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鸿雁于飞（八）
夜终于深沉了。
除了屋外还有春虫在低鸣，一切欢乐的声音都结束了。坐在廊下的一个凉快所在，光秀望着玩得累了，倚在身边睡着的熙子。刚才前厅闹翻了天，听说连足利幕府的将军都来了，只有熙子一人对发生了什么浑然不知。一方面是大家瞒着她，不愿意让这个小姑娘为此着急。另一方面，熙子自己也害怕去人多的地方。
光秀无意识地，伸手划过熙子的小脸。那张脸蛋多么可爱，娇艳如初晨雫露。在温室小花般的柔弱表面之下，又隐藏着极为刚烈和不屈的性情，犹如水与火的整合。光秀为她感到自豪，同时又想牵着她的小手，骄傲地将她的美展示在所有人面前。
然而一道疤痕，伤害了完美无缺的碧玉。微弱月光的照射之下，看得他心中绞痛折腾。小女孩受伤的半边脸始终埋在手臂交织的阴影里面，只要想到那阴影可能会伴随她一生，他自己的全部快乐便一齐被阴影所吞噬了。
“龙姬，你说是魔法的力量，在决斗中治愈了我的伤口是吗？”
“不错。我已经解释过了，现在的你不是一个单纯的人类，而是身在玉姬的梦中。穿越时空是一种禁断的魔法，遵照古老的契约，你和玉姬，或者说和她的梦境结为一体。如果你死亡的话，陷入沉睡的玉姬也会死亡。”
“并且，我的灵魂将无法从这具**内逃脱，将永远毁灭。为防止这种事情发生，玉姬就在我的体内注入了魔法能量，好在危机之时救我的性命是吗？”
“对，也不对。准确的说，是注入她自己的梦中。”
“哇！”发财了。自己能用魔法，那不是天下无敌了？
“别太高兴。象刚才柳生宗严只打算让你受点苦，并不打算杀你。你消耗魔法能量，那纯粹就是浪费。因为使用一次魔法，玉姬就会虚弱一分，她的沉睡又要延长十年。而且在最近的十年里面，你没有能量来进行第二次消耗了。”
“哦呃……”换句话说，柳生宗严要是再回来，自己就毫无悬念的要死在对方剑下了。看得出来，这一次柳生宗严是真的动了气。怎么办？告诉对方自己一死就要魂飞魄散，求对方饶自己一命吗？
唉，刚才柳生宗严睡着的时候没踢得那么重就好了。这下好，老鼠踢了猫一脚，这只老鼠还能活命吗？
“我还想魔法力量可以治疗熙子的伤呢。不过，幸好还有你在。你不会见死不救，看着我和玉姬死掉吧！”
“对不起，人类利用亲情和友情博取同情的招数，对我完全无效。你死掉我解脱，两全其美。”
“哪里两全啦！”她是美了，自己可就惨了。
“不过你还有保命的办法。别忘了可以用我的三个愿望。”
是哦，他差点忘了，自己能许三个愿望。
“那你赶快帮熙子恢复容貌吧，有也不早说，真是的。”
关她什么事？是这个笨蛋自己没想起来而已。
“你要想清楚哦，愿望只有三个，你可以用它来完成伟大的事业，让自己的名字永留青史。或者最少，它可以救你三次性命。因此你用掉一个，你活命的机会就少了一分。此外，一个愿望会有一个相应的惩罚。不管你的愿望用在谁头上，惩罚永远是落在你自己头上的……”
“知道了。”这个人怎么这么啰嗦？再想一想，原来她不是人。
接近夏天的一个夜晚，出人意料的划起了狂风。到了下半夜，曲直濑道三被某种稚嫩、悲惋的呼叫声惊醒。起身寻找声音源头，在熙子房外的廊下，曲直濑道三看到了一朵凄厉绽放的花朵。
熙子毫无瑕疵的红润脸颊，宛如刚刚盛开的娇美花瓣。新生婴儿般纯洁的光晕出现在脸上，从眼角到嘴角的可怕疤痕却消失了。这情形让人联想到初临人间的无翼天使，正在吟唱悲悯慈航的咏叹诗。不过在这位天使的脚下，又另有一幅晦涩的魔境画卷，那是满身是血倒在地上的光秀。熙子吃力地搂着他，想把他抱起来，可是因为无法承受光秀的体重，最终自己也摔倒了。
“阿梢，赶快去将我的医囊拿来。”曲直濑道三对随后奔来的阿梢和千早喊道，“还有这位千早小姐，帮我按住光秀的肩头。”
决提般的鲜血，正从光秀的肩头朝外喷出。有许多溅在他的脸上，有一些溅在熙子的脸上。然而，鲜艳的红色并不可怕。图画中央的两个主人公，竟显得意外的端庄和圣洁。
“我来处理，熙子别紧张。”曲直濑道三蹲在光秀旁边，示意熙子镇定。揭开光秀的衣服，只见他肩头皮肤被揭开一片，血淋淋的煞是恐怖。可是，到底为何物所伤，却连他也看不出来。
