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决战严岛~正篇(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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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决战严岛~正篇(二十一)
羽仁有繁和羽仁藤直父子,此时战袍都已浴满了鲜血。
原本驻扎在大元神社的羽仁军,从早上开始便关心着陆、海两面的战事。然而泷小路战火燃起,他们却没有前往增援。这不仅因为羽仁氏的兵力薄弱,更因为接到了毛利军占领严岛神社,敌军正沿海岸展开的情报。
“父亲大人,严岛神社并非作战的要冲,为何毛利军要在这里展开?”年轻的羽仁藤直感到不解。
羽仁有繁也在思索这个问题。自古以来,在海战的同时将兵力于海岸展开,是防止落败方逃上岸来的一种手段。古代的坛埔海战,源义经也是将陆军展开在海峡两岸,最终导致盛极一时的平氏灭族于西国的茫茫大海之上。
海上的战事进展并不明朗。难道,毛利方一早就有了必胜的把握?
“沿海岸展开的毛利军,人数总计有多少?”
“人数不详,不过战马数量很多,而且都是产自奥州的良种马。”
羽仁有繁倒吸了一口凉气。
陶军的战马基本都产于九州、四国,其特点是马矮腿断,与东国的良马根本无法抗衡。
“不管怎样,我军也立即开拔,前往大元浦的海岸。”
尽管在没有后援的情况下,擅自出兵并非明策,羽仁有繁还是果断地采取了行动。
羽仁军正好迎头遇上陶晴贤,随即也获得了打通泷小路的命令。
从大元浦到泷小路,要路经‘经尾’、大关寺、多宝塔。在经过大关寺的时候,一支意料之外的敌军拦住了羽仁父子的去路。
那是登陆而来的村上、毛利水军。在大关寺一带,水贼众组成了一道难以逾越的防线。
“大内水军看来已经完了。而我们要面对的敌人,竟然是村上氏。”羽仁藤直心中有淡淡的哀伤。
羽仁家和大内的水军没有交情。不过居住在濑户内海两岸,他们和村上氏却有许多渊源。羽仁藤直和村上武吉年龄相仿,小时候就以兄弟相称。当初从陶晴贤那里要来各种赏赐,以此邀请村上水军加入陶家阵营的人也是他。
海战的失败、陶晴贤对自己父子的不信任,原来是因为村上氏的背叛。羽仁藤直气得浑身发抖。
那个村上武吉,也背叛了与羽仁家的世代情谊。
这时候,聚集在大关寺的村上水贼有三、四千人之多。
“只要拿到陶晴贤的脑袋,战争就会结束!毛利不会忘记村上一族的援助,会将濑户内海上的一切权益交给村上氏支配。因此请村上武吉大人,在今天不惜余力的进行发挥吧!”
“包括现在大内水军支配的海域吗?”
“没有问题。毛利家的势力伸展到哪里,哪里的大海便是村上水军的天下。”
一场简单的交易很快完成。小早川隆景不惜胡乱许愿,感到满足的村上武吉当然要表现一下。他立即下令海贼登陆,日本历史上第一支‘海军陆战队’,就这么瞎拼乱凑的组成了。
战力虽然参差不齐,可是小早川隆景拥有一种特殊的武器:‘焙烙’。他只是需要在投掷焙烙的时候,前面有足够厚实的人墙抵挡。
因此,羽仁军虽然作战顽强,却无法在一时半会撕破水贼众的防线。
战事一时粘着。村上武吉又下令让水贼们齐声吆喝劝降,羽仁有繁因此感到心浮气躁。
“对面的混帐东西们在鬼叫什么?”
