腿早就好了,也该回去了,看看你舅叫人给秋收得怎么样了。这一撂下二个月了,也不能总在这儿住着。我也是老想着走的,就为了追那几集电视,给耽误了。”
晓寒凄怆道,“妈!你说什么呀,我的家就是你的家!”
杨母强作笑颜道,“我知道!也该走了,你别留我,以后自然还会来的。”说完利落地收拾着家务,夏炎在客厅里叫,“妈!叫晓寒收拾,开演了!”杨母“哎”了一声,两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解下围裙放在一边,对晓寒道,“我去看电视,你洗完了也去啊!”
那天晚上大家不久睡了,皎洁的月光透过薄薄的窗帘,照在紫色的双人被上。夏炎和晓寒躺在床上,有些奇怪地问,“你怎么不高兴啊,谁得罪你了?”
晓寒于是把晚上的事说了,对夏炎道,“我妈一个人把我带大不容易,又送我上大学,现在才住了两个月,就容不下她,这别提让她多寒心了,你妈对人也太刻薄了!”说着不由落下泪来。
夏炎意识到事态严重,抱怨道,“这也怪我妈,她那人说话就那样!咱不能让你妈走,你明天再劝劝,我去央她。”
晓寒流泪道,“她的脾气我是知道的,劝不住了的。”
夏炎道,“那怎么办啊,也不能让她寒着心走了。”
晓寒忍不住要哭出声来,夏炎抱住她,安慰道,“明天我一定把你妈给留下来,她还是给我面子的。”
第二天夏炎好说歹说,杨母总算点头答应了,可中午两个人回家,杨母已经回去了,晓寒自然难过。隔两天就是周末,两个人买了一大堆东西开车回老家看杨母。家里有几分冷清,杨母回去也没好好收拾,屋顶窗台上还有着厚厚一层土。见他们俩来了,很高兴,张罗吃的,他们俩在家住了两天,周日傍晚才驱车回去,两人见杨母神色较为自然,都放下心来,并商量着什么时候接杨母去过冬。
晓寒没有想到那竟是与母亲最后的诀别。周三夏炎去省城开会,而周五她接到母亲服毒身亡的噩耗!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赶回家的,她冲进家门口的时候,舅舅正守在床边,妈妈被白单苫住,直挺挺地躺在那儿。她扑过去跪在地上,颤抖着掀开白布,见妈妈面目青黑,满头灰白头发,只觉得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她转醒来的第一眼看见的是舅舅。舅舅红着眼圈,神情凄惨。晓寒顿时泪如泉涌,扑到枕头上放声大哭起来。众人好不容易劝住,舅舅对她说,“你妈昨天就过世了,但没人发现,今天才知道。这是你妈给你的遗书,你看看吧。”晓寒被众人扶起来坐下,抽泣着,打开信,信上的字不多,很大,工整而吃力地写着:晓寒,妈身体一直不好,也没什么牵念的,就先走了。你和炎炎都是好孩子,日后你们俩要好好过日子,妈在九泉之下也瞑目了。

晓寒一遍遍地看着,突然呼吸粗重,全身哆嗦,把信纸往旁边一摔,咬牙切齿地冲了出去,众人慌忙拦住,舅舅从后面抱住她,叫道,“晓寒!你干啥去!”晓寒披头散发,拼命挣扎,叫道,“我要给我妈报仇!我要她偿命!我要去掐死她!放开我!放开我!”
舅舅硬把她往回拉,晓寒大叫大闹地拼命向外冲。众人说这孩子疯了,她是一时接受不了,迷心疯了,不如打一巴掌试试。舅舅于是正过脸来,劈手一个耳光,晓寒被打得愣了,怔怔地看着舅舅。舅舅一下子哭道,“晓寒啊,你这是怎么了,啊?你妈死了,你可千万别出个三长两短,你是她的心头肉啊!她这一辈子,苦熬苦掖的,还不都是为了你吗!你这是要干什么去,你疯了呀你!”
晓寒后退一步,目光刀子一般,亮得吓人。众人都有些心里发毛,面面相觑,不知要发生什么事。晓寒的手攥着拳头,在激愤地抖,突然大吼一声,“出去!都出去!”众人怔在当地,她像一头小豹子一样一把推舅舅一个趔趄,吼道,“出去!都出去!”
众人纷纷后退,晓寒“啪”地关上门,走过去,一把掀开苫着的那条白单子,甩到地上,叫道,“妈!你起来!她容不下你,你就去死!你闺女没能耐,你就去死!你心寒绝望了,你就去死!
“你没生儿子,没人给你养老送终!你活得不仗义,你活得心酸,你就去死了!