“难道是刚才决斗的后遗伤？”曲直濑道三皱起眉头。这不太可能，刚才他很仔细的处理过每一处伤口。而且柳生宗严下手很有分寸，每一处都只是皮肉伤。
“曲直濑先生，您的医囊拿来了。”阿梢跑了过来。
一阵手忙脚乱之后，光秀醒了过来。他的眼神并不萎靡，众人都舒了口气。
“别动，我在处理伤口。”曲直濑道三的声音在光秀耳边。
“想动，也动不了。”光秀温柔一笑。他的声音太轻，熙子身体前倾，想听个清楚。这样的姿势，光秀正好可以看到熙子完美无瑕的小脸。
熙子的表情惊魂未定，可是脸颊红润极了。深深的伤疤已经不见，果然魔法的力量是极为奇妙的。他真傻，早点想到龙姬的愿望就好了。
有几滴鲜血沾在熙子的脸上。仿佛造物者觉得玉雕的颜色过于单调，又添了一笔枫叶红。有一点突兀，但更多的是娇艳欲滴的美。
那是人类特有的美，光秀想道。在集各种美丽于一身的龙姬身上，偏偏找不到这种美。
“笑一下，就更美了。”
熙子有些勉强的笑了，这个笑让光秀感到满足。他突然想到自己真傻，去什么海外，找什么桃源？自己的桃源明明就在眼前，在熙子的怀里。
光秀闭上眼睛，胡思乱想之间，再次沉沉睡去。
“光秀，光秀！”玉姬的声音，又在梦中呼唤他了。“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同生共灭，不可分离。所以，你不是孤独一人被抛在那个时代。还有，记住你答应过我的事情，要善待我的姐姐呀……”
玉姬的声音好温柔，和这个冷酷的姐姐差别好大呀！谁说她们和人类不一样？谁说她们没有亲情和友情的呢？
光秀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初晨的太阳已经如金黄的稻谷撒在屋内每一个角落。
“睡得**呀，天亮了？”
熙子、阿梢、千早三个小脑袋凑了过来。
“是呀，你睡舒服了。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吗？”千早比了三个手指头。
“三个时辰？”
“错！是三天！你一个人呼呼的睡大觉，可忙坏了我们。还记得启迪院哪天正式成立吗？连后奈良天皇也派使者前去观礼了，你却挑这时候睡觉……”
千早说话比机关枪还快，光秀只好尴尬的笑。
“行了，千早姐姐，日吉大哥刚刚醒，一定还很虚弱。”熙子赶忙去扯千早的衣袖。“总之有千早姐姐的父亲帮忙，一切据说都进行得很顺利。日吉大哥，您安心睡吧。”
他倒是很想安心睡，可是有人不想让他安心。
听说光秀已经醒来，曲直濑道三急急从启迪院赶了回来。
“我可怜的弟子哟。快点老实的告诉我，你是怎么受伤的？还有熙子的伤，又是怎么好的？”
“这个嘛，老实的说就是魔法。”
“胡说八道。欺骗老师，可是重大的罪行哦！”
他早就知道，这老头最喜欢用老师的身份压人了。
“这是真的呀，换**类可以理解的话来说明，那就是皮肤移植手术。”
“理解不了！”
对了，这解释还是太前卫了。
“总之就是这么回事，把一个人的皮肤剥下一块，然后贴到另一人脸上。”
“越来越离谱了。人的皮肤，能象膏药一样贴来贴去吗？”
“拆东墙补西墙嘛。曲直濑老师，现在我总算理解什么叫魔法了。所谓魔法就是……”
“就是？”
“上等的膏药。”
“……”
光秀确实觉得，自己已经了解什么是魔法了。魔法，就是以巨大的牺牲，来换取巨大的利益。象龙姬这样的附身精灵，她们吞食人类的痛苦为粮食。被附身者每增加一分痛苦，她们就更强大一分。这就是她们为什么要帮人完成愿望，并施加惩罚的原因。
称龙姬为天使，不如称她为恶魔更加贴切。以人类的痛苦为能量来源，这是一个多么可怕、多么遭人厌恶的种族呀！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为何人类如此害怕承受痛苦呢？”龙姬这样问他。
光秀没有想过。不过，现在确是好好想想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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