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鸿雁于飞（七）
黄昏时候，曲直濑道三在府邸的门口背着手来回踱步。
“光秀还没有回来吗？”
“没有，老师。启迪院附近都找遍了，只听说中午就离开了。”有弟子跑上前回话。
“那还不给我继续去找？”
这小子，不会溜了吧？曲直濑道三心底有一丝不安。经过许多天的筹划，明天就是启迪院正式成立的日子。为此，京都的达官贵人都前来祝贺，也有人是专程来看看启迪院的年轻筹划者是长什么样子的。这小子，应该不会挑这种时候拆自己台吧！
如果不是溜走，光秀会去哪呢？由于想不到头绪，曲直濑道三才没有亲自出外寻找。
太阳在西沉，曲直濑道三望着那余辉，觉得很美丽。他自己也象这太阳一样，不知何时会迎来落幕的一天。所以曲直濑道三一直的心愿，是在有生之年做一些大事。可是象他这样除了行医什么也不会的人，能做成什么样大事呢？曲直濑道三觉得，眼下这个医学院就是自己所能想到的最大壮举。
日本第一个医学院，如果成功自己或许会被后人称为近代医学之父呢！因此这样一件事情，就算用刀架着光秀的脖子也要将其办成。不过问题是现在刀磨好了，光秀的脖子在哪里呢？
“脖子，脖子！”
“曲直濑先生要拧下谁的脖子吗？”背后有朗朗的笑声。
曲直濑道三吓了一跳。身后，一个华服青年已到了近处。
“这不是足利将军吗？走路轻巧无声，可见您的剑术又有进展了。今天是怎么回事？将军大人前来老夫的小庙，难道您也想见明智光秀这个年轻人？只是不巧……”
“不错，我是想来看看这个人。不过我已经见到了，从四条河原一直看到现在。”
“四条河原？”
“看来您的消息闭塞。京都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您都还不知道。”
足利幕府现任将军，名叫足利义辉。他拍了拍手，几个武士抬了二具‘尸体’过来。曲直濑道三一见之下立即呆住了，那其中一人正是光秀。
“我可怜的光秀，你死得好惨，你死得好冤。到底是谁害死了你……”
“没有人害他。据说是和人决斗，身为武士的光荣结局。”
“那是我害了他了。是我让他少练剑术，多练医术。我可怜的……”
足利义辉扯住闹得不停的曲直濑道三。
“我说您，是不是先救人再哭？”
“还没死？”曲直濑道三这才伸手搭了搭脉搏，果然平稳跳动。搞什么？浪费老人家的眼泪是犯罪哦！“没死您干嘛说‘光荣结局’？”
“我只是说比武的结局呀，”足利义辉装作无辜地耸耸肩，“可别光顾着救您的弟子，那边还有一位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想知道是怎么回事，请问这两位旁观者吧，我将他们一起带来了。”
两个昏迷不醒，跟死人几乎无异的决斗者，很快被抬进了曲直濑道三的居馆。经过一阵手忙脚乱的望闻问切，曲直濑道三得出的结论是两人都没有生命危险。
“只是受到了剑气的震荡，大脑处于暂时的休眠状态。”
“两个人，同时？”足利义辉有些不太相信。
“到底怎么回事，我还想让这两位旁观者告诉我呢。”
被足利义辉带来的两个人，是商人模样的一对父女。
“我们是受光秀大人邀请，帮助管理倾城屋财务的人。小人名叫国友又五郎，这位是小女千早。”
“原来如此，光秀向老夫提起过二位。”曲直濑道三点点头。
提是提起过。不过倾城屋是光秀的产业吗？这倒没听说过。
“话说光秀大人决斗的对象，乃是天下闻名的剑豪柳生宗严。这位柳生剑豪刚刚在上野完成了一场与疋田剑豪的惊世骇俗的比武，虽然惜败，但据说到场的上泉剑圣也对他的剑术悟性赞不绝口。并说道将来有一天，必能超越疋田和上泉剑圣自己……”
这位国友又五郎，去说书倒是挺合适。这会儿，曲直濑道三居馆的门厅挤满了足利幕府的侍官、闻风赶来的京都贵族，还有曲直濑道三的弟子。柳生宗严与疋田丰五郎在上野的那场决斗，在京都早已成为轰动的话题。足利幕府所封的剑豪总共只有三位，因此剑豪之间的每一场对决都是惊天动地的大新闻。不过这么一位闻名于世的柳生剑豪，又怎么会来和光秀决斗，并落得双双重伤的下场呢？曲直濑道三觉得，这其中必有文章。
“刚才说到我们光秀大人与柳生剑豪对面而立。因为都感受到了对方傲然凌厉的剑气，他们惺惺相惜。柳生剑豪拿出一对子母剑，要光秀任挑一把与他比试。只见两人不一会儿便斗到一处，刀光剑影，剑气相撞，一对子母剑竟同时断为两截……”国友又五郎不惜余力地为光秀吹嘘着。也不知是真是假，众人均听得神往。
