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稀里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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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在的这个城市的最高建筑曾经是一座双子型的高楼,楼中间闪开条大缝,两边都往上削尖,远远看去,像是支一头从天上倒栽葱掉下来的圆规。上大学的时候,系辅导员带领我们免费参观过一次。观景台上面有几个望远镜,同学们都在看着自己生活学习的这个城市的远中近景,以及街道上女士的身材和脸蛋的比例,我把住望远镜,却是为看竹声的医院在哪里。二三十年前,这个城市还号称是“绿城”,等我爬到这个城市的制高点的时候,却早已没有昔日绿树葱茏的景象。到处都是参差不齐五颜六色的水泥盒子,圈在尘土飞扬的柏油路中。城市中部有一条穿城而过的人工河,故意修得弯弯曲曲的,泊了几汪黑绿的水,也不流动。除了头顶上的天蓝些,四周的空气都是灰蒙蒙的。一切几乎都在灰色系中,闪动不出绚丽温暖的色彩,整个城市也就像是沾了太多水墨练废了的国画稿纸,又湿又皱的,脏兮兮的让人不愿去亲近。那次眺望,没找到竹声的医院,恹恹的下来,恨屋及乌,在日记中写下这样一句老话:这个城市和绝大多数的城市一样,其特色就是没有特色——面目可憎。
毕业后,这个城市的“最高建筑”的称号被别的建筑夺去了,这个创了新高的建筑比较“现代”、“前卫”,直线弧线搭配得错落无致、鬼叹神惊、高深莫测,颇有点欲与公元三千年的建筑潮流遥相呼应的精神头,以致报纸上狠狠地把矛头指向它的“伪现代”,评价它是“故弄玄虚、现代得有点不伦不类”。认识心澜以前,我也上去过一次。那时已经听阿抗说过那里是要收费的,就拿着我早已过期的大学时用的学生证,还真和售票员磨成了个半价。虽然占了收费处的便宜,那次参观的感觉却和第一次的毫无二致:站在城市的最高处,心情却落在最低点。意兴索然地回去后,觉得登高这一类的活动对将来任何一个时刻的我而言,都纯粹是给自己找不自在,也就再没赶新鲜爬高楼。后来回想起两次一览众山小的情景,留下的唯一感怀是:本就不多的绿色像是被石子荡开的涟漪,无声而又一刻不停地向远处退却,不知最终会退到哪里,而心,也就随着这城市里渐渐荒芜,长不出一丝可以鼓舞我的色彩。随后就是个总结:田弘,你是个地地道道记吃不记打的家伙!以后别学古人登高了,听见了吗?
我对自己的理解力虽然不自信,但是觉得自己的记忆力还是不错的,在没见过多少绿色的城市里生活几年,如果忽然有一天你发现自己身处在无边无际的成荫绿树中,你会不会确信自己是到了另一个城市里了,或者是身在郊区?
我想我应该会,但我现在所经历的事却并非如此,我清楚地记得被那伙年轻的“闪客”们挟持后,不过一两个小时就到了情形如上述的一处所在。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里,绝对连这个城市的郊区都还没出!因为车子是在朝着城市中心的方向开的。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呢?我曾经住过的那家医院又是在哪里?为什么当初我在观景台上没有看到过这些地方呢?
在我的印象中,包括森林公园在内,这个城市没有多少可以大范围地阻挡视线的大片绿色,但现在我却有点犯迷糊。从这里的树林看像是在森林公园,可没有一个游人,而且我面前的这个楼房,却分明是个家居的所在,而非公园里的那些大而旷的建筑。那种三层带杂物间的老式小洋楼,也绝不可能是什么办公的地方。
也许,我是该活动活动了,我想,我的大脑像是生了锈,好多事情想不明白了!
