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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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雪
时近隆冬,北国荒原上一片苍茫萧瑟,然天依旧蓝,太阳也依旧亮得刺眼,只是落在身上却不再暖和。
我隐隐期待着下雪,心想北国的冰天雪地一定是极美的。天倒是一天天冷下来了,有时眼见得外面已经黑黑云压城了,但雪就是不落。
我失落了会,便不再期待,只是隐约想被囚禁在塔拉诺尔的天行是否会冷。
终于有一天,一觉醒来觉得帐篷外面亮得刺眼,而伺候我梳洗的年轻侍女眼中又藏不住的喜悦,我就知道外面一定是下雪了。
我兴奋的披上袍子,蹬上马靴飞快跑了出去,不料一出门却有些失望,雪刚下不久,细细碎碎如盐粒般飘洒着,地上的雪并不厚,如铺上了层白色地毯。
不过总算是下雪了。一见到漫天的雪,我依然会想起过年,想起安稳与沉寂,这世界仿佛就真的在这银妆素裹下变得很美很美了一般。
“可贺敦,外面冷得很,赶紧回帐篷里来。”
侍女那云布置食物完食物后,一边扇着两个炭火盆里的火,一边召唤我回帐篷里去。
“我再看一会,等酒温好了我再进来。”
话在嘴边,尚没能落下,只见一身黑衣的贺鲁气定神闲朝我走来。在雪的映衬下,他的眉眼越发深沉明晰,更加神采飞扬起来。
我含了抹毫无防备的笑看向他,他在离我两尺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许久没瞧见你这样兴高采烈的样子了,眼睛明亮,双颊绯红。”他看着我,绽了个暖洋洋的笑,“孩子气。”的814
“下雪了,能不高兴吗?”我侧过头看他,笑逐言开地说,“你陪我玩会吧。”
说着,我踮着脚往前跑了几步,弯腰掬了捧雪,小心翼翼地看了半天又吹了出去。来这个时空这么多年,雪也看了好几场,但自在的雪一旦落到宫廷里仿佛也不在自由,只是闷闷的堆着,让人瞧了压抑。
“北国的雪可真小气,悉悉簌簌的下,一点都不痛快!”我打了个旋,跑回贺鲁身边,不满的说。
“这只是刚落,所以气势并不大,一会落大了,漫天飞雪只怕连这天地都可漫漶了去!”贺鲁笑道,显然是被我的喜悦所感染,他的笑也明媚起来。
我有些不服气,拢了捧雪,揉捏成球,趁他一个不留神砸了过去,不偏不倚中了他的右肩。
他一愣,遂笑着拍掉身上的雪。
我心想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扮了个鬼脸作势欲跑,不料没跑出去,腰上一紧,整个人已落入他怀中。
“顽皮鬼。”他从背后温柔地揽着我的腰,俯在我耳边说。
我暗暗恨自己当真孩子气,忘了他是谁也瞎胡闹。本打算挣脱他,但听得他在耳边叹了口气,极轻极悠,我不由心软,于是沉下心来看眼前的雪。
雪果然如他所说,越发大了。
“冷么?”的a25
好一会,他才松开我,扳过我的身子,低头问道。
我慌忙摇头,心中却想着天行。每每我冷的时候,他总是握住我的手凑到嘴边轻轻呵气,我的手暖和了,他依然舍不得放开。
“想什么?”的2
正自出神,贺鲁兀地打断了我的思绪,我茫然摇头。
就在这时,他忽然握住了我的手,我一颤,抬头看向他。
他深深地看住了我,将我的手握紧,拉近他的唇边,轻轻呵气:“好些了么?”
我的心忽然一痛,旋又有些恨他,忙抽回手,漠然垂下眼帘,盯着他的靴子看。
他不以为意,探手掠过我的脸颊,温暖的手指轻轻滑过,落在我的脖子上:“上次给你做的围脖怎么不戴着?”的e94
“一大早上的,戴它干什么?”
