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心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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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心魔
张大队长虎背熊腰,而且侧重于熊腰这一点,他和我握了手,就开始解上衣的扣子,我想他解开两三个就应该是有违纪律了,他却一路解下去,一边吹着气一边把衣服掀开扇着,口中还说着:
“天是越来越热了呀!”
我看着他,心中好不疑惑:执行公务期间可以随便解开制服吗?
张大队长门户大开,露出里面穿的手工织成的白色毛坎肩,赫然还破了几个洞。他的制服裤子肥大异常,一直提到胸口,结合他那个大背头,让我想起了某个伟人,差点就问他是不是湖南的了。
张大队长扇够了,掏出一包烟来递给我一支,又向周队长示意了一下,周队长摆摆手,他就问周队长道:“你们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和田教授也都交待过了?”
“刚刚和他说过。”
“那好,你带人先回去吧!”
周队长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还把那剩下的榨菜和几个馒头也塞到自己的公文包里,冲我点点头,就出去了。
看到张秋明全局在握、若无其事的样子,我实在是压抑不住自己的疑惑,周队长一走我就问道:“张大队长,你们总共派了几个大队长来?”
“就我一个啊,怎么了?”
“啊?那昨晚怎么会有一个自称是大队长的人到我房间里去了?”
“哦?有这么回事?他是怎么说的?”
“呃,我刚才说‘自称’也许不太合适,实际上,是他给我看了他的证件,我看上面写着刑侦大队大队长!”
“他叫什么名字?”
“叫什么海堤!大海的海,堤坝的堤。”
“证件上是这么写的?”
“不是,我没看见证件上的名字,他给捂住了,他的名字是他自己告诉我的。”
“他长得什么样?”
“中等个头,脸也宽,却比较瘦,左边脸上有道疤。”
“哦!是这样!”张秋明略一思忖,就对我说道:“你说的这个人我见过,好像是总局的,不过叫什么就不清楚了。公安局是有总局、有各个分局的,每个局里有分管不同工作的大队,大队下面又分中队、支队。我和周队长就是从这个区的分局刑侦大队过来的。他跟你说了什么?”
“他就说是来保护我的,别的就没多说什么。”我说着,想到自己对海堤说要跳楼的事情,心里打出一个问号:他们会不会是因为怕提这事儿让我难为情,所以才说没见面?
张秋明笑了起来,也不看看烟灰缸在哪里,很熟练地把烟灰往地毯上一弹,说道:“有总局的同志保护你,我们就省心多了!”
我干笑着说:“嗨!其实你们派支队的同志过来就行了……”
“诶,怎么能这么说呢?常书记和刘局前几天到我们局开会时说了:你是我们市里的重点保护对象,做的是重大科研项目,什么时候都不敢掉以轻心。你刚才说让支队的人来,支队的那些人查个车罚个款,敲个竹杠还行,你的事情这么复杂、重要,出了什么事情他们担得起这个责任吗?就是这次我带周队长过来,也是写了军令状才答应的!”
“让张大队长费心了!我这个小人物,劳动这么多人,真是——”
“这话就说得太客气了,这完全是应该的,应该的!”
“不知道张大队长现在有什么安排?”
“哦,呵呵,其实这不该告诉你的,不过你既然协助我们办案,也算是经办人员,还得在这里留守——他们也是冲你来的——告诉你也无妨:我们了解到,绑架苏青红的人身份比较特殊,性格也不同于普通罪犯,我们分析了他们可能的行动步骤,认为他们没有离开这个城市,甚至根本就离海螺大酒店很近!”
“啊?那是不是根本就窝在酒店里?这里这么多房间,你们……”
“我们考虑的也是这一点。就不说这么多房间,我们靠人查、靠监控忙不过来,就是这里几百人的内部人员,我们一时都查不过来。他们要是装成房客或者服务员,我们就是看见了,也认不出来啊!”他说着,就把吸了一半的烟摁灭在茶几玻璃上,然后站起身来,和我握手道:“不过你别担心,我们都有安排,这一招,叫指东打西、要抓先放——这是周队长说的!”
我看着张大队长圆圆的胖脸,心说这话恐怕是你张大队长自己说的,周队长要说的话,那只可能像海堤说的一样,是说声东击西、欲擒故纵。
“这两天,就委屈你在这里呆一下,就两天!成不成都开路。我们和酒店都打过招呼了,你在这里好吃好住,把你的事情继续搞下去。”他一边说着一边往上提了提自己的裤带,然后又开始系上衣的扣子。
“这里我可是住不起啊!”我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
“你是干大事的人,就得住大房子!上面那间总统套房,我们已经和他们说过,就分给你住。”他说着,凑近了我,“别那么担心,我们查过了,别的事我不敢说,价格欺诈这一条,他们是跑不掉的——他们巴结你还来不及呢,不敢拿这个说什么事的!”
