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上 火克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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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来时没敢轻举妄动。我置身于一处完全陌生的环境,这是间十多平米的圆桶形屋子,墙壁闪着银光,好像是白铁皮,地面是金色的,好像是镀了铜膜的白铁皮。我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儿,后来明白过来,这里没门没窗。师傅您想,您要是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装在一个大罐头里,慌神不慌神?您要不慌,只有三种可能:一、您曾被装过罐儿;二、您认为人活着就免不了被装罐儿;三、您是一位没心没肺的白痴。我没被装过罐儿,我还觉得做为一个人,小时候可以被装进摇篮,长大可以被装进学校,再大一些可以被装进军营或监狱,也可以老老实实地被装进各类组织、机关、单位,到老了可以装进养老院,直至装进棺材或骨灰盒,这些都是正常的,无可厚非的,可装进罐头对一个人来说,那就不是什么正常的待遇!我有心有肺,还有凌云壮志,我不赞同别人把我装罐儿。我就开始尖叫,尖叫的主题是:救命!
我还以为我尖叫的声音太响,才会把我自己震得全身乱晃,经过片刻体验,才发现是我躺着的床在颤,我鼓足勇气翘身探头朝床下看,原来是他爸的乔治,他趴得象一只乌龟,我和床都成了石碑,他哆嗦我不得不颤。
“你他爸给我滚出来!”我又气又急地喝斥道。
“我好好怕怕……”
“呸!”我鄙夷地朝他身上啐了一口。
我瞧不起见到意外就堆水的人,我一向认为意外是绝对的,意料之中才是机率极少的罕见现象,生活中到处都是意外(比如现在,我从来没料到自己会被装进罐头)。但意外是一种磨练,最终能让我们处事不惊,只有处事不惊才能顺其自然,人类顺其自然才有我们今天的人类社会,格言一点的说法是:一切来源于磨练。鹅卵石是这么来的,每个都是这么来的。
师傅,您如果是个活得美滋滋的人,一定对此深有感触。其实能活着本身就是一件美好的事儿,像苏联作家车尔尼雪夫斯基说的“美是生活”,在我们国家不少学者都一针见血地指出:这话的正确译法是“美是活着”。所以师傅您只要是活着的人,您就一定认可我说的一切来源于磨练。
我坚信没有长期磨练就没有今天的一切,比如性方面,性的区别肯定是长期磨练的结果。我这样看待性别的起源,在磨练初期,只有无性别的性,那时的人都是的功能者,换句话说都是很“女”性的“人”,这种“女人”和现在的女人不一样,有一些磨练到关键时刻,她们就会变成男人,今天的男人有乳无房,丢失了的功能,却还剩着两个不发达的*,正说明所有男性都是“女人”变来的,这种变就是反复的磨练,由此可知,曾经风靡世界的同性恋行为其实是一种返祖现象,师傅您看,今天人类的自身、包括“传统”啊、“时尚”啊这些人类行为、思想,哪一桩哪一件离得开“磨练”二字。
既然说到祖先,不妨再说说我们自身,我曾以二的四十次方推出公元一年时我的祖宗是现在地球人口的二百多倍,这当然是天大的玩笑,因为人类繁殖的过程错综复杂,我爷爷的爷爷跟我奶奶的奶奶,也可能就是俩口子,在公元一年,两对寻常夫妇,就可能是我们现在四万人的全部祖先,这个假设无疑说明我们祖先的共同性,因此现在每一个中国人都至少与唐、宋时代的每一个有血亲关系,就是说在血统和基因上我们每一个人都代表和综合了当时所有的人。要是从基因上研究人性的善恶,那要牵扯到《岳飞基因与秦桧基因的在我们身上的比例与变化》以及《杨老令公子孙和潘仁美后人的基因差异与消融过程》等胡扯八扯的问题。我说的这些,就太需要师傅您的参与和揭批了,所以咱们是一伙的,这必须反复强调。咱们共同的对手就是我写的和您读的这些叫文字的玩意儿,它们那样神秘而又那样无力,那样清晰而又胡里胡涂。
这些论述有些人可能早晚会归纳总结完整的。回到前边的话题,在《五行山下》里,我对意外磨练暂时的总结是:除非世间万物没有了“金、水、木、火、土”的分类,否则一切都要继续磨练、继续折腾,永不休息,永不停顿……
现在我的生活是罐头、是铁皮,这就是崭新的磨练;这种磨练如同一团团火苗,我们铁板一样的状况究竟化为圆珠还是淌成长条,不是靠乔治堆水就能决定的,而是靠我的尖叫。如果师傅您是善良人,就请您放下书,帮我一起喊一句:
“救命啊!”