他默了会,悠然道:“想戴的时候再戴。雪大了,我们回帐篷里去吧。”
我摇了摇头固执地还要再看会。
“下雪有什么好看的?”他有些不解地问道。
“你看这世界,有的地方沃野千里,有些地方贫瘠荒凉,很不公平。上天安排不同的人在不同的土地上生活,这些人也都做到了,各自安居乐业,生活得很快乐。后来我就想,原来公不公平其实是在人心。”我顿了顿,随意道,“但总有人会觉得不公平,于是他就去争,他用他的势力拉上所有人陪他去争,争那万里沃土,大好世界,不惜流血漂橹,尸横遍野……何其残酷?事实上,悲剧的起因只是他一人觉得不公平。”
他一怔,脸上的安宁与快乐迅速褪去。
“我以前幼稚的想,如果天下都是一样的,那就没有纷争了。你看,这雪一下,天下可不就是一样的么?”
“你说的纵然不错,奈何这是个由人心主宰的世界。雪的假象只能粉饰一时的太平,雪化了,昔日的银妆素裹下,全是斑斑疮痍。倘若你想救世,要么救拯救世人的心,要么就统治他们的心,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这么说,你选的是后面那条路。”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我走的是我自己该走的路。”他语气清冷的说。
我不置可否的一笑,打趣道:“毕竟,你不是佛陀,你舍不得的东西太多,救不了世人的心。”
他定定看了我好一会,眼中思潮涌动,半晌才道:“是,我舍不得你。”
我啊了一声,迷茫地看向他,但见他目光灼灼,我呼吸一紧,忙别过头去说:“有些冷了,回去了”
说罢,我三步并两步地跑回帐篷,刚掀开门帘,一股热浪并着酒香扑面而来。
“可贺敦,你回来了,快些过来暖暖。”那云见我进门,忙起身迎我,帮我拍身上的雪。两人正忙着,贺鲁已经尾随着进门了。
“大汗。”那云连忙停下来行礼,有些不知所措。
我拢了拢身上的袍子,掩藏住了先前莫名的不安笑道:“定然是我屋子里的酒香将你引来的。如此,不如将就下在我这里过早。”
“求之不得。”他神色自若的对我说,仿佛没有先前的尴尬。或许他已经习惯了我的若即脱离,早不以为意了。的d2

我为他斟了一杯酒,然后半眯着眼悉心烤架子上的羊肉。他悄无声息的喝,我即便不看他也能感觉得到他的视线未能出我左右。耐心等那薄薄的羊肉烤得外焦内嫩,刷好酱用小银盘盛了递到他面前,算是曲意讨好。的d
见我笑靥如花地讨好,他似乎有些受宠若惊,怔着不动。
“怎么大汗嫌我烤的没那云好,不肯吃?”我唇边衔了抹明艳的笑,半嗔道。既然已经打算做间谍,那还是做个合格的间谍,哄得他喜欢我,胜算就越大。
眼看着他接过,慢慢咀嚼咽下,透过他的棱角分明的脸,我的思绪却飘向遥远的地方。“呀!”我忽然低唤了声,“你的衣服都湿了。”
收回视线,他貂皮大衣那圈毛领上的细水珠落入我眼中,我不自禁递探出手去抚去它上面的小水珠,“那云,快拿块干汗巾过来。”
那云点头起身,递了方汗巾给我,我皱着眉,半跪着替他擦去发上肩上的水雾。男人总是不以为这些是微不足道的,但又往往被这些微不足道伤害,记得那年冬落了大雪,我与天行在御花园里赏梅,瞧见墙边一数梅花开得格外好,便嚷着要。孩子气的他居然当真,卖力给我折来,却落了一身雪,待雪化了,也是这样一身的水雾。
在想什么?贺鲁的声音将我拉回了现实,我收回心思,仔细给他擦肩头的水珠,以掩藏眼底的悲苦。就在这时,我的手毫无征兆地被他重重握住,耳边他的呼吸忽然粗重起来,我愕然抬眼看他,但见他眼神炽热,心道不好,一边推说没事一边将手往回抽。他似乎被我的态度激怒,一把将我从席上拽起,拉近他面前。慌乱中,但听那云低呼一声,忙提着裙裾弓腰跑出了帐篷。
“大汗……”我只觉得面前如有意座高山向我压来,呼不出气来。
“你还要拒绝我到什么时候?”他扳过我的脸,质问道。“
大汗若不自重,那这拒绝就是永远永远。”我微恼道。
“自重?我要我的可贺敦也是不自重吗?”
