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名宴（中）
失势已久的明智氏要在京都举办宴会和歌会，这个消息很快传遍了日本最繁华都市的大街小巷。不过人们说，明智家这一次举办宴会的时机，选择得可真是太不好了。
原来这一年发生了一件更引人注目的事情，那就是上杉谦信的第二次上洛。
上杉谦信第一次上洛是在天文二十二年，也就是第二次吉田郡山大战爆发的当月。那一年，上杉谦信受到后奈良天皇的特别款待，甚至被特许出入于后宫。这件事情在京都引起的震动，甚至盖过了西国正在进行的惨烈战争。要知道，天皇后宫和中国皇帝的后宫基本类似，非但普通男人不得入内，自古以来也没有武士进入的先例。
可是上杉谦信创造了这个先例。当时，上杉谦信尚未成为关东管领，第四次川中岛会战更加没有发生。
如今，这位荣升关东官领、又在川中岛一度将武田军团逼入绝地的上杉谦信又要上洛了。明智家的光秀在这种时候举办宴会，人们不得不对其表示同情。
在京都名人争先恐后涌向上杉谦信的京都御宅时，明智光秀邀请的宴会宾客到底有几人能够出席？京都王候贵族们，纷纷讨论着这样的事情。
“明智光秀和上杉谦信，他们一个是地底井里的青蛙，一个是高高在上的皓月。丑陋的青蛙想在皓月升起的时候与之争辉，我们只好用几句古话来形容之：‘不自量力，不知所谓’。”现任关白近卫前久，做出如上的评语。
关白，是日本政府的最高官员，相当于现代机构的首相。近卫前久这个人相当乖巧，精通谄媚奉迎之道。第一次上杉谦信上洛的时候，他疏通了许多关系，将上杉谦信的住所安排在自己的别墅。为其引见天皇，周旋于天皇御所和足利将军府之间，仿佛上杉谦信是受他邀请前来京都似的。这一招非常奏效，由于上杉谦信深得天皇与足利将军的喜爱，第二年近卫前久乘势爬上了日本政治的顶峰，就任朝廷正一品关白。
明智光秀的宴会，应该就在今天举行吧。近卫前久待在自己府中的花园水池边，一边喂鱼一边歪头想着。虽然请柬送到了自己的府上，但他堂堂关白不可能出席一个浪人的宴会。而且这种时候，盘算如何接待上杉谦信的第二次进京似乎更加重要。从天文到弘治、从弘治又到永禄，这几年天皇更替之勤快，简直跟走马灯似的。近卫前久虽然凭自己八面玲珑的处事，仍坚守在关白的宝座上。但他无时不刻不在担心，自己随时都会面临下台的命运。
与足利家的亲戚关系还不够保住自己的前程。近卫前久心想，威严的足利将军府就象一座快倒掉的象牙塔。就算暂时不倒，进去拜佛的人也越来越少了。可是自己，绝不甘心随足利幕府的象牙塔一起倒塌。
那么，谁能帮助自己继续稳坐关白之宝座呢？
正在他苦恼思考的时候，外面传来了急步跑过廊下的声音。近卫前久皱皱眉头，他一向讨厌下人在府中乱跑。
“什么事情，这么吵？”
“回禀关白大人，派去曲直濑府的家丁回来了。”
“曲直濑府？”
“就是明智光秀那个宴会……”
“哦。要是没重要的人出席，就不用向我报告了。我正在瞑思国事呢！”
近卫前久毕竟是个慎重的人。虽然不想给明智光秀这种过时英雄面子，但还是派出家丁，前去宴会场附近打探情况。
“正是这件事情。派去的人说有重要的消息，要当面向您禀报。”
“那么，叫他进来吧。”近卫前久懒懒地欠了欠身子。
一名家丁奔跑着进来，粗鲁的脚步让近卫前久再次皱起眉头。
“回禀大人，您吩咐小人去曲直濑府上探查究竟，小人尽力尽职、尽职尽责、尽责尽忠、尽忠报国……”
“好了好了。”哪来的那么多‘尽’？近卫前久眉头紧锁，“知道了，你很尽，尽是废话！废话少说，到底谁去了曲直濑府？有我认识的‘名人’吗？”他将名人两个字加了重音。