谢谢!
现在我们都尽力了,我尖叫,您也帮忙了,事情虽没好哪去,但马尔克斯说话了,我开始弄懂自己所处的地点。从这一点上来说,我比五行山下的孙悟空强,至少我知道马尔克斯是将我控制在真理岛上,而孙悟空根本不知道压住自己的五行山是在什么地理位置上。
“这是真理岛,严禁大喊大叫!”马尔克斯大喊大叫道。我虽然还没有看见他,但他的声音我还是辨得出来。
“你!你给我滚出来!”我尖叫更为凶猛、凄厉。
我当然气愤,我来自伟大的中国啊!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我们中国讲究“士可杀,不可辱”,你马尔克斯可以把我千刀万剐,但你不该活生生就把我装进罐头,我是一个被捕的西学家,不是落网的沙拉鱼。
我这样声嘶力竭叫他滚出来,是因为我真的急于想见他,我要问他是怎么捕获我的,美女雷梅迪欧又怎么样了?我记得很清楚,我和雷梅迪欧偷了老汉斯的一本书,我们游过美因河,在山林里相依相偎地甜蜜入睡,还烤着火,可咋他爸的突然被装了罐,我就一点印象没有了,这一定是我那可恶的失忆症又复发了!一想到雷梅迪欧也许身处险境,我真是心急如焚,师傅别笑,搁你,你也得急出汗来,哦,她真的很漂亮,非常不错,当然,我不只因为她漂亮,才如此挂念,还因为她有八分之一的中国血统和对中国百分之百的热爱,她是咱们自己人啊!
随着我的喊叫,四周的圆桶墙壁迅速升高,没入天花板,我和乔治置身于宽敞的金色大厅,在这二百多平方米的范围内,从巨大的支柱到喝水的杯子都是金光闪闪的,师傅,不知您见过这种装修没有,中国有纸醉金迷的故事,外国有埃尔多拉多(黄金国)的传说,这里就像传说和故事,除了人之外,什么都发着金光。
老汉斯就坐在马尔克斯下首的一把金椅上,他一脸谄媚地仰视着马尔克斯,我没看过汪精卫先生瞧日本鬼子是什么眼神,但估计绝比不上老汉斯让人恶心,马尔克斯朝他呶了一下嘴,这老东西就立即象听话的狗,转过身来对我说:“亲爱的唐,今后我们就长驻真理岛,为岛主的伟大事业奋斗终生,有一份热,发一份光,死心踏地、肝脑涂地,生是岛主人,死是岛主鬼……”
我没搭理他,指着马尔克斯问:“老家伙,你凭什么把我装罐?我的姑娘呢?你想把我心爱的雷梅迪欧怎么样?”
马尔克斯阴险地笑了笑:“雷梅迪欧是我的秘书,怎么成了你心爱的姑娘,你认识她吗?”
“别他爸的跟老子装傻,快把雷梅迪欧放出来,不然唐大爷我一把火烧了你的房子!”我两眼血红地威胁道。
“哦!你吓死我了……”马尔克斯朝我做了个鬼脸,双掌一拍,他身后自天花板上落下另一只大罐头,稳稳停在地板上又迅速升回原处,马尔克斯身后就多了一位绿衣姑娘。
“雷梅迪欧!”我激动地奔跑过去。
“你是谁啊?”雷梅迪欧一脸惊慌地躲到马尔克斯身后,“岛主,这个中国人是哪来的?”
“你怎么不认识我了?”我急得抓耳挠腮,“我是唐伟啊,跟您心心相印、肝胆相照的西学家啊!”
“可我从没见过你啊?”
“什么?”我惊诧得摔了一个大仰巴叉,爬起来就明白了,“马尔克斯,你给我的雷梅迪欧吃了什么,是不是给她催眠洗脑来着?你这老不死的,竟敢使坏儿刷掉了我千辛万苦才培育出的美好爱情……”
“呸!”马尔克斯说,“什么你就爱情了?我的女秘书根本没见过你,怎么就出来爱情了?真是一个精神病!布赫先生,这种精神病怎么被你奉为西学家,这明明是个调戏妇女的色狼吗?在我们真理岛,这种不遵守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人,都被视为犯了臭不要脸罪,是要送去劳动改造的!”