可我还坐在轮椅上,准确点说,是被拷在轮椅上,如何活动?一想到那个毛手毛脚的老七把我拷起来的情景,我就气不打一处来:她按住我往轮椅上拷的时候,把我的右腿搞得几乎要断了。把我拷起来不是苏援的意思,不过她也没反对,怕我逃跑。但是为什么要把我拷起来,我却想不起来了,大概是说了什么把老七气疯了。我就是这样,遇到不顺心的事或者不喜欢的人,就容易把一肚皮的不满转化成刻薄的话语,再多涵养的人听了也会忍不住发作起来,遇到像老七这样涉世不深、一点就燃的爆仗,来个武力软禁倒也是可以想象的。
“你的腿怎么样了?”身后有个声音传来,——她当然就是苏援。现在,我对她的声音没有好感如同没有恶感。我不想说我是个随遇而安的人,但我确实是不善于说“不”的人。
我的腿!是啊,我的腿,我的多灾多难的腿,火烧眉毛的时候总是用不上的腿,到底怎么样了呢?我也想知道。
我扭过头去,看见苏援端着个杯子,向我这边走过来。她一身高领的红毛衣,白色的休闲裤,在周围汪洋一片的绿色中,显得身姿曼妙,体态分外轻盈。
两天前,老五拿着点滴架向我腿上砸过来,我不知是惊吓过度,还是疼痛难忍,一时竟昏迷了过去。等我醒过来时,发现左腿上的石膏已经被敲掉了。可能这条腿被捂的时间太长了点,白生生的,让我想起了古代文学家们描述少女时用的比喻词:三五青葱腿,二八凝脂腰。不由得有些汗颜,好在他们都忙活着,没顾得上看我的脸红。
“动一动!”当时苏援毫无忌讳地握着我带着血痂脏兮兮的脚踝说道。
“怎么动?”我叫起来,“医生告诉我说,这条腿可是骨折了!”
“我叫你动一动你就可以动,别管什么人告诉你它是骨折还是要截肢了!”
这是什么话?你是医生吗?你有什么根据说我的这条腿没坏,如果我什么伤病都没有,我到这里干什么来了?慢着!她怎么知道有人告诉我腿骨折的事情。截肢?不会那么严重吧,我这条对打上石膏,怎么说也是经过有效治疗了,怎么会截肢?难道是右腿,将来会被截肢?
背上出了一阵冷汗。管它呢,动就动,谁怕谁!说真的,躺在病床上这么久没活动手脚了,我还真想动上一动。我把腿蜷起来,再伸直,没感觉到什么异样!再来一遍,还是没事!
怎么会没事呢?老罗红口白牙地告诉我说这条腿已经骨折了!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怎么会这么快就好了呢?就算是“良性骨折”——咱也分不清骨折有没有良性恶性之分,总之就是说好得快的那种——也该留下点酸麻涨痛什么的吧,怎么就没有一点痕迹呢?但那条腿确实是什么问题都没有,连上面的血块都是从别处蹭上去的。我又动了几下,甚至还跺了跺脚,伸缩自如,致地有声!
这才叫活见鬼了呢!盯着那条腿,我的脑子又开始短路了——怎么真的就没事呢,这是我的腿吗?如果是的话,那老罗真是个可怕的人了,这样的弥天大谎连个稿子都不打,张口就来,脸不红心不跳的!当成演戏了吗?
不对,这是骗局,大骗局,超级大骗局!整个人生都是,你周围的一切都是骗局,世界上就没有一样是真实的了,你什么都不能相信了!是骗局,别人都在认真地骗着你,你也在骗别人,那么真实那么自然,那么天衣无缝环环相扣……
好在另一条腿不按时地疼起来,我才回过神。怀着一丝侥幸,也跺了一下这只脚,就跺了那么一下——天爷,疼!疼得我龇牙咧嘴,一身热汗,像生吃了一盘朝天椒!
“你和那条坏腿叫个什么劲哪?怕它烂不透是怎么着?你那条腿才该上石膏!知道吗?看你那脑子挺精能的,怎么会去相信这些人?——怎么想的?”
怎么想的?谁知道是怎么想的?这世界上的事情,千丝万缕钩心斗角的,谁说得清楚?