“我是孬种,是你生得孬种!你也是孬种!放着好好的日子你不过,你好端端地你就去死了!什么了无牵挂,什么身体不好,你心里明镜似的,你没有拖累我,我们也没有嫌弃你,你心里比谁都明白!你好心好意,忙得热火朝天,把人家当神仙似地供着,可人家容不下你!瞧不起你!你受侮辱了!你被嫌弃了!你忍辱偷生生了一个孽种,你又为这个孽种再搭上你的命去,你值吗?你死的值吗?你值吗!
“你一辈子争强好胜,可你死得不值!你从来就看轻自己,从来就没让别人看看,你杨素香也能活得像个人样!你从来就自认卑污,从来就不知道你他妈的就不比那个女人差!她有什么了不起,你为了她的话去死!嫁了一个汉子一辈子荣华富贵她有什么了不起!你值吗?你值吗!”晓寒突然跪在地上,扑在母亲身上痛哭失声,她抱着母亲的尸身,头脸使劲地摩擦着妈妈的胸膛,大哭道,“妈!我的妈!你是被人逼死的,你是被人逼死的,妈——”
晓寒突然哽咽了一声,倒在地上,舅舅踹门而入,却见她牙关紧闭,背过气去,众人一阵七手八脚,将她救醒过来,她含着泪对舅舅说,“舅,我妈是被人逼死的。”舅舅心下大恸,埋头痛哭起来!
此后晓寒却很冷静,也很理智。她主动操办母亲的后事,她提出要用最好的棺木,舅舅要去买,她不让,她把别的事托付给舅舅,要亲自去挑,她说,“我在我妈生前没让她住上好房子,现在我妈没了,要用个最好的棺材。”
舅舅不放心,让光宇陪上她,两人乘车来到市里,逐家挑选。下午四点钟的时候,晓寒的手机响了,是夏炎,他对晓寒说,“听到妈出事了,我连忙赶回来,两个小时后到家,你现在没事吧?”
“没事。”晓寒应着,瞟见一辆黑色桑坦纳疾驰过来,是夏炎的车!
那辆车在距晓寒不到一百米的一栋小房子那里停了下来,夏炎下车,一手打手机,一手打开车门,从车里下来一个颀长的黑衣女子,卷发直垂到腰间,是林蔓。
晓寒听到手机里夏炎道,“没事就好,我马上赶回去,两小时后到,你等我。”而她看见夏炎拥抱住林蔓,林蔓亲吻一下他的脖子,两人挥手告别。晓寒拿着手机的手滑落下来,光宇恰好也看到那一幕,他骂道,“这个王八蛋!”欲冲上去,晓寒一把抓住他,夏炎的车就一溜烟开走了,光宇跺脚道,“姐!”晓寒道,“不要管他,就当什么也没看见。”光宇气极,叫道,“为什么!为什么放过他!”晓寒神色冷峻地对他说,“为了你大姑。”光宇顿时噤声,怔怔地望着她。
她说,“走吧。”说完拨通夏炎的电话,对他说,“夏炎,刚才我手机断了,现在在市里和光宇给妈买棺材。你到什么地方了,能不能过来,我们一起回去。”夏炎道,“我到市里了,你在什么地方,我这就过去。”晓寒道,“我在街上,你先回家吧,我一会儿回家取点钱,然后一起回去。”夏炎道,“好。”晓寒道,“那一会儿见。”夏炎道,“一会儿见,你路上小心点。”
晓寒挂掉电话,对光宇说,“呆会儿见到他,你就当什么也没看见,好兄弟,记住,什么也没看见。”光宇不说话,晓寒道,“光宇,给姐保守这个秘密,谁也别告诉,对你爸妈也别说,知道吗?”光宇哭道,“姐,你也太难了,他妈害死我大姑,他还这样欺负你。”晓寒含着泪,嘴角牵动了一下,说,“你长大了就会知道的,我们现在不能闹,现在闹,你大姑死也不会安生的。”
晓寒打车回家拿了一万块钱,下楼在门口等夏炎,不到三分钟夏炎来了,他远远看见晓寒和光宇。停车下来,晓寒鼻子一酸,叫道,“夏炎!”忍不住落下泪来。夏炎把她拥在怀里,久久地抱住她,光宇背过身来掩饰自己的愤怒,他很想一拳打过去,然后骂他,“你凭什么抱我姐!”
晓寒泪眼迷蒙地离开他的怀抱,神情凄艳地望向西方。天边正残阳如血,一缕血红的霞光洒在她的脸上,她悲情肃穆的脸在霞光里美得动人心魄。夏炎凝望片刻,内心骤然一紧,面前的晓寒不是那个他所熟悉的妻了,他感到在她外表的柔静和悲戚之下,却渗透出骨子里的冷硬和坚毅,一种漠视,一种傲然,在她凝视夕阳的一瞬间,她好似在君临天下,而黑色的风衣则淹没了她所有的心迹。
夏炎的心刹那震荡了,面前的晓寒再不是家中那个娇柔幸福的妻子!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力量在紧紧地揪着他的心,他终将会失去她了!