“岛主息怒,这位唐先生的确是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西学大家,有他撰写的《五行山下》为证,书稿就在我家二楼,如果成立了西学会,唐先生的大作就是我们镇会之宝!”老汉斯指天划地地说,“请岛主明察,千万不可把熊掌当牛蹄筋、拿西学家当臭流氓啊!您既然把我等劫持在岛上,怎么能胡乱猜疑?耽误我等前程事小,破坏了西环组织千秋功业事大啊!”
“老汉斯,”我越听越胡涂,“怎么你是被劫持的?”
“哦,亲爱的唐,你忘了我们来岛上连砍树带讲学,那些伐木工都是岛主手下,是他们绑架了我们三个,送到岛主的金殿上来,你被吓昏了,乔治吓尿了,唯独我老人家还算清醒,听取了岛主的教诲,知道我们是因祸得福,终于找到了组织找到了爹娘……”
“你说什么,什么组织什么爹娘?”
“爹娘就是这可敬的真理岛主,伟大的马尔克斯先生!他初建的《西游记》环球经济贸易组织,简称西环组织,这是一项惊天动地的千秋伟业,等于缔造一个崭新的高度文明星球,一个充满爱的世界!哦,岛主先生,可不可以把您的金地球仪给唐先生和我的朋友乔治看一看?”老汉斯低眉顺眼地请求道。
“可以!”马尔克斯得意地拍了两下巴掌,从地板上钻出一个两张书桌大小的黄金打造的地球仪,我们都好奇地围上前去,上边密麻麻刻着许多中国字儿,一看之下,我顿时血液沸腾,血脉贲张,手指甲都变红了,两个膝盖不由自主抖颤得相撞着,简直就要磕出火星来。
地球仪的支架上写着:《西游记》环球经济贸易组织下属单位分布示意仪。我只是走马观花,粗略看了两眼,就被“西环组织”无处不往的庞大气势镇住了:
比如在俄罗斯、巴西、玻利维亚、中国、意大利、加拿大、澳大利亚、印度、英国、美国、法国和瑞典这些钢铁出产大国,都有“八卦炉钢铁厂”、“红孩儿冶炼厂”和“定海神针钢铁材料制品有限公司”;
又比如在阿联酋、瑞士、美国、挪威、瑞典、加拿大、丹麦、澳大利亚、德国、芬兰、法国、日本这些人均收入很高的国家都设有“花果山娱乐山庄”、“双叉岭娱乐山庄”、“蛇盘山娱乐山庄”、“黑风山娱乐山庄”、“浮屠山娱乐山庄”、“平顶山娱乐山庄”、“火焰山娱乐山庄”、“豹头山娱乐山庄”、“青龙山娱乐山庄”等一系列旅游渡假项目;
此外“西环”的买卖简直多如牛毛:什么“水晶宫海洋公园”、“弼马温宠物医院”、“宝贝袈裟时装设计中心”、“紧箍咒电脑培训班”、“盘丝洞毛衣编织厂”、“通天河桑拿中心”、“女儿国美容院”、“芭蕉扇家电制冷销售维修公司”、“精细鬼伶俐虫广告策划中心”、“筋斗云航运公司”、“风火轮汽车制造厂”、“人参果药品批发站”、“蟠桃会饮料厂”、“高老庄婚姻介绍所”……
整个“西环组织下属单位分布示意仪”跟正常的地球仪相比,要复杂一百倍,我看到这些单位还不到西环组织的千分之一。
我愣了一会儿,才想起这些都不过是马尔克斯纸上谈兵,立即大笑起来:“马尔克斯你这死老鬼呀,还说我精神病?你才是响当当、硬邦邦的精神病哪!就凭你这糟老头子,趴在这小破岛上,一撅,啥事儿你都敢想吧?你这叫空想知道不,你有本钱吗?没本钱你瞎想个什么劲儿啊?”
马尔克斯一副居高临下的怜悯神情:“你知道几个问题啊?你知道我是干嘛的吗?”
“不就是一臭写字儿的吗?”我鄙夷地说。
“呸!那是我倒霉那八十来年,现在我焕发了青春,已经深刻认识到,小说无法反映我的生活,我的生活却可以活成小说!知道我怎么觉悟的吗?我看了你们中国人写的一本书!”