又疼又热,我的脑子乱成一团,他们是如何把我搬下楼的就记不清了,现在想起那一会子来,感觉就像腾云驾雾一般。我刚被他们弄上车,那车就启动了,连门都没合严实,老五就是跑着跳上车的。
到了这里,有个早就等在屋里的老中医,把我那伤痕累累的右腿给清洗了一下,然后敷了药,上了石膏。苏援又不知从哪给我推来一辆可以拉开平躺的宽大折叠轮椅,把我扶上去。看来他们早就是张罗以待了,而我,也只有随遇而安。到现在,我已经有两天没有下地了,不过有人做饭给我吃,我也乐得在床上躺着,什么都不干。我不想骗大家,在很多时候——占到白天的百分之七八十左右的时间——我的状态都是个堪称社会寄生虫标本的懒汉。我睡觉时,都是老五过来把我抱到床上去的。我在床上躺了两天,除了老五、老七和苏援,也没有见过什么人来过这里。
有科学家说睡觉太多也会得病,我想这大概是真的。今天,我实在是被自己的体重压得骨头疼,才让老五把我抱上轮椅,推到外面的草地透气。
“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腿没有骨折的?”我接过苏援递过来的杯子,问道。
“这个是天机不可泄露!”她一边往小瓶外数着我的药,一边说道,“水凉了吗?”
我接过药,一把捂到嘴里,喝了口水咽下去。
“慢着点!”她瞪了我一眼,说道,“你不怕我在这药里下毒?”
我又喝了口水,心说就算这是毒药我也不会怕的,我现在多活一秒都是赚的了,爱怎么地怎么地吧!人生在世,起初都是光棍一条,没有谁比谁更高贵,即便披金挂银、持刀仗剑,死了被阎王爷摁着头皮压在黄泉之下,也都是乖乖地一声不吭等着化身灰土。——你唬不住我!
“别扯那些没用的,我怎么会有危险,你现在总可以告诉我了吧!”我没有回答苏援的话,而是直奔我最关心的主题。
“这个呀,”苏援接过我手里的杯子,笑着说道,“就更不能告诉你了!除非……除非……”
“除非什么?”我不耐烦地转开脸,梗着头,也不看她,“到底要怎么样你才告诉我这一切?古里古怪的,搞的什么呀?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等了半天,也没听苏援回答,我转过身来,看见她竟然一跑一跳地已经去远了。恨得我牙根痒痒的,直想骂娘!
像个玩具似的被人拉来拽去的,什么都没弄明白,这算什么呀?我看着眼前不远处的树丛,觉得无比窝囊,心烦意乱的只想砸东西。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这个苏援又到底是什么人?她怎么知道我的所在,她到底要对我干什么?老罗该早已经发现我失踪了,为什么现在还没来找我?
想到以前无所不能的老罗,不由得一阵灰心:老罗啊老罗,你把我弄到医院,为什么不告诉我真实的伤势?为什么不给我真正的治疗?为什么连床下有个炸弹都没发现?你的能耐该不会就是个INSIN吧!让几个毛孩子把人从你眼皮子底下掳走,你这也算是阴沟里翻了船吧!
“田教授,您的电话!”
正在那里报复式地幸灾乐祸,后面一个男声传过来,听得出来这是老五的声音,可他把我叫作什么“教授”,真让我有点受宠若惊。我算哪门子教授啊?我会干什么啊?
老五跑到我身边,把一个手机递到我面前。他另一只手还托着个水果盘,上面有橘子也有苹果,难为他们还放了几根香蕉。这春暖花开的时节,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弄来的香蕉!
这是我的手机,看着它,我一时还真不知道该不该接。
有我的电话?这么说这里是有信号的了,为什么苏援敢让我接电话,她不怕我报警或者找老罗?
电话的乐音是《巴格达之星》的曲子,如果我不是坐在轮椅上,也不是被这些来历不明的人弄到这个诡异的地方,那么不管我口袋里还剩多少钱,也不管房租是不是已经到期而存折已经被我挥霍一空,我都会听着这个曲子,静静地耗上一个下午,漫无心肝地谋杀自己的一段生命,就像以前经常发生的那样。可现在——
“我怎么接啊?”我把被老七拷住的左手动了两下示意道,“没见我被拷住了吗!”