张大队长留下了几个号码就走了,也没说谢谢什么的,实在是过分。
送走了张秋明,我提着笔记本电脑,忧心忡忡地回到总统套房,上楼梯的时候,我一直在想:这个张大队长会不会是个大号的草包呢?
总统套房里空荡荡的,海堤已经不在了,茶几上放着我的那两个手机,旁边是两包未开封的烟和一个打火机,似乎还有少许白色的粉末,这应该是从那包毒品里散落出去的。
无精打采,头绪烦乱,打开了电脑,却迟迟没有输入密码。已经因为那个软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还要继续吗?软件还没完成,就已经把无辜的人牵扯进去了,底下,还会有什么事情,会不会更严重?
始终无法输入密码,怏怏不乐地离开宽大的老板桌(或者说“总统”桌),坐到沙发上,身心俱惫,像是刚刚做了一个噩梦。
都说噩梦醒来是早晨,现在就是早晨,可是噩梦似乎才刚刚开始,就从这个刚刚醒来的早晨开始!想到要在这里再呆两天,觉得实在让人无法忍受——难道噩梦还要搞个连续剧吗?
呆呆地看着那些粉末,郁闷莫名中,一个灾难性的念头忽然钻进我的头脑:毒品是什么味?长这么大,还真的什么毒品都没尝过呢!要不要尝尝?
另一个声音立即在心里响起来:算了吧,你还有那么多烦心事,怎么还有心去搞它?
毒品不就是可以让人解脱烦恼的吗?沉入虚空、亢奋的世界,不正是你现在烦恼丛生的心所需要的吗?一醉解千愁,你又不会喝酒,来点这个不是正好?
那怎么行?吸毒是会上瘾的!
听说吸两三次是不会上瘾的,而且吸这么少一点应该不会有什么事的吧?
**和理智在脑子里交锋,不知不觉地已经用烟盒把那些粉末扫到了一起,这应该有半克吧!
白色的粉晶散发着一种异样的气息,慢慢地侵入大脑,似乎看着它们,就已经获得了一种解脱,或者说是,已经被它俘虏。
不!不行!我站了起来,快步离开了茶几。
不行!这是魔鬼的名片!接受了它,你的人生就要滑进无法自拔的深渊!
嗨!你整天吸烟那不也是慢性吸毒吗?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干什么非要自欺欺人呢?
不,吸烟和吸毒不是一个概念,就像打人和杀人不是一个概念一样。
可是,你吸了这些也没人知道啊,就像你杀了个世界上都不知道其存在的人一样!
怎么办?吸还是不吸?
双手揪着头发,我愁眉苦脸,像个拉磨的驴子似的在设施豪华的总统套房里打转。你到底是怎么了,真的如此消沉了吗?你最看不起那些没有意志品质的人,你说他们是哺乳动物中的软体科属,现在,你竟然会沦落到和他们为伍了吗?
走得太快,腿又开始疼起来了,心跳也在加快。这是要发病的前兆。
看看身上,发现不是自己的衣服,去找自己的衣服来,一摸口袋,糟了!我忘记带三叔给我配的药了!我来的时候,是来跳楼的,根本就没想过以后还需要什么药的。
海堤给我的药丸似乎也有点功效,可是他去哪里了呢?要不要去找他再要点药丸?
先——等等吧!
坐在沙发上,心跳放慢了些,却依然无法阻止腿疼得越来越厉害。
想起科普知识里说,少量毒品是可以缓解病痛症状的,那么,我就吸点这个,把疼痛压下去?
对呀!我这不是为了吸毒而吸毒,我这是为了自己的身体,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嘛!
不,君子不欺于暗室,一定要慎独!伤痛、烦恼,那不过是你的借口!你把自己身边的人和事都搞得一团糟,你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样子,还像个正人君子吗?
是啊,我现在是什么样子?
我找到那个遥控器,按下mirror这个键,那些大镜子转了出来。因为不是在床上,所以我看见了自己的各个局部。
这是一个形容灰暗的人,愁云惨淡、印堂发暗,不消说,还身体病残。
败絮其中却非金玉其外,你是一个糟透了的人!糟得稀里糊涂,糟得可怕,而且,还会即将糟得声名狼藉!
可是不糟又如何?你就伟大了吗?你深心里的愿望就达到了吗?人生在世,不就是为了各种声色犬马的体验,难不成你还有什么宏伟的理想吗?不吸是这一辈子,吸也是这一辈子,真的有那么清晰的界限吗?