“《西游记》?”
“呸!《西游记》哪儿比得上《金瓶梅》刺激?”
“这么说是潘金莲、李瓶儿她们让你蠢蠢欲动起来?”
“呸!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看的是《雷锋日记》!”
“哇噻,这书我都是光听说过没看过……”
“呸!要不怎么说你们中国作家都是二百五哪,这么好的书不看,简直是捧着烤鸭说没菜,那哪儿能进步啊?要当作家,先得学雷锋,不学雷锋,你就是每年发表一亿字儿,等你死后也是屁味儿也留不下来,都是过眼烟云!你不用不服气,别看雷锋先生英年早逝,只留在人间一本日记,可他是全人类最伟大的人!我以后不写别的,就写一本日记,专门记我是怎么学雷锋的,就叫《学雷锋日记的日记》。现在我要明确地看诉你我是干嘛的!对,我就是学雷锋的!”
“你真让我迷糊……”
“这有什么迷糊的?雷锋先生是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人,你们谁不学,我也得学,我也不用瞒你,埃尔多拉多,就是传说中的黄金国,我已经找到了,现在我钱有的是,一心想的就是怎么造福全世界,西环组织就是我计划中造福全球的事业,它是一个寓言,我就是这个出人意料的寓言世界的缔造者,在这个组织里,爱情将成为千真万确的事实,幸福也将无处不在,那些命中注定要孤独百年的人,他们的命运将被重新设计!因为,因为西环一切的一切将是免费的,金子在这里只是普通的金属,宝石也不过是寻常铺路的石子儿,你听明白了吗:我有钱!没处扔!怎么办?学雷锋!”
“哇噻,你的意思是说全是慈善机构?”
“比慈善机构还慈还善!加入了西环组织,你就一辈子不愁吃穿,工作就是吃喝玩乐,闷了才到组织里的单位上班,想干哪行、想干多久都可以,也可以自己另搞一个单位,还可以想研究什么就研究什么,想学习什么就学习什么……”

“住口!”我尖叫道,“你这和极乐世界有什么区别?和理想大同世界又有什么两样?啊,天呀,我不是做梦吧,我竟赶上这样的好年头儿了?”
“区别?区别太大了!”马尔克斯眉飞色舞地说,“那些世界都是虚幻的,我们不创造另外什么世界,我们是一个组织,仍然活跃于现实之中,我们要每个成员都在现实世界感到幸福和快乐,但每一份幸福和快乐都是不同的,活的就像小说一样:唯一不要的东西是千篇一律!”
“那怎么才能加入您的西环组织?”我心神荡漾、心驰神往。
“这个嘛,我想以后人人都可以自愿申请,我们会来者不拒!但现在还是初建时期,我不得不有所选择,叫一部分合适的人先加入,首先照顾的就是一些学者,科学家了,家了,艺术家了……”
“我是铁杆的西学家!”我把手臂举得溜直,“我――要――入――伙!”
“可我还没见到你的西学大作。”马尔克斯一本正经地说,“西环组织是急需西学家的,我之所以把这个组织定名为《西游记》环球经济贸易组织,正是因为我有一对高瞻远瞩的老花眼――从眼下出现的《西游记》环球热中看到了未来世界!我坚信《西游记》将是唯一的一本不分年龄、性别、职业、文化程度,世界上所有读者都要看的书,是促进东西文化交流的唯一的催化剂,这不是信口开河,我做过秘密调查,眼下不知道《三国》、《水浒》、《红楼梦》的人虽然不多,但还能找出千把百位来,可不知道《西游记》的,简直就是凤毛麟角。从整个世界来看,西方学者已经把不知道《西游记》的群众定义为没有文化的人,因为不了解《西游记》就不了解中国,而现在的中国无论在经济上、文化上、科研上又是如此重要,不了解中国等于不了解这个时代,想了解中国,唯一迅捷的渠道就是读《西游记》,而且读这一本书就等于读了中国一万本其它的书,这是很上算的,西方有些家认为应该重视中国现在流行的一些作家,说有一个男的,叫金庸,中国中央电视台还拍了他写的一个东西,叫《笑傲江湖》,一听名我就知道是从《西游记》里搞出来的!”
