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情系人心秋藕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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怨无大小,生于所爱,物无美恶,过则成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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肢体在空中扭出不可能的弧度,微侧转折的柔软,踏碎月光的轻盈,那是无视重力的舞蹈。她的腰弯起来,足尖能点到螓首的簪支;她的眉眼如丝,一瞥之间似嗔还痴;她的黑发缠绕交错着红衣。
我虽然整个人在舞场中间筛糠地抖,然而,不得不承认,跳得的确很美。
毕竟,那红,是嫁衣,是生死相许的颜色。
裙裾堕落尘埃,水袖扫过青瓦。她叹一声低唱:“青青子矜,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青青子矜,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大扫手小扫手,扫低月上白桂花。空中或地上,点、挑、划、勾,渐渐快如旋风一样的转,舞色如蔷薇绽放于院子,我在那花蕊的中心。
而歌声一折,开始言说,变得阴冷:“你不是说,陪我到地老到天荒?你不是说,陪我到海角到天涯?为什么留低我一人啊?独对风枪雪剑如霜言!……”
血袖乌发间,隐约竟见白骨的寒气。
子时已经快过去了,师兄怎么还没来!我怕了,再无心欣赏,偷偷地四周张望了一下。
一瞬间红绫抹过我的面,吹来腥气重重。“你到底是选择了他们,你到底是——不要我!你等谁?阿哈哈!弼马温吗?你看清楚!你以为,那猴子还能够过来救你吗?”蔷薇开到最盛,突然凋谢,华衣滚滚如涛,翻飞,落尽,月色重见。
眼前不再是那个黑沉沉的祠堂偏院,眼前云走乌兔、山风凌厉,是悬崖边的绝顶风光。唯一不变的是月亮如斗,还在天上。
她含着冷笑立于面前,唇上凝结着怨毒的红色。
而在我不远的背后,万丈深渊。
不知不觉中,竟被带离村居。这个舞,不过是方便她使用五鬼搬运术而迷惑人的伎俩。
我错了……
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也没有免费的……艳舞,更何况是这种高技术的剥剩骨头的艳舞。我真傻,真的!我忘了我的身分不仅是她的旧情人而且是她的敌人。还以为她香汗淋漓地跳一场舞是单纯为叙旧来了。
见鬼了!正宗的见鬼了!
不知道师兄能不能及时发现我被搬走了,以他一个筋斗云十万八千里的速度来说,快速赶到不是难事,而问题是他知不知道我在在这村之东?我沮丧地发现自己唯一能做的,拖!
“不如我们聊一聊,其实我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嘎!”每一个字都抖得像狂风中的叶子。
“你别不承认,除了你,谁还有那么古怪的猪味儿!”
猪味儿,莫非她是猪八戒当年留下的孽缘?
“你你……或者找的其实是……”
还未说完,她身子一阵扭曲,从胸腹中发出一种嘶哑的声音:“无论是不是,你也得死!”
不跑不行了,我手一扬,一大把瓜子撒向她面门,大家是不是以为这是师兄给我的什么秘密武器?我也希望是,可惜现实不从人愿。我更没有摘叶飞花伤鬼的本领,它们也就是一些普通瓜子而已,撒过去不痛不痒。我只是要一点时间来逃跑。
急退两步,脚跟却踩到悬崖边,碎石骨碌碌滚落后,再没有声响,我才回头便一阵眩晕,脚下是深不见底的山谷,如黑洞洞巨兽的口。小天的描述重响在脑袋:东边崖深岫险藏黑云!
尖利的呼啸中,她五指成爪,抓向我心口,嶙嶙森森白骨透皮而出,貌美如花的面迅速萎缩干枯得狰狞可怖。
我无路可逃。眼睁睁地看着凸凹尖利的骨指,插向自己心口,浑身的血液几乎倒流。
已经感到疼痛,却一刹间胸口光芒暴涨,女鬼突然一顿,往后连退几步,红粉香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不消片刻,只剩披着红衣的骨架。“照妖镜!你身上挂着照妖镜!怪不得我能回来!是你……想我了吗?”