他掷地有声地说,惊得我内心一阵颤粟。是,我怎么这么糊涂,被封为可贺敦我便是他名义上的妻子了,他之所以不动我,并不是想要维持这种相敬如宾,而是要给我时间接受他。如今,他已经失去了耐心,或者说,我那些对他不设防的小动作对他来说是某些暗示,让他误以为一切已经水到渠成。
正自懊悔,猝不及防已经被他拦腰抱起。惊叫一声本能的挥动手臂想抓住什么,还没触到任何东西就被扔在了榻上。
如果没记错,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为什么老是这样?我在心里呐喊抓狂。
他见我不停反抗,并没有如我所想那样恼怒,只用手揽起我的腰,用力揉按。
“你放手,你怎么可以这样欺负我?”我被他弄疼,不由发怒,但考虑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还是理智的把骂人的话暂时按下不表。
有了上一次被拒的经验,他大约已经知道我的套路,并不和我搭话,兀自动作,一手扶着我的腰,一手利落的褪我的衣服。
“你这个混蛋,你凭什么这样对我?”我这才慌了起来。
“天底下任何一个夫君都是这样对待他们娘子的。”贺鲁邪气一笑,贴在我耳边说。
NND,再这样下去真不行了,得想个办法阻止他?用上次那一套置之死地而后生肯定行不通,搞不好就是开关延敌。打吧,也是徒劳,搞不好激起他的兽性,那就死得更快了。
我紧紧闭着眼睛一边颤抖一边盘算,正绝望的时候,他忽然停止了动作。
我怔了怔,偷偷睁开一只眼睛瞄他,刚好对上他满是笑意的眼睛
见我偷看他,他索性放声笑了出来。
“怎么,有什么好笑的?”我顿时有了屈辱的感觉,“居然在这个时候笑出声,难道我就那么没有女人味吗?”的1ce
“只是忽然觉得你非常有趣。”见我如此问,他有些忍俊不禁,一边漫不经心地说,一边用手指轻轻摩挲着我的脖颈。
“是吗?”我且应付着,且环视四周,希望能找到一线生机。
“你似乎很喜欢敷衍我?”他觉察到了我的动机,将我的头摁回到枕上。
“我……”的eb1
我正欲开口反驳,他冷不丁地收起唇边的笑,
慌乱中,我痛下决心一手推倒旁边琴案上的琴,但听轰然一声,那张名唤做兰馨的琴滚落在地上,发出一阵悲声。的4
正在动作的贺鲁脊背一僵,骤然回过神来,意乱情迷的眼神逐渐冷却澄明:“你是故意的,对吗?”
“是。”我平躺在地上,听着那久久盘旋不肯散去的悲音,满脑都是它的嘤嗡,遂空落落的一笑:“我最恨人骗我,你却一直在营造假象骗我。”
虽然我并非真的悲伤,但忽然念及了他和我的种种,沙漠月夜的初次相逢,那场声色为媒的风月,塞里木湖边他的衷肠暗诉,一幕幕浮现眼前,颜色依旧鲜艳……想到这些原来并不是出自真诚的爱,心里终究觉得失落、凉薄。探出手去,轻轻覆上他沁满细汗的额头,他的定定看着我,目光中有说不出的隐痛。
真不忍心伤他,但终究开口:“你骗我,你爱的是兰馨,这么多年了,你心里仍然有她,始终只有她。”
他默然不语,眼中的光亮渐次消逝,堕入一片黑寂绝望。
我侧过脸,强迫自己不要去看这样的他,同情这样的他:“我和别的女人一样,只是她的影子,影子!”
不知为何,说到影子二字,我的心猛地抽搐,忍不住的酸楚。
他缓缓从我身边坐起,良久,清清冷冷地说:“原来,我在你心里……竟然是这样一个人。”
“我……”先前伶牙俐齿,咄咄逼人忽然失语,一地曲终人散的碎片。
静,彼此无语,倒是那盆炭火没心没肺地继续热切。
“呵。”
他轻笑了一声,默默系上貂裘,决绝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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