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生死空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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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舱中,一阵薄雾弥漫,那是舱壁上分布的气孔喷出的高纯度氧气,这意味着我们的起跳高度将超过我的想象
正常人身处超过三千五百米的海报高度时就会出现缺氧症状,而经过严格选拔并接受训练的伞兵们则能适应更高高度的低氧环境。此时,在机舱解除密闭状态前补氧,表明目前我们置身的海拔高度至少在四千五百米之上。而纯氧凝成的薄雾则意味着舱外温度至少已降低到了冰点。
从军时我曾接受过最严苛的伞兵训练且成绩优秀,多年来的冒险生涯让我一直将体能与反应力保持在最佳状态。昨夜的综合体能测试结果好到持最强烈反对意见的指挥官也无话可说。但当脚下传来油压机低频的震动,伊尔-七六特有的蚌式尾舱缓缓开启时,面对猛然扑面的的凛冽寒风和茫然无边的云海,我羞愧的发现自己的双腿正在微微颤抖,难以抑制的紧张感甚至让我没能够听清广播中的作业细则。
我动作有些僵硬的正要将开伞钩挂上导轨,却被一把拉住。回头一看,正是哪位叫做陈昶的大校军官。他将我拉退一步,立刻便有几个战士越过我排到了队伍的前面。我心中猛地打了一个突,暗叫了一声不好。一直以来我都尽量的保持言行低调、尊章守规。因为我知道就算换了我,也会对我这个由上至下横插一杠子进来的“特派”人物持抵触态度。而此刻我的表现一定被陈昶大校看了个通透,他绝对可以以“确保完成任务”为名将我撇在一旁而无须任何解释。
我惴惴不安的正要张口,陈昶大校表情严肃的抬手止住了我。紧接着,他迅速的将我胸前的装备包、身后的伞包,甚至每一条背带每一个搭扣都检查了一遍,然后挥了挥手让我回到队列的末尾。我心中长长的舒一口气,赶紧将开伞钩扣在导轨上,不经意间,眼角的余光看见陈昶大校正将一只伞包负在身后,系好。随即排到了我的身后。
我刹那间明白了将我移至队尾的原因,亲自披挂上阵的陈昶大校要在伞降的整个过程中看护着我。我心中涌起一阵暖意,正要转头笑一笑来表示一下我由衷的感激,扬声器中已经发出了出舱的信号。队伍迅速的前移,眨眼间,我已经站到了舱舷。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将身体前倾,失去重心的瞬间我躬身抱膝,朝着茫茫云海间的那道缝隙极速坠去。
失去平衡的不适迅速消失,我忽然发现恐惧感早已被呼啸的寒风吹散得无影无踪。我甚至能够听见肾上腺素催动心脏加速工作的“轰鸣”,一阵强烈的兴奋感弥漫全身。我迅速的进入了身心高度敏锐的最佳状态。
我抬手看了看腕上的高度计,那上面的指数标出我目前身处的海拔高度是四千八百三十米。由此计算,我们的起跳高度应该在五千米左右。这个数字意味着两件事情,其一:我们创造了一项军事航空史上的世界纪录,其二:因为高度超过了伞包设计标准,降落伞将因为气压不足而无法自动弹出,我需要手动开伞。
手动开伞在空降作业中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所以我再次确认了高度计上的指数之后,一边调整着呼吸,一边握住了髋骨旁的开伞索,双眼经盯着那片云缝,注意力高度集中,以便在穿过云层之后迅速确定操作步骤。可就在一刹那间,我发现事情不对了。
我所在的第一分队加上我这个编外人员一共十六人,第一组八人在大约二十分钟前先行出舱,此刻应该已经着陆并开始集结。而我所在的第二组除开我自己和身后的陈昶大校,我身下应该有六名队员。也就是说我应该看到六具白色的引导伞。但此刻加上已经开伞的头伞,我只看到五朵伞花。我迅速四望,立刻便看到一个细小的身影在我之下不远处徒劳的摆动着四肢,却丝毫未能减慢下坠的速度,反而毫无无阻滞的朝着一块灰色的云块疾冲下去。

那是我一生中最艰难的一次抉择,困难的并不是做出救人的决定,而是每秒超过三十米的“自由落体”速度和扑面而来的大地根本不会给我思考的时间。而我的选择,将决定一个人的生死。或者,再搭上自己的性命。事实上我根本没有做任何决定,本能的,我四肢一并,便低头朝着那个人影冲去,心中唯一的念头,是一定要在坠入云层之前抓住那个人,否则我将永远失去他。
耳边的风声变成了尖啸,我的脸已经完全冻僵,幸亏有那副护目镜,我尚能保持清晰的视线。接近的速度比我想象的快了许多,我赶紧张开四肢以减缓下降的速度,不断的调整动作以缩短与那个伞兵之间的距离。但我不敢贸然靠近他,此刻任何莽撞的行为都有致命的危险。我朝他大声的喊叫,却被强风瞬间吹散,他依旧努力挣扎着,试图摆脱困境。此时此刻我在心中祈祷着他的伞包不要突然打开,否则我将会成为世上第一个被一张绸布撞死的人。
情急之下,我摸到了系在大腿上的医疗包,顾不得多想,我抽出一团绵软的东西,朝那个伞兵掷了过去。辛运的是,那团轻飘飘的东西从伞兵的耳边一掠而过,随即被狂风吹得无影无踪。他略一转头,立刻停止了动作,我再次并拢手脚,斜斜的朝他俯冲过去。当我终于抱住他的时候,眼前一盲,四下白茫茫一片,犹如坠入粥锅一般。
我心中“咯噔”一下。山中的云雾不比平原,一团团的高高低低都“长”在了山体上,极有可能我们根本来不及穿出云块就在山壁上撞个粉身碎骨,或被树枝卸成碎块,而高空气流会令得我们连残肢都留不下一星。既然无法掌控,我便索性将性命交给了老天。立刻伸手去摸索那伞兵的伞包。触手处一片滑溜,却是一层冰壳,将出伞口牢牢冻住。顺着冰壳,我在他的腰间触碰到一道巴掌宽的裂缝。
那是一只水壶。不知什么原因,水壶在高空低温下被冻裂,亦或是气压过低被自己的内压撑得爆开,而这位伞兵俯身下冲时,水流蔓延到伞包上迅速冻住。我没有时间去寻找任何工具,只得握紧了拳头朝冰壳上砸去,两下之后,冰壳裂开,我抓住一大块碎冰远远的掷出去,以免突然脱落而伤到我们。
还未等我继续动作,眼前一亮,我们已经穿出了云层,墨绿色的大地几乎近在咫尺。突然,我被一股大力一推,和怀中的伞兵脱开。只见那位伞兵也并拢了手脚,迅速的离我远去。我明白他的意思,此刻已经到了最后的开伞极限高度。如果再不分开,我将和他一起摔死。我根本顾不上查看高度是否安全,甚至来不及调整姿势,迅速的拉开了伞包。
头上“嘭”的一声,我只觉一股极大的力量几乎要将我的身体扯断,胸口痛得无法呼吸。但我仍然在恍惚间抓住了两肩前的操控索,凭直觉稳住了伞盖。当我从满眼金星中恢复过来的时候,我看到我的左下方盛开着另一朵伞花,那是我见过的最美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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