“您那只手——”老五小心地提示着说。
居然还叫我“您”!我都有点喜欢上这个呆头呆脑的老五了。我放缓和了点,说道:“我这只手抬不起来!很疼!”
我说的大半是实话,我的右手活动确实是有点困难,但是绝对还没到抬不起来拿电话的程度——我在医院守着那个炸弹,像个被塞进啤酒瓶的老鼠的时候,还一手拿一只电话呢!
“那我给您拿着,”老五堆出一圈粗糙的笑,把手机举到我耳边,“你现在就听吗?”
有点不对呀,什么叫“现在就听吗”?难道还可以以后再听不成,这里有话,说不定是个套!想到这,我急忙说道:“我不想这样接听电话!你没看过电影吗?什么时候才会让人这样接电话?你没感觉到这像是被人绑架,找家人要赎金才会用的方式吗?”
“这……您……”老五直起身来,不知该如何对付我这种高智商的无赖,犯难得直挠头皮。他也不把手机放到水果盘里,就那么拿着挠头,挠得寸头响起一片哧啦哧啦声,有点刺耳,把我的《巴格达之星》弄的乱七八糟。
“你别挠了行不行?看你的头屑掉了我一身!弄脏了衣服,你给我洗吗?”我皱着眉头假意喝道。我的话很有点无理取闹,因为他头上很干净,不但一星半点的头屑都没有,甚至连白里透着点青的头皮都可以看见有几个褶子。而且,这两天给我换洗衣服的就是这个老五,我现在穿的还是他的衣服呢!
“对不起,我……”老五底下的话七转八绕的,说不清楚,像是那些话在他嘴里正在相互砍大刀片,说出来的都是些缺胳膊掉腿儿的,没个整形,又像是一伙刚从边远山村挑上来参加百米赛跑的农民,你拉我扯的,互不相让却又都跑不开,偶尔你抓住一句,那也是摔倒在地的选手,早听过了。他这点不像老七,那个蛮妞说起话来像开了几挺机关枪一样,基本上都几句话七荤八素的一齐冒,完整倒是完整了,却没个上下联系、层次关系,她还喜欢说话时配合着肢体动作,像是独自操作那些机关枪的战士,这挺枪放一梭子就放下,接着搂那挺枪再放一梭子,手忙脚乱,倒也把人听得陷入“思想者”的状态。不知道她特点的,还真的很容易被她的话打蒙。

看来这个大男孩的道行还浅得很!我又气又乐地想——你管我听不听,直接把接听键按下,我会不会接电话那头的人的腔,不就知道了?
大男孩想不到这个反客为主的高招,他放下果盘,两手轮流拿着电话,一会把它捧到我面前,看我不接,缩回去,一会又想去按键,看看我直棱棱地盯着他,却又放开。末了,他向两边看着,也不理我,像个没完成作业正在受老师训诫的小学生,盯着手机,算是自己把自己晾在那里了。
电话里的音乐一直响着,我忍住笑,真想看看我一直不接这男孩如何收场。等到吊足了胃口,这才清了清嗓子,准备接电话结束这个节目。看我伸出手来,大男孩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一脸愕然,片刻,才露出灾难终于终结的欣慰的笑。他一边笑着把电话端给我,一边又往小洋楼那边看了看,我心里顿时明白了——打电话的人就在屋里呢!我立刻把手缩了回来,接电话的姿势也变成不耐烦似的一摆手。
“有什么话,你叫那人当面跟我说吧!”
“啊?是她叫我把电话给你的!”
你这家伙倒还真是好哄啊,我心想,我可连个套都没下,你就这么把实话端出来了,连个马虎眼都不知道打。
“你去对她说,我喜欢光明正大的做事,不喜欢这么有什么见不得人事情似的,说句话还藏着掖着!”我板着脸说道,说完,又加上一句:“记住:我的话,你原原本本一字不动地告诉她!”