颤抖着伸出手,拆开那包烟,撕下锡箔纸,把那一小撮粉末扫进去卷起来,拿起了打火机,点着。
人家把电脑都给你带来了,对你这么好,你放着那么大的事情不去干,却在这里作践自己——你是在干什么呵?你对得起他们的一片心意吗?
你别老那么烦人好不好?怎么一来事就有你的话?我作践自己又没妨碍别人,多什么嘴啊?这里有你什么事啊?我放着什么事不干了,我这不正是为了干好事才提神的嘛!哼,对我好!什么时候好事轮到我的头上了?我遇到的都不是什么好事,那些人都不是什么好人,都不过是在利用我罢了——利用我做诱饵来抓贼,利用我的电脑知识来升级机器设备,利用我来调教男朋友!——哪个是真心对我的了!“对我好”这话,拜托就别提了吧!
那心澜呢,你总得为她考虑考虑吧?
心澜?哼,她已经和我分手了!再说了,就算她不和我分手,我是不是继续和她交往都很难说——她和那个外教到底有什么我现在还不知道呢!
那苏援呢,你对她的感觉不是很暧昧吗?你不是对她的外貌倾倒了吗?
苏援,她是地地道道地在利用我,不过是和我一样没有头脑,所以弄巧成拙罢了!她不是有男朋友,要我去为她考虑什么?外貌?外貌是什么?最美的花都是有刺的,最毒的蛇都是五彩斑斓的!我什么道理不明白,难道不知道色即是空?我都打光棍这么多年了,你觉得这是因为我自恋吗?
青红的被抓总该是被你害的吧?
青红?是啊,青红——当然因为我才被抓走的,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呢?人家不抓她可能也会抓另一个人,总有一个会被抓,我不过是抽中了她的签罢了!
你总有理由,可是总有一个人是你必须考虑的吧!你想想?
谁?我不知道!
你这是在装糊涂!
难得糊涂!
打火机烧到了手,一惊之下,火灭了。
叼住了锡箔纸卷,把打火机重新打着。
你忘了你为什么会经历这些意外的事情了?
心里猛地一疼。
是啊,为什么我会经历这些事情?难道不是因为那个离开了我的女孩吗?她会同意我去体验这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新奇”感受吗?她若是泉下有知,看到我现在的这个样子,该是何等的伤心、如何的失望?
心魔啊,这是心魔!
火阀松开了,火慢慢地熄灭了,留下一丝易燃气体的味道在嗅觉中,似乎大脑中刚刚燃过一场大火。
是的,我不该去逃避!我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不该把自己降格到低等生物的水平!我要把我心爱的人克隆出来,和她重新开始我们的爱情!那份爱情,被病魔摧残,为宿命所困,我要战胜它们,我要把一切阻碍我的踩在脚下,哪怕需要用我的生命去换取她的复活、真的让我死掉,我也在所不惜。不管成功还是失败,我都要义无反顾!
死亡你都可以征服,还有什么会难住你、俘虏你的?
扔掉纸卷,放下打火机,甚至把那包烟也毫不犹豫地扔到地上。
我第一次发现,为了竹声,我真的可以做一切!
联想到刚才的荒唐举动,这个发现愈发让我惭愧、心痛。
我坐回电脑旁,输入了密码,电脑打开了,居然还是无线上网的。好!开始吧!
可是,海堤备份的盘并不在这里,好像被他拿走了,真是郁闷。找海堤去!
我还没走到门边,门却开了,小五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一见我,他就大声说道:“田大哥,你真的是在这里啊!你可让我们担心死了!”
小五怎么来了?哦,是二叔回去告诉他们我在这里的。
“三叔怎么样了?”
“昨天下午三叔在家里犯病,我是第一次看见他那个样子,真吓人哪!”小五一边用袖子抹着头上一边说道,“去了几个医生都没办法,正好二叔晚上回去了,帮他服了药,现在是没什么大事了!就是二叔让我来照看你的!”
“哦,那我就放心了!”
“不过三叔说他知道自己,还说医什么什么之一的……”
“是不是‘医人者不自医’?”
“对对对,就是这句话。三叔说自己是怕很快会不行!唉!三叔他什么时候也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呀……”小五说着,眼泪就流出来。
我半是宽巍五半是宽慰自己道:“三叔有他的奇药,应该不会有什么事的!二叔一个人回去的吗?”
小五抹了把眼泪,说道:“不是!是周队长陪他回去的,还带去了几个刑警队的同志,说是要加强保卫工作。唉,要是三哥在,这些事情就不会……”
小五提到“三哥”,我忽然想起海堤来,就问道:“三哥是不是脸上有道伤疤?”