在丧事上,晓寒一声也没有哭,在轮到她哭的时候她不见了,她在外面迎接宾客。她看见了夏家父母,夏母见到她有些不自然,她端庄地走了过去,向他们行礼致谢。夏父道,“孩子,坚强些!你还有我们。”晓寒微低下头道,“谢谢爸爸,我没事。”夏父拍了拍她的肩,携夏母走入人群,夏母感到晓寒低头侧目望了她一眼,她这辈子也无法忘记那眼神,那是一种超凡脱俗的美艳,射入她的心魄,她觉得冷,觉得恐怖。那不该是属于人类所该有的美艳,应只属于怀恨的妖异,那美艳的眼神就是她致命的武器。
夏母突然产生一种恐惧的错觉,这个一身洁白的女人像极了凄艳的狐狸,像极了幽艳的女鬼,像极了一个带有神秘力量的异物。在自己母亲的丧事上,她怎么可以如此端庄乃至优雅,如此清丽乃至美艳,如此奇怪的淡漠,如此可怕的冷静!
夏母感到后心一股冷气直窜上来,她紧紧地抓住夏父的手,她几乎快叫了出来,她快要疯了,她在青天白日下见了鬼了!
杨母的丧事办完了,晓寒看着瑟瑟冷风中瑟瑟发抖的破屋子,就是这个破落的院子,记载了她母亲的一生。而今,从此以后,她将独自一个人收拾这破乱的残局,只是,她要自己永远记住,她决不能让自己像母亲一样懦弱地毫无意义地死去!
晓寒坐在侧座上,和夏炎一起回家。那是周三的下午,秋阴不散,天下着零星的小雨,有点冷。夏炎开着车,脑海中不断浮现那日晓寒凝目看夕阳的一刻,那种让人觉得她正在君临天下的错觉。那种无可把握的心思,那种不可接近的美丽和那种令人眩目的光彩。这一切东西好像突然在她的身体里凸现出来,逼射人眼,她从哪里来?
夏炎的思绪在这样游离漂浮着,却听晓寒道,“停车!”他猛一刹车,车“嘎吱”一声停住。夏炎回过神来,用眼睛询问晓寒。晓寒不语,孤身下车,路边是一片开得极为红艳的野花,晓寒采了一大束,放到车窗前,关上门。夏炎开动车,看见那一大束红艳的野花上正往下滴着细细的雨滴。
深秋已然到来了,天气预报说明天会有霜冻大风。夏炎下意识地竖起衣领,晓寒幽幽地道,“今天是10月26号吧?”夏炎“嗯”了一下,随即怔住,猛然想起今天是他们结婚一周年纪念日,他想起来了,一时却不知道该怎么对晓寒说。
两人到家时已是晚上七点,雨淅淅沥沥地下起来。夏炎去停车,晓寒拿了那一大束野花先下了车,夏炎进屋时,看见晓寒正在厨房里做饭,那一大束野花被晓寒插在盛着清水的宽口花瓶里,摆在餐桌的正中央,美丽而清亮。
屋里有一点寒气,两人从丧礼结束就一直没怎么说话,杨母的死像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远远地将他们隔在两岸。而现在晓寒在厨房里做饭,夏炎突然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家里冷冰冰的,阴沉沉的,他阴郁烦躁地打开所有的灯,并在明亮的灯光下打开空调。
他听见“咝啦”一声响,晓寒开始炒菜了,厨房的门没关,屋里顿时飘着一股浓香。夏炎静静地望着她,那时晓寒穿着白色的薄薄的高领毛衣,束着发,有些零乱,他顿生一种怜爱呵护之情,动情地走过去,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晓寒做了菠菜炒鸡蛋和西红柿小白菜炖豆腐,又煮了两碗海米紫菜汤,夏炎拿了碗筷盛好米饭,晓寒回屋拿了瓶香水,在那一大束野花上喷了几下,于是屋子里氤氲着淡而柔的香气。两个人坐下来,晓寒又想起了什么,起身拿了一瓶红葡萄酒,倒在两只高脚杯里,朝夏炎举杯,低头轻轻地呷了一口。
空调的热气让屋里渐渐地暖起来了,两人之间的气氛也颇有几分亲近。夏炎用情地望着她,看着晓寒那一低头抿酒的温柔,看着她轻垂眼帘,眼波流转,恰似无意间刹那停顿,一抹轻幽浅笑悄然浮现在她的唇边,颇为撩荡人心,惹人爱怜。
一切好似那句诗,“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外边的秋雨滴打着梧桐,夏炎刹那失神,看得呆了,只觉得这头顶的灯光渐渐消退,桌间的野红片片凋残,一切都仿似回到了千年万年之前,在一个或幽独或凄艳的晚上,饮酒。而对面的这个女人,便以这个姿势停住,成为一则存留于古书中的美丽传奇,一则包含着泥泞、残照、剑影与书香的传奇。
可是晓寒哭了起来,泪一串串地落下来,她像极了一个委屈的孩子,拄额而泣。夏炎猛然转醒过来,心下大恸,一下子走过去,紧紧地抱住他的妻,动情地说,“对不起,晓寒对不起!我妈对不起你,我也对不起你,我没有好好照顾你,让你受尽委屈。”
晓寒刹那间只想有一把刚硬锋利的剑,然后刺向这个男人,然后割断自己的喉咙!她被他拥抱住,紧紧地拥抱住,可是她恨,她恨这场姻缘,恨这个家族,恨这个世界!