“哦?”我吃了一惊,“武侠小说跟《西游记》有关,这我倒没理会儿。”
“就是《西游记》第九回,有一个打柴的和一个打鱼的,俩人都吹自己的工作好,谁也不服谁,那个渔民唱了一曲《西江月》:红蓼花繁映月,黄芦叶乱摇风。碧天清远楚江空,牵搅一潭星动……”
“啊,我想起来了!”我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下边是:入网大鱼作队,吞钩小鳜成丛。得来烹煮味偏浓,笑傲江湖打哄!”
“嗯,不亏是西学家,果然记得不差。你看这词句的字里行间,不就是金庸那个《笑傲江湖》的意境吗?武林中争什么《葵花宝典》,就像鱼儿争夺鱼饵……”
“没想到马尔克斯先生也精通西学,哇噻,不仔细瞅我还瞅不出来!”我朝老人家抱拳,“有没有兴趣过两招啊?”
“哈,那你就划个道儿出来!”
“我挑《西游记》里的名句,说个前言……”
“那我给您对个后语!”马尔克斯胸有成竹地说。
“人逢喜事精神爽……”我说。
“闷上心来瞌睡多!”他对。
“四山五岳为梁柱……”
“天地犹如一敞厅!”
“行啊老先生,你再听这句:世上无难事……”
“嘁!只怕有心人!”
“美不美,乡中水……”
“亲不亲,故乡人!”
“诗酒且图今日乐……”
“功名休问几时成!”
“龙游浅水遭虾戏……”
“虎落平原被犬欺!就这你难不住我马尔克斯!”
“既在矮檐下……”
“怎敢不低头!”
“既在矮檐下,怎敢不低头……”我盯着马尔克斯。
“……你把上、下句都说了,我还对什么?”马尔克斯一脸茫然。
“不是对句儿了,”我说,“这是表示投降了,不跟你玩了,你太厉害,爷儿们难不住你!”
“哪里哪里,这都是平时雷梅迪欧教的,你可能不知道,她母亲的祖父是吴承恩的后人!”马尔克斯朝雷梅迪欧招了招手,“来啊,你平时不总说想嫁一个中国人吗?过来过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今天抓来的一个西学家,叫唐伟,别看他猴头巴脑的,却写了一本《五行山下》,我虽没看,一听名字就知道是本好书,有时间你审审书稿,先印一百二十亿册,让全世界人民每人看两遍,然后每人写五百字的读后感,我们西环组织以后要多搞这种普及性的文化活动,活跃群众的文化生活……”
“印这么多,那我得赚多少稿费啊?”我头晕目眩,要不是老汉斯和乔治手脚麻利,及时架住我,我肯定又得摔个大仰巴叉。
“不要激动,”马尔克斯拍拍我的脸,“钱是少不了你的,只要证明你有资格成为西环组织成员!布赫先生,你说书稿就在你家二楼,一会儿我叫人坐直升飞机取一趟,你和乔治都是界名人,现在就可以加入西环组织了,等下连同布赫太太和您的孙子都接来,我不会让我的组织成员当牛郎织女,没有意见吧?”
“没有没有,”老汉斯感激涕零,就差跪下磕头了,“岛主想得太周到了,我真是粉身碎骨无以回报啊!”
我白了他一眼,小声说:“别那么下贱好不好,有什么了不起的?要有男子汉气概,别给你点甜头就象太监似的……”
“唐伟先生虽然要等资格上的检验,但估计问题也不大,这样,让我的女秘书陪你在岛上转一转,这里风光还是不错的……”马尔克斯漫不经心地说。
他话音未落,我两眼含泪,一头扑上去,跪倒在地,抱住他老人家的大腿:“您老善解人意,真比我亲爹还亲啊……”
“你怎么就不认识我了呢?”我气急败坏地追问雷梅迪欧,“我们在一起喝过酒,偷过书,跳河、逃亡,我还钻木取火,咱们在火旁还、还、还……”
“对不起,您一定是认错人了。”雷梅迪欧安详地说。
“认错人了?你母亲的祖父是不是叫吴哲人,吴承恩第十七代传人?”
“是啊。”
“你叫雷梅迪欧,有八分之一中国血统?”
“对呀。”
“你肯定今天之前从来没见过我?”
“没错。”
“这可他爸的邪了门啦,难道我疯了,出幻觉了,撞见鬼了!我再问问,