“没有啊!三哥帅得很,武功也高,我的金钟罩功夫还是他教的呢!他的身体真的是刀枪不入了,脸上怎么会有伤疤?”
“三哥是不是脸比较宽,但是比较瘦一点?”
小五想了想,说道:“这倒是像他的样子!——你见到三哥了?”
“哦,我没有,我见到的好像不是他!”我本想解释说脸上的伤疤不明显,是照片上有个明显的伤疤,却忽然联想到苏援和“我”的那些照片,心里涌起一连串的疑问:既然有人可以把两个人的照片合成在一起,那在脸上加道伤疤就该不是什么难事。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难道我见的那个海堤真的不是三哥?如果不是,那他又是谁呢?他又怎么认识二叔、知道青红的事?他说要保护我的,为什么却又走了呢?
“你二姐他们那里,有什么消息吗?”
“没有,听说已经撤岗了,可大家都还没回去,二姐还找了更多的人在街上查……”
“那怎么行?他们这样不是违法的嘛!你快点叫他们都回去,不能在街上继续查了。”
小五低下头,没吱声。我想到了二叔他们,就接着说道:“小五,你不该来这里!这里很危险!家里的两个叔叔也比我更需要保护,他们再不敢出什么意外了!”
“可是……我们总得……”
“已经查了这么长时间了都没有消息,说明在街上是查不到什么的!刑警队的同志已经有了安排,都撤回去了,你们就更该配合这个行动,别让他们的计划落空!”
“这……我……二姐她……”小五面有难色,支支吾吾地又开始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我知道你二姐是一条道走到黑的人,你别去学她一根筋好不好?难道你田大哥的话,你都不相信了吗?”
“我不是……好吧!可是你……”
“你就别管我了,我在这里安全得很,而且是有任务的,你快点回去吧!”
“那……”
“别这这那那磨磨蹭蹭的了,快点儿回去!”
“那好吧!你当心点!”小五说完,转身就走了。
小五走了,我心里稍稍平静了些:毕竟周队长带了人去了苏公馆,二叔他们就不用再多操心了,只有青红这一头事,无论何时,两件事总是比一件事更让人烦难。
呆坐了一会,抽了一支烟,忽然发现屋里开始暗下来。想去看看是不是外面下雨了,一看之下,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阳台的窗户正在缓缓降下一个卷闸门。再回头看看门,也是如此。
这是什么机关?难道周队长他们就是这样保护我的?不可能啊,他们这样做是什么意思?我一边一瘸一拐地向门边跑,一边惊恐地想着。难道,那些坏人这么快就回老窝了?
跑到门口,却发现门已经被关得死死的!想了想,觉得这不是什么机关,对于保护总统来说,这可能是必须的措施。可我不是总统啊!而且现在是什么时候,为什么突然就发生作用了?难道有人要刺杀我吗?
门窗都被卷闸门锁上了,屋里一片漆黑,我拼命敲打着卷闸门、墙壁、地板,却没有任何回应。赶紧拿出电话,拨张秋明留给我的号,却都不通,已经被屏蔽了!
那个不祥的预感在我心里落实了:王大海他们,确实是回来了!周队长前脚刚走,他们后脚就回来了!
那就是说,王大海他们根本就没离开这个海螺大酒店,哎呀!真该死,我为什么让小五走了呢?他会不会被王大海那些人给抓住啊,那样的话,可是连个报信的都没有了!
不,不会,王大海他们巴不得小五回去说我在这里好好的呢,这样他们就可以随心所欲地处置我了!
怎么办?
对了,电脑!周队长说过电脑上的一个按钮是个紧急追踪键,现在正是用的上的时候。电脑在哪儿呢?是在“总统”桌上,快点,说不定他们就快要对我有所行动了。
摸到“总统”桌旁边,整个桌子都摸遍了,电脑却踪迹全无!
怎么会这样?
难道,现在已经有人在这屋里了?
“谁?谁在这屋里?”我惊恐地叫起来。
“嘿嘿嘿!”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响起来,“老朋友,别来无恙啊!”
这个声音似乎是从四面八方一同传过来,我根本分不出人是哪儿说话。但是我分得清,这不是王大海的声音。
“你是谁?”我茫然地大睁着眼睛,转着圈向四面的黑暗问道。
“你不认识我,我却早就认识你了!”
“你……你是许以纯?你就是许以纯?你要干什么?”
“哈哈哈哈哈!”那个声音狂妄地笑着,“你的脑子转得挺快的嘛!不过,转得快归转得快,却转错了,我不是许以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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