“他们说,我们羽仁家世代都是毛利臣子,因此叫我们倒戈,献上陶晴贤人头。”羽仁藤直答道。
“毛利臣子?”羽仁有繁大笑,“羽仁家是元纲大人的臣子,而不是毛利元就那种无耻小人的臣子。元纲大人被害,我便宣布与毛利家恩断义绝。如果说现在还有什么关系,那就是毛利元就的人头,是我想立即得到的东西。”
原来,羽仁有繁和其他西安芸的豪族一样,一直忠心侍奉着毛利元就的弟弟相合元纲。毛利元就虽然是相合元纲的兄长,却也是杀害相合元纲的凶手。当年在相合元纲被害之前,西安芸各城主曾组织联军前往救援。然而得知此消息,不愿毛利家发生内讧的相合元纲,却在可爱川畔以近似自杀的形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相合元纲死后,西安芸各城主悲愤填膺相继切腹殉主,这是当时表示对主君忠心的最高礼仪。羽仁有繁本也打算自尽,可是一位令他相当佩服的人物却及时登城,阻止了他的愚行。
这个人是陶晴贤。与相合元纲是结义兄弟的陶晴贤,因杀害自家的君主而恶名远扬。然而,羽仁有繁却不理会世间的批评,他打心底里佩服陶晴贤。
试想,如果相合元纲和陶晴贤一样举得起反旗,杀得了毛利元就,那么一切悲剧就都不会发生,西安芸就不会死这么多人了。
“说来说去,是元纲‘今义经’的名声害死了他。”陶晴贤这样说道,并且劝阻羽仁有繁的殉死。“可是切腹自尽,并非表达忠诚的唯一手段。既然有死的勇气,那还不如等待时机,为元纲大人报仇的好。”
羽仁有繁于是忍辱偷生,在西安芸豪族们的嘲笑声中活了下来。直到毛利隆元发出讨伐陶晴贤的文书,陶晴贤又回应以讨伐毛利氏的诏令,羽仁有繁终于感到时机已至,他鼓动西安芸的城主们再次举起反旗,自己则在其后投入了陶家的怀抱。
“村上武吉这一次不聪明了。舍弃居城、逃离安芸也不肯投降毛利的羽仁家,会在今天学习他们无耻变节的行为吗?”羽仁藤直也随父亲一起笑着。年轻的他,到达周防后立即成为了陶氏十名将中的一人。现在,可不能让敌人小瞧了自己。
“敌人的火器凶猛,很难对付。不过他们在海战中已经用过这种武器,我看主公应该有应对之法,我们向主公讨教吧。”
羽仁有繁打起仗来猛打猛冲,羽仁藤直则更会开动脑筋、动用策略。对于儿子的意见,父亲深以为然。
“我们的目的是以最快速度突破敌人防线,通过泷小路前往东面。你说得对,来人,去将这里的战况向主公禀报,请主公下达如何作战的指示。”
然而羽仁父子派出快马,前去向陶晴贤讨教战略,却发现本该在阵后督战的陶晴贤,此时已经无影无踪。
此前一刻,村上水贼劝降的声音,坐在羽仁军后营帐中的陶晴贤听得清清楚楚。
“羽仁家的父子,终于也要背叛我了吗?”
“主公,并非一定会如此。羽仁军的作战似乎很顽强,看不出有变节的迹象。”近身侍卫伊香贺隆正慌忙答道。
“不,羽仁父子一定会投降的。”陶晴贤却道,“你知道这一阵的交战,羽仁军已经损失了多少兵将吗?”

“这个……”
羽仁军作战确实顽强,不过伤亡同样惨重。据刚才的军报,受到焙烙突如其来之打击的羽仁军,其阵亡人数迅速上升,已经达到了四、五百之多。
战国时代的战争,通常阵亡人数不会超过总兵力的十分之一。如果数字持续攀升,甚至达到十分之二,军心便会动摇、阵型无法维持、武将们也开始思考是否投降的问题了。
“为了保全家族,武士经常会牺牲自己的生命,将执着的信念也全部抛开。你们以为羽仁父子会对我如此忠诚,到了连家族灭亡都在所不惜的地步吗?”
自从江良房荣叛变,陶晴贤不信任手下武士的情结似乎变本加厉。他得出结论以后,不再理会伊香贺隆正等人的反对,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羽仁军的阵营。
然而陶晴贤并不知道,不仅羽仁军仍在奋战不息,连泷小路之战也尚未分出胜负。
此时,陶军在泷小路战场上的各支部队,仍然在顽强地发起冲锋。吉川元春的军队因为兵力捉襟见肘,最初虽然有优势,后来却落入了下风。
陶晴贤的分析本来不错。如果是通常的战争,两军在陆上的阵亡人数早就超越了人类所能承受的血腥极限。
然而严岛之战,却创造了日本战史上的几项异例。
阵亡人数、战场以外的死亡人数、单日内人类屠杀相同种族的能力,等等。
不仅是陶晴贤,连身处于泷小路战场中的吉川元春,也对此感到不可思议。
从西面突入的援军,引起弘中军本阵中的一片混乱。南面不可思议的火灾,让弘中军的攻势略为衰退。然而东面的陶军,他们的进攻却已经无人可以阻挡。
吉川元春的部队终于未能击溃敌人,自己早一步到达了崩溃的临界点。
