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风情未解伤婵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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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睡不安稳,我不敢睡那青石板,和衣倒在墙角,事实上我也不怕冷,学会了御寒术后就只穿了件极薄的毛线衣,领口被那女鬼指甲划破,高高窗台上吹来的风轻易灌进衣服里,让脑子更加清醒。
红衣的碎片在脑子里模模糊糊,我越来越多地记起一些事——姐姐从来没有这样大红色泽的衣裳,她平素只喜欢白色,她衣柜里大部分裙子都是白色,余下的也都是浅粉色。
她真的不是姐姐!想到这里,我大大松了一口气。
又想起铁头惨死的那一晚,山崖上闪过的红色影子,应当便是今晚出现的女子,或者说……女鬼。她是不是凶手?
还真有长得那么相像的人吗?比起我,她和阿峨更像双胞胎。或者是那红衣女鬼出于什么目的改变了样貌?这个可能性好像不大。
而且她似乎和我认识已久,她说我曾叫她常儿,她在梦中叫我郎君,她看着我的眼光那么眷恋,她说我身上有她熟悉的味道,她要置我于死地……
而……姐姐去了哪里?
晚上睡不好的结果是早上特别困。
早上极困的结果是对一些声音特别敏感。
对声音敏感的结果是对声音制造者特别地生气。
我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无法再睡,就想发作,但一睁开眼,咕噜又把起床气吞回肚子里。
眼前的画面太漂亮——师父坐在窗前摆弄一些东西,卡擦卡擦地响。
晨光潋艳。逆着光,一个完美的侧面。
他包着头巾,昨天因他穿着连帽斗蓬却未曾注意到。
我想起了进村那日在湖面看见的影子,原来是他!也唯有他,有这样无以伦比的气质,连一个倒影都让人沉沦。
那么从头顶乌鸦一样飞过的东西估计就是师兄如空了。
但眼前这个大帅哥正做的事却有点煞风景——他挽着袖子在拆一盏灯笼。
咯吱咯吱拗断一块板角,又扯断一条丝绦。
他拆出一张微微发黄的蒙灯纸,拿起来对着窗口的光看去。
纸不甚通透,有点厚重,而我们几乎同时叫了一声:“咦?!”
我不知道他咦什么,我咦是因为看到那宫灯就是我九齿钉耙原来挑着的那盏,原本挂在床头。我记得纸上画的是个美人,被墨迹染黑了面的美人!
听得我说话,师父转头看过来,黑瞳深深:“醒了?”
啊——我还没有洗面!啊——我眼角有眼屎!啊——被师父看见了!啊——不活了!
我立刻就想缩回被子里去,又发现身上没有被子,只得讪讪地抓了抓头发:“恩,师父!”
他浅浅微笑,眼底明净:“不是叫你晚上别乱跑吗?吃亏了吧!”
“哦呵呵!下次不敢了……这盏灯……”
“这灯的怨气很重,燃灯人甚至不惜用九齿钉耙来压制它,我检查一下而已。你可曾觉得它有什么古怪?”
他很自然就在我身边抱膝坐下,我瞪着眼睛看他一身白袍做了拖地布。
“不妨事!有净化咒!”他总是能够看穿我想的什么,真不是人的脑子。
我老老实实把来到村子第一个晚上的梦告诉他,那似乎由这灯导致的噩梦。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果然是这样……还有一些事得证实一下——如空!”
高窗上突然冒出一张怪面,如空身子一缩从窗外跳进来:“一般人根本不能从窗外探出头来,那个女吊就仗着脖子长,难为你这猪头坚决认为她是你姐姐!”
“女……女吊?”
“是的!嫁衣女吊!别怕,你师兄会护你周全。”师父拍拍我肩头以示安慰,“用上那凝聚怨气最重的青石果然能够把她诱出来,而你这诱饵也做得不错,可惜最后还是让她逃走了。”
诱饵吗?这样的狠辣、果决,他根本不是小说上电视剧里描写的那个温吞水式的老好人唐僧,他知道怎样把主动权握在手里,他知道怎样去出击。
我额上一滴大汗!
“如空,问问那该最清楚来龙去脉的人。”
“是!师父!——五方土地听令,速速现形!”