只有曲直濑道三一人在暗处大摇其头。荒诞，他心中骂道。柳生宗严他是不知道，不过光秀的剑术如何，他可是完全清楚的。那小子别说是剑豪，就是一般剑客出手，都能将他打得落花流水。
商人就是商人，为替倾城屋做广告，真是什么话都吹得出口。真实情况如何，看来只有等光秀醒来后问本人了。
在门厅熙熙攘攘的时候，光秀在内室刚刚幽幽醒转。
这是怎么回事？他问自己。
自己不过问了一句柳生是不是一种面条，那个人居然要和自己决斗。就算柳生不是面条而是饭团好了，也不至于严重到要拼命的地步呀？
其后，自己当然是抱头鼠窜。谁叫疋田丰五郎的剑谱自己没有好好练呢？再说遇上这等狠角色，好好练怕也是白练吧！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好象自己逃得不够快，被抓住了。
然后对方硬塞给自己一把细剑，要和他‘公平决斗’。可是一点点都不公平，猫和老鼠就算拿着同样的武器，那能叫‘公平’决斗吗？
“小子，如果不敢和我决斗，那就乖乖的给阿国小姐写一封信，告诉她你如何在我的剑下摇尾乞怜，以及你愿意将她转让给我。”
转让？阿国又不是货物。没奈何，老鼠只好假装勇敢和猫进行决斗。
结局不用幻想……
光秀瞅了一眼身边，柳生宗严象死人一样躺在一块木板上。开玩笑，他真是个爱幻想的人，这回又出现幻觉了……
“嗯？”光秀猛的跳起老高。
“疋田丰五郎没教你怎么用剑气吗？”
剑气？他好象看到过，疋田的剑谱上关于剑气的一段话。剑气，是一种魂的能量。能量本身很微弱，但利用犀利的宝剑可以将其进行数倍的增强，最后爆发于体外。所以包括剑豪将军足利义辉在内的剑术高手，穷及一生精力都要寻找旷世名剑。
“剑气那种东西太危险了。我们还是换把木剑，随便比试两招吧。你看这里路人又多，一不小心伤到小猫小狗、花花草草那就不好了。”其实他是想说，剑气那么高深的东西他哪会使呀！
“哼，你这个懦夫，不配和阿国在一起。既然不愿意比剑气，那就把剑谱送给我，然后伸长脖子让我送你下地狱。”
“这怎么行……喂？”
这个世界的朋友，都这么野蛮不讲道理呀！还没谈妥，怎么就开始动刀子了呢？
柳生宗严的身体四周，出现了一道无形的墙壁。那，就是所谓剑气？
“见识一下吧，我自创的无刀取。”
那道墙壁蛮横地朝光秀压迫过来。宝剑可以增强剑气，但剑气并不一定非从宝剑的利刃上发出。无刀取，就是利用身体任意部位发出剑气的技术。这位剑豪真强，真是太强了！
这么夸他，他也不会手下留情呀！
光秀只觉得全身象要被压扁了似的，痛楚到了极点。
“那好，管你是无刀取还是有刀剁，我也不再藏拙了。”
“有招快使，不然乖乖受死。”
他哪有招，这是想让对方收下手，让自己喘息一下呀，结果一点没效果。
“我……我跟你拼了。千刀万剐！”
一阵似气非气的感觉从剑尖涌出。
这是光秀晕过去之前的最后记忆。什么叫千刀万剐？不是剐别人，而是自己疼得跟千刀万剐似的。
可是这会儿，为什么自己并没死？是学医之后身子骨结实，抗打击能力提高了？还是对方手下留情，最后放了自己一马？总结下来，后者的可能性较大。
他推了推木板上睡得象死猪似的柳生宗严。
“喂，莫西莫西，天亮起床啦，莫东莫西？”
一阵拳打脚踹，柳生宗严终于幽幽醒来。哇，这下舒服，仇也报了。
“那个不知是面条还是饭团的柳生首领，咱们打也打完了，武也比完了，大家和气为重，以后就不要再比剑气啦。下一次玩，我们还是弄把木剑呀木刀什么的。当然最好是不要再玩这种游戏，都老大不小的了……咦？”
柳生宗严根本不听他的废话，一瘸一拐的就朝门口走去。出了门，他回过头来，用恶毒的目光瞪着光秀。
“那一招‘千刀万剐’，我确实抵挡不了。不过别以为我杀不了你，柳生家族除了用剑，还会用毒。小子，留心你的每一顿饭，每一碟菜。这一次不为阿国，为了我自己的剑豪地位，我也要非杀你不可了。”
“啊？”柳生宗严的背影消失在黑夜中，光秀一**坐在地上。“什么‘千刀万剐’？这家伙到底在说些什么？为了他的烂剑豪地位，干嘛要非杀我不可？”
天啊，真是天大的冤案呀！
只听到背后传来龙姬的咯咯笑声。
“是怎么回事，难道光秀猜不出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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