我一身冷汗听着她声音又变得娇嫩温柔。
“怎么不说话?你都忘了么?你忘了么?当年,你说我皎美只如月中仙,又说我艳比嫦娥下九天。所以,你不叫我翠兰,你只叫我嫦儿,你都忘了么?”骷髅萎顿在桂树下,罗衣委地,微微低首侧头,哀哀地说话,白骨手抚在面上,眼睛处的两个黑洞茫然,一具白骨竟现出诡异的无限娇媚。
我努力抽气让自己冷静,脑子高速转动:我要拖时间,对,继续拖时间,丑时可能到了,猴子可能已经在找我了。
“没忘、没忘……呃……那个……我想问……大牛二牛铁头是不是你杀的?”
“是我杀的!是我杀的又怎么样?他们都不是好人,我也算仁至义尽,落到崖底还是运他们回村。”
已经大约清楚,那些不幸的青年,就是这样被采用五鬼搬运法从这里抛下去,快摔到底时又转移回村中某处,那处虽不高,但从悬崖堕落之势已无可挽回,便出现了那么奇怪的死亡方式。
“啊……我说……他们和你无怨无仇……为什么?……”
“无怨无仇?阿哈哈,姓高的都不是好人,我和你这猪妖处过又怎么样?凭他们也来用污言秽语逼我上吊?以为我不知道他们不过是要我的身子,不过要我就了他们是吧?谁比谁更肮脏,谁比谁更龌龊?”
“别那么多废话!”她身上的嫁衣突然鼓起来,膨胀得像一只大型灯笼,骷髅仰起头,痛苦地嘶声道,“你是时候……去死了!”灯笼高速旋转着,一下把我撞下悬崖去。完了……
当身历其境,便知道这期间的恐怖。
明天会不会像天外飞仙一样,挂在桂花树的枝头!又或者会不会砸穿某家的屋顶,导致它雨夜漏水!不要死也死得这般烂漫啊!这个结果是粉粹性的,便算万幸保全得头连在脖子上,也还不知道师兄懂不懂得玩人体拼图。
再见了!父亲烤的鸡翅!再见了!母亲煮的生菜!再见了!姐姐制的甜饼!再见了!悬崖上的……瓜子!又想起了毕生的宏愿:找一个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多才多金的……姐夫,以继续我幸福的寄生虫生活,前半截到底还有实现的可能。
我紧紧闭起眼睛,掉了又掉,想了许多,连遗愿都许五遍了,好像……还没有到底的迹象,更没有痛的感觉,看来跳崖也不是那么辛苦啊?!
睁开眼睛,却发现悬崖边在头顶很远很远处,身底下是仍然墨黑的山谷,自己像太空人一样飘浮着,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崖壁也离自己足有一个人的距离。
过了一会,崖顶上出现一个人影,大笑:“哎!猪头!你个笨猪头!连浮术都不懂吗?居然飘不上来!”
我像一只大螃蟹一样摇摆着手脚,身子却纹丝不动,只得抬头大喊:“死猴子,刚才死哪去了?你干嘛不明年才出现?快把你姑奶奶放下来!”
“你说什么死猴子?!”
“呃……不是……你听错了!我是说好哥哥!您来的真及时!把我放下来!拜托,飘着太难受了。”
猴子又笑,手一招,我飘到山壁上,我忙张开手脚牢牢地巴住峭壁。等了一会,接下来却没有动静了。我又抬头喊:“怎么不动了拉?”
“你不是叫我放你下来吗?又不是说拉你上来,我放好了,你自己慢慢爬吧!又或者你可以飞上来!”
我蚊子啊?还飞上去!苦喊几句没有回应后,我开始抓狂了!这猴子分明是故意的!
我恨恨地盯着悬崖上的人影,人影模糊而细小,离崖顶远着呢——怎么不刮一阵风把他也吹下来爬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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