我睁大眼睛等着地下钻出个白胡子土地公公来。
但什么也没有。
“奇了!”如空脚一顿,再喝一声,“呔!土地现形!”
他这大脚板一脚踏得尘烟飞扬,我咳咳扇开鼻子边的灰尘,房内依然没有异常。
“嗯?!”猴子怒了,手掌一翻,多了一条金箍棒,往地上一顿,又喝:“老土儿再不出来我拆了你的庙!”
大地一晃,地底深处有隆隆惊雷滚过。
可是安静下来的时候,哪里看见土地公公?我笑得差点在地上打滚。
师兄瞪了我一眼,我一激灵,马上端正坐好,严肃认真像罗教授。
师父已经掐着手指算完了:“罢了,如空!这里土地不在神位。”
“不在神位?玩忽职守的罪名不是那么容易担当的。”
“这件事……很有趣呢!”
“不有趣,阿峨不在,什么也无趣!”我又想起我陷落村中的亲人,苦瓜一样皱起面。
“你放心,她很好,解决了这件事,自然还给你一个完整的姐姐。你若要她安全,给点耐心等等吧。”师父身上有一种奇怪的特质,能够安定人的情绪。
似乎……也只能这样了。
师父好像迷上了灯笼,他整个早上就坐在村头跟一群老头老太学制灯笼。用砂纸细细地打磨,用油笔细细地描画,整一个好学儿童,认真得很。
好学的人总是受欢迎,何况他长得仙人一样的俊。
不多会,那些老头老太简直当他自家的孩子一样疼爱和唠叨了,还争着请他回家去吃午饭。那些大姑娘小媳妇更是面红得不成样子。
师父笑着一一婉拒。
“村长设了午宴!”他说。
午饭时候,村长福二爹、萨三奶奶、阿刚、我们师徒三还有俩个副村长坐在一张圆台上。
情形有点古怪,师父瞥着福二爹,福二爹小心翼翼地看着萨三奶奶,萨三奶奶担忧地看着如空,如空瞪着阿刚,阿刚有点恼怒地看着我,我望着师父发花痴。
不同的视线在空中交汇,滋滋地冒烟。
半晌,师父低头喝了一口茶,缓缓说道:“第十四届国际灯笼展销一等!连续三届中国古灯笼评比大赛冠军!五届传统灯笼绘画大赛冠军!高级俱乐部创意灯冠军!几位村长,这里的灯笼销路很好吧?”
福二爹的面色一下子白了:“法师从哪里得知?”
“哦!和村里的老人随便聊聊而已。”师父淡淡地说。
我都从来没听说有这里的灯笼有这么多荣誉阿!惊奇地看看师父:他真有八卦的潜质。
大只佬副村长甲粗声粗气地说:“好什么好!这里根本修不出一条好点的公路,灯笼得一个个从山路运出去,花多少人力物力还是其次,但是灯笼这是精细的东西,有个碰撞就毁了,完整搬得出去的不剩多少个,基本就拿去参赛了。你看我们村子的人还是穷,若好销路就不至于这样了。”
“为什么不修路呢?”
“修过啊!第一次修雷劈死了五个人,第二次修山泥倾泻死了十二个人,第三次塌方死了近二十个,第四次山林失火……”他打了个寒颤,却说不下去了。
“你们怎么不把有手艺的人转移出村外专门制作灯笼?”
副村长乙戴一副金框眼镜,比较斯文,他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我几乎以为他准备吟出一首诗来。“你以为我们没有试过吗?可惜啊可惜,出了这里村子,再巧手的工匠制作出来的都是些庸品。缺乏了灵气呢!”
“哈!灵气?!恐怕是怨气吧!”如空笑嘻嘻地说,他同时在和我抢一块红烧肉,使得我也非常地有怨气。
福二爹的面又白了几分。
两位村长有点讪然,可是居然也没有反驳。
师父的目光变得有点冷。
他手一抖,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画,摊开在桌上,是早上拆出来的墨染美人图。
“呵呵,如果人皮灯笼也叫做有灵气的话,这村子里的灵气倒是——很足呢!”
人皮灯笼?!
我刚抢到筷子里的红烧肉啪嗒掉在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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