他一时楞住了,反应过来,口中急忙重复着我的话,像是小学生背一篇老师要立即检查背诵的课文:“我喜欢……不喜欢……我的话,你原原本本……你原原本本?——‘你原原本本’这句话还要不要我说?”
我真的有点受不了他的憨豆式幽默了,就高声说道:“你就快点去吧!当心等会就忘了!”他如梦初醒般,丢下句“哎呀,可也真是!”急匆匆地就要向小洋楼那边跑去。
“等一下!”我叫道。
“怎么了,我记错了吗?”老五一脸茫然。
“把香蕉掰一根给我!”
吃完这根香蕉,把皮随手扔在草地上,心中有种报复成功的快乐:打不晕大魔头,放倒个小妖也是种成就嘛。
“味道怎么样?”不知道什么时候,苏援已站在我身后。
“还行,就是不太熟,有点涩……”我下意识地回答,猛然警觉过来:“啊?你什么时候过来的?神出鬼没的,连个响都没有!会吓死人的你知不知道!”
“什么会吓住你呀?”她揶揄道,“炸弹都不怕的人!”
“什么叫炸弹都不怕?我怕得死去活来呢!要说不怕炸弹的人,安炸弹那么危险的活都敢干的人才是!”
“这么说你还是不相信我?”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我怎么知道是不是你要杀我?”
“你这人还讲理不讲理了,啊?是我告诉你会有危险,是我把你腿上的石膏敲掉、揭穿了某些人的谎言,是我把你从精神病医院救出来,是我请人给你治病的——你还不该相信我吗?”
原来那里真的是精神病院!老罗啊老罗,你也太不够意思了,你把我的好腿用石膏糊上糊弄我,我就只当是那里蚊子多不说你,你把我弄到精神病院,这不是侮辱我的智力和人格嘛!
“唉!”我叹了口气,忧心忡忡地想,老罗那么有手段的人,还得把事情搞的这么复杂神秘,看来我真的是有大麻烦了!
“你就这么喜欢为难小孩吗?”
“我怎么难为他了?这不是开玩笑嘛!”
“什么开玩笑?接个电话都这么摆谱,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人了?”她说着,把草地上的香蕉皮拾起来,码到水果盘边。
“那你不更摆谱——好好的,什么话不能当面说,非要用电话?我这是以摆谱之道还治摆谱之人!”我摇头晃脑地说道。
“真受不了你的酸!谁要当你女朋友,那真是一辈子不用吃腌泡菜了!”
“岂止啊!只要我想,吹口气都能把你酸死,信不信?”
“行了吧你!这么着就蹬鼻子上脸了?活该你的腿都被人踩坏了!”
“拿人家的伤病说事——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不厚道啊?”
“对不起!”
“没听见你说‘对不起’!”
“对——不——起!这总行了吧!——没听见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对不起’?”
“通感,懂不懂?跟你说话真费劲!翻译给你听吧:我的意思是:你看你话说得有对不起的意思吗?撅着个大嘴拉着个长脸,口是心非的!一肚皮的不情愿都写在脸上了!你看你脸那么大,上面居然都写不下——这不摆明了心里在记恨我嘛!你说呢?”
“我脸大?我脸大吗?”她叫起来!
看来我算是攻击到她——不,女人的要害了!
“还说不是,你现在就恼羞成怒了,脸更大了,我好怕!我是农村来的,没见过什么世面,你别吓我行不行?”
她真有些恼了,不过很快也知道我是激将法。她咬着牙,把心里那团火气压了几压,声调才降低了一些,但还是有些恼恨:“那你要我怎么样道歉才行?”
“虽然不需要你痛哭涕零地深刻剖析自己、痛改前非,你来个——”我边说着边想着词,“比如说你来个——”
该死,我还真不知道她该来个什么好!