虽然晓寒做了晚餐,但是两个人都吃得很少。晚上躺在床上,她依然躺在自己丈夫的臂弯里,把头埋在他的胸前。夏炎也依旧搂着她,将腿搭在她的腿上,可是两个人都睡不着。
夜深了,经过几日劳累,夏炎抱着晓寒渐渐睡着了,晓寒在他怀里一动不动,脑子里却格外清醒。秋风起了,它带着肃杀的气息,金戈铁马扫荡人间,潮水般从远到近,直逼人心。万物正凋零,晓寒可以清晰地听见树叶“唰唰唰”凋落的声音,秋风在耳边如潮而至,一声声,一步步,似在对这个无眠的人追问生命的最终价值。晓寒感到自己的心被秋风削割的深邃而尖刻,她的血在秋风的起伏中沸腾燃烧,她感觉到自己一下子充满了能量,她被一种强大的生命信息激荡着,感觉自己要发光、发亮,要破茧而出,要痛快地燃烧、激烈地爆破,像风一样在浩浩长空中呼啸,雷一样在万里云霄中震动,电一样在无边的黑暗中闪烁,让全世界都听到她的声音,惊叹她的光亮,恐惧她的能量。
她被仇恨和痛苦所充斥和噬咬着,她失去了她的母亲,失去了她的丈夫,她从此只能是一个寄存于人间的孩子,一个寻找归宿的浪子!
那么这个世界又有什么可信赖的?母亲抚育她长大,可突然撒手人寰,而她曾经是如此依恋这个抱着她的男人,可他却在与自己柔情蜜意的同时拥有另外一个女人。真爱的谎言是那么地不堪一击,既是如此,当初他又何必以死明心!早知如此,当初她又何必嫁给夏炎!若非如此,她何以失去她苦命的妈妈!
晓寒的泪落了下来,可是她不想再哭,她只是在内心中不停地问自己,在这个茫茫人海车水马龙的世界上,有什么是可以相信的?曾以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爱人,就算是相拥相睡,梦呓相唤的枕边人,也不是刹那交会,转眼陌路罢了!
她将最终离开她所生活着的一切了,因为她在这里已一无所有。
别了,我死去的母亲!别了,我曾深深爱着的夏炎!
想到这里,晓寒的心像被刀捅了一样地剧痛起来。他们曾经拥有着五年的美好回忆,她从一个坠入情网的小女孩到一个经历人间风月的成熟女人,每一点一滴,都铭刻着夏炎深深的烙印。他曾经是她的兄长,曾与他无话不谈,知心贴近;他曾经是她的恋人,曾与他相拥相吻,意荡情浓;他也曾经是她的丈夫,曾与他锅碗瓢盆,体贴依恋。而今后呢,他又是她的什么人!
他曾经那么地宠爱她,而今他已抛弃了她,对爱情和婚姻而言,背叛已然等于抛弃!
如果他没有呢?如果他没于背叛她,依然是如斯的宠爱与呵护,她又会怎么样!她会离开他吗?他们还依然可以是一对神仙眷侣吗?
也不可能了!他是人家的儿子,终其一生他也不可能抛弃他的母亲!而自己,是那个女人的仇人。如果妈妈活着也就算了,可是妈妈死了,她永远也无法原谅那个女人!
是那个女人害死了她的妈妈!妈妈本来在这里乐得不知南北,可就是由于她,由于那个女人,侮辱了她的妈妈,害死了她的妈妈!
可是,她就这样选择离开吗?难道让他们夏家,在害死她妈妈之后,再把她扫地出门,光明正大地娶那个叫林蔓的女人进门吗?
不!这绝对不可能,因为这不公平!
她要报复!一切罪孽皆有因果,应该让他们知道,到底什么是因,什么是果!
晓寒这样想着,天已渐渐泛白了。夏炎翻了个身蓦然醒来,一摸晓寒,顿时跳了起来,打开灯,只见晓寒面色潮红,双唇青白,一摸额头烫得吓人,忙三下五除二穿好衣服,抱起晓寒冲下楼去!
晓寒病了。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