从东面不顾一切扑上来的陶军,以三浦元忠的部队为首。紧随其后,还有弘中方明、弘中正长的部队。而在南面,弘中军本阵虽溃,上千名冲到近处的弘中士兵却仍给吉川元春的防御线造成了极大的压力。
“元春大人,赶快收起马印,想办法向西突围吧!”武士们纷纷建议道。
然而吉川元春毅然摇头。他不能后退一步,不然陶军就会连成一片,东面散乱的残部将被重新组织,再次成为战力投入战斗。悲观的估计,菊姬的部队会立即被歼灭、海战可能达成的成果也将付诸东流。
泷小路,也许是掌管胜利的大神们故意安排的三叉路口。此时,不管是吉川元春,还是对面陶军中的诸将官,都清楚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
安排人类角斗的天神,总喜欢将双方同时推向万丈深渊的边缘,以此测量人类卑鄙的根性。
“抛下拼命战斗的妻子,转身逃跑,这无疑是我今天听到的最恶心的建议!不,我不会跑。我要站在这里,坚守住或者看清自己的死期。如果有人想逃跑,那么行动好了,现在还不晚。”
实际上,已经晚了。吉川元春的话音刚落,东面的陶军军旗又再次席卷而来。
这些陶军的将领真难缠,可是自己也不打算输给他们。吉川元春摇晃着伤痕累累、疲惫不堪的身体,再次跳上战马。
吉川军最后一批武士,已经全部投入了战斗。
交战至下午二时,三浦元忠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中午的拉锯战,耗尽了毛利军的有生力量。虽然陶军损失更加巨大,胁勘解由左卫门、山崎出云守兴盛等名将相继阵亡,但只要打通泷小路、全歼毛利军,那么一切损失都可以忽略不计。
“吉川元春的人头,三浦家的元忠前来索要了!”三浦元忠这样一路大叫着,笔直向吉川元春的马印冲去。
吉川元春的人头就在不远处等待自己摘取。三浦元忠心中又兴奋又悲哀,不知是什么滋味。
在陶晴贤成为主君以前,三浦和陶家便世代交好。而经常随叔父去陶府作客的吉川元春,和三浦元忠也十分相熟。两人经常在一起比武切磋、讨论战争。他们相互佩服、惺惺相惜。甚至,还兴起过结拜成为兄弟的念头。
如果相合元纲不是死得那么早,现在便是兄弟相残的局面。对此,三浦元忠多少感到庆幸。
纵使是名列陶家十大名将中之一人的他,也无法面对自己的兄弟挥下军刀。
三浦元忠的马速奇快,直刺入毛利军开始溃散的军阵,吉川元春的战马跟前。
“请放弃抵抗,元春,将你的人头束手奉上吧!”
象是回应三浦元忠的期待,听到他的喝声而掉转马头的吉川元春,正好被一支飞来的冷箭射中左肩,摇晃着跌下战马。
冷箭从南面飞来。原来,弘中军的武士也突到了近处。毛利武士无法两面兼顾,阵脚大乱。
“天助我也!吉川元春的人头,我收下了!”三浦元忠手起刀落。近处的吉川武士,想要扑上去阻挡也来不及了。
一切都完了?栽倒在地的吉川元春心中一凉。不及拔刀抵抗,他干脆两眼一闭。
被人砍下脑袋是什么滋味?他没有尝过。冰凉的滋味?爽快的滋味?吉川元春光是想着这些,倒不太害怕。反正登岛之时,就已经想过结局了。他和陶晴贤,他们中必有一人要在今天死去。一边是自己的父亲,另一边是元纲叔父的结义兄弟。而他自己,到底希望胜者是谁?
耳边传来阵阵铁炮的轰响,表示菊姬与他已经相当接近了。他感到自己和妻子从未象现在这么靠近,也未曾象此刻这么疏远。心中有一抹柔情,这是当初竭力反对政治婚姻的自己所始料不及的。遗憾的是,虽然今天已经充分奋战,却仍未能成功。如果自己能再多支持几分钟……不,也许几秒钟……
吉川元春等待着残酷的死刑。然而不知为何,三浦元忠的刀始终没有落下来。就这样世间的时间推进了多久?他也浑然不知。直到一些粘稠的液体滴到脸上,吉川元春才再次睁开眼睛。
三浦元忠年轻的笑脸就在眼前,离他很近很近。他为什么笑?真让人不明白。那张脸笑起来不好看,因为没有一丝血色。
又一阵铁炮的整排轰鸣。三浦元忠的身子向前冲了冲,他的背部有穿透铠甲的“啵啵”轻响。三浦元忠蠕动嘴唇,似乎想说些什么。
可是再也无法开口了。
三浦元忠栽下去,正好摔倒在吉川元春身上,这姿势好象两个久别的兄弟正在拥抱。虽然这种拥抱,对于双方来说都略为剧烈和疼痛了点。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了菊姬优美亲切的声音。
“对不起,元春,我来晚了。”
这也许是吉川元春一生中听过的最美妙的仙乐。他意识到自己和掌管死亡的大神,已经擦肩而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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