“来个什么呀!”她看着我费劲地想着词,有点幸灾乐祸。
“你来个飞吻总可以吧!”我这话没过脑子,脱口而出,完全是看不惯她那种表情的自我保护式的反击。说出来把自己也吓了一跳,要知道,我并不是个轻佻的人。不过我也得承认,我这歪打正着也算是个高招。
“这世界上有道歉用飞吻的吗?”她几乎要跳起来了。可也真是,要让她用飞吻给我道歉,那真是比打她一顿还难受哩。
“你用了不就有了吗?”
看着她气得说不出话来,轮到我幸灾乐祸了,我低着头,一本正经地分析道:“其实我这人很容易满足的,基本上一个飞吻就够了。但是如果你觉得一个飞吻不够,那就可以再来一个,可以单手飞吻,也可以双手飞吻,这个我不会计较的,各人有各人的爱好,不能强求一致嘛。如果你飞了两个觉得我还不解气,那就可以在飞的时候,把手的姿势调整一下,优美一点。就像舞蹈演员们那样,缓缓地挥舞,很舒展。再配合一下面部表情,表现某一种渴望,某一种向往——或者一种道歉。向上四十五度——不不,向我这边看,边看边挥动就行了——你不会没看过舞蹈吧?就是外国人看完不鼓掌等一会再鼓掌而中国人一看完就鼓掌的那种——”
“住嘴!”她端起果盘,看那样子是想往我头上撂。
“谢谢,你怎么知道我口渴了!唉,你真是善解人意、可人可心!”我拿了个橘子,没事人似的说道。我没看她的脸,不过我想,她嘴的位置应该早已经和正常时候不符了。
她半天没说话,等我低着头把橘子吃完了,要把皮放在盘子上的时候,发现她竟然脸红了!真是活见鬼了,这么灵透的人,难道听不出我的讥讽之意吗?
“你……你没事吧?”我有点害怕起来。“其实我这个人是喜欢开玩笑的,你别介意,就当是我在说梦话……”
“你真的觉得我是……”她忍住了,后面的话没说。
“是……是什么?”
“你刚刚说的嘛!”
我想了想,我刚才没说什么啊,那些插科打诨的话我总是一说过就忘了,谁要把我的那些话当真,那真叫我哭笑不得了。不过我还是想到了一些刚说过的话,“哦,你指的是我说你脸大?其实那并不是真的,虽然你的脸是有点——”
“田弘,我知道你嘴刁,但你也不要太过分了!”她终于忍不住,咬牙切齿地吼了起来,还举起了果盘,那娥眉倒竖的样子还真有点吓人。我呆呆地看着她,真不知道为什么她一阵阴一阵晴的,这也变得太快了吧!
“我……我还没说完呢!我要说的是,你的……”
“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把你给杀了!”
“看,是你想杀我吧。我没说错吧!”
她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就气鼓鼓地把果盘掼在我身上,然后像是民女看见了抢亲的南霸天或者是彭老虎之流一样,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我回头看她走过的草地,那真是一步一个脚印。
她一定很重,我想。
可是,这个“重”妹的表现为什么如此暧昧,把我千辛万苦地挖来,又这么照顾我,该不会搞拉郎配吧?再回忆一下中国的男女比例?不应该呀!难道是附近哪个恶霸地头蛇在选秀女吗?
什么?拉郎配?田弘,你还是算了吧!
不用回想早就在报纸上见过的严重失衡的男女比例,我就忙不迭地把自己的这个想法扼杀在摇篮之中:像我现在这种猪八戒的干表哥的样子,不把人家吓着,那是因为人家小姑娘懂礼貌,不愿当面取笑人知道吗?你真以为是她见多识广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哪?人家可不是什么求凰凤,你还真把自己当**见人爱的盘烤乳猪大餐了?
烤乳猪?电视上见过,我还真没吃过呢!连烤乳猪都没吃个千八百头的,就这么死了,那我的人生该多遗憾哪!
品味着自己的唾液,任凭眼神开始变得萎靡起来,萎靡得——大概都近于色情了!我想象着那酱黄的颜色,几天来第一次忘记了那些烦心事,把自己沉浸在美食幻想中。是啊,能够一个人面对一只烤乳猪,那生活该美好成什么样子啊——都该捶胸顿足,流着泪由衷地叹息了吧!