“恐怕……是有的。”
“那还不快说？打扰我思考国家大事，如果你说出的人我不认识，当心你的饭碗不保！”
“安芸毛利氏的重臣吉川元春，您认识不？”家丁苦着脸，还真怕自己说出的不是‘名人’。
“这个嘛，倒是听过。还有呢？”
家丁松了口气。饭碗首先是保住了，这年头差事可不好找。“还有，美浓斋藤氏的重臣斋藤利三。”
“也听过。”
“伊贺忍者众的首领百地丹波、大和柳生庄的首领柳生宗严、天下剑圣上泉信纲……”
近卫前久咳嗽一声，正容转过脸来。
上泉信纲离开长野家后，忘我地埋入剑术的修习之中。一年前，他打败了另一位剑圣塚原卜传，足利将军亲自授予他‘天下第一剑’的称号。家丁涛涛不绝地将出席者的名单念下去，近卫前久听得发愣，连‘听过’两个字也不及回答了。
没听过这些名字，那基本就不能算是日本人。
“还有吗？”
“这个，小人忙着回府禀报，后来又去了谁就不知道了。”
“这样……”名人固然都是名人，不过身份地位和自己关白比起来，还是差得很远。近卫前久可是一个非常重视差异的人，“有没有公卿府的人前去赴宴？”
公卿府，是指天皇身边地位最高的五个贵族府邸。朝廷惯例，只有公卿贵族才可以担任关白。所以近卫前久最关心的，到底还是其他公卿府的动向。
“这个嘛，小人不知……”
家丁说到一半，廊下又响起了急匆匆的脚步声。真是讨厌，又不是野蛮的武士，怎么能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乱奔乱跑？近卫前久开始感到恼火了。
“管事，你跑来做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关白大人，大事不好了。九条府的九条兼孝大人，去了曲直濑的府邸。”
“是去看病的吧！”近卫前久想也不想。
“不是呀，大人，听说是去赴宴的，还带去了天皇的礼物呢？”
“嗵……”近卫前久手上一松，鱼食全丢水里了。“天皇的，礼物？”
九条兼孝是公卿政治的改革派，也是关白一职的重要竞争对手。近卫前久曾这么嘲笑他：“所谓公卿政治，就是将天下财富收归己有。几百上千年也这么过来了，有什么好改革的？九条兼孝被武家思想腐蚀了，这家伙应该早点去找曲直濑道三看病。”
九条兼孝倒是乖乖听话，真的去曲直濑府了。可是天皇礼物，又是怎么回事？
“九条府的家丁们说，九条大人一早进了天皇御所，出来的时候手捧不少宝物。据说是因为几天前明智光秀进献的诗歌，得到了天皇陛下的夸赞。天皇陛下亲自赏赐宝物，命令九条大人带着赴宴去了。”
“有这种事情？”近卫近久不太相信。
“不仅如此。”管事又道，“在小人回来的路上，听说又有几位大人物在赶去曲直濑府，他们分别是本愿寺门迹，显如光佐大人；从五位上，关东管领上杉谦信大人；从四位下，朝仓义景大人；天台座主，应胤亲王大人；足利幕府，义辉将军大人……大人，您没事吧？”
哪里会没事，近卫前久一口气喘不上来，差点要晕过去了。
“九条兼孝……那个垂涎关白之位的家伙，被他抢先一步了。来人，快备轿！我也要去曲直濑府，赴宴去！”
这是公元一五六三年，秋天发生的事情。近卫关白和日本国的众多‘名人’，陆续进入了曲直濑道三的府邸。
当然，没有人是去找曲直濑道三看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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