可很快,有一个什么念头就悄悄地闪过来,破坏了这种美好感觉。
见鬼了,到底是什么,像是猪腿里有个小石子,但又不确切。
不会是餐桌下钻进一只流浪狗吧?真是杀风景。你看在这风景如画的地方,吃着丰盛的大餐,该是多惬意的事情,怎么禁得住一只流浪狗的折腾呢!
流浪狗?对了,流浪狗!我想我终于抓到破坏我精神大餐的元凶了——当然不是流浪狗,是收容流浪狗的苏抗!什么烤乳猪!分明是想到肥碌碌的苏抗了,想得都想吃了他!人说梦是心头想,那白日梦也是梦不是!
原来是空喜欢一场!
苏抗啊苏抗!“荷马”呀“荷马”!我咬牙切齿地想,你现在可得求满天神佛保佑你,千万别落到我手里,否则,哼哼——你卖了内衣也得先赔我一份烤乳猪,不,双份,我吃一份,打包一份带给心澜。
底下嘛——我再慢慢烤你!
想不被我烤,那也容易,先说出你和苏援的关系。别说她是你姐姐妹妹什么的,这一听就知道是假的。都是些间谍故事片里的老生常谈了,你蒙不了我。这个问题你别以为就那么简单能在我眼皮子底下混过去,我多少也经历些风浪了,咱们水贼过河,别使狗刨,别想打那马虎眼。实事求是地说,诚恳到骨子里说,真实到接近真理的程度,否则到最后吃亏的还是你。说得我满意了,那下一关才会开始。你也知道下面我会问什么了,当然就是你和老罗的关系,你得说得合情合理合法合乎我的愤恨程度,否则当然就化解不了我的愤恨,我还是要点火。还有,你到底怎么惹到那些流氓了,你有没有取他们的钱,你取了他们的钱为什么不分给我一份?你拿了我们的那些软件到底干什么了?为什么把我丢下不管,只顾自己开溜?你得深刻地检讨。深刻到什么程度?深刻到这一辈子都得觉得欠我天大的人情,哪怕我叫你去死你都得荣幸万分,感激涕零,粉身碎骨义不容辞。
你小子小心点答我的话,有一点态度不配合我,那我就点火了!小火,刚刚让你感觉到疼却又无法忍耐的那种!虽然你的体积很巨大,我有那个耐心把你烤熟,我也有的是时间。
这些都完了,你还得帮我完成一项任务,那就是把那个什么苏援的热心给我降温,最好是打消她的妄想。我现在烦着呢,没心思去搞什么爱情变奏那一篇章,我就算是和心澜不言归于好,就算是打一辈子光棍,现在也不愿让她来瞎掺和到我的生活中来,你小子累吐血也得把我指示的任务按质按量按时地超额完成。否则,哼哼,那我可就对不住了,别说我没跟你说过。
对了,还有,你打呼噜的事我都还没跟你算呢!什么,你是蒙着头睡觉?我还告诉你了,你就是睡在消声器里,我对你的睡眠也有心理阴影,一想到你就影响我的睡眠,导致我的生活质量下降了几千个百分点。我要是告你,你小子打几万辈子长工都不够还的。为什么?你说为什么?因为我是伟人!什么,以前你看不到我身上伟人的素质?那是因为我没经历过定时炸弹的考验,现在我已经具备全部伟人的一切伟大要素!哪一点拿出来,都比古今中外已知的伟人更出类拔萃!我就不说别的,我身上的缺点都比你的优点伟大,把最令人反感的拿出来,都能让你汗颜至死!
你也不想想,你能遇到我,和我同住一套屋子,那上辈子该积了多大的阴德!你小子居然还敢看扁我,没说的,老五,拿打火机来,点火!
告诉你,别求我啊!我最看不起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的,把咱老爷们的脸都丢尽了!你都这么大人了!什么,你还不满21岁,还年轻?你那体积都有我身子的两个大,就算你不满12岁,我说你大,难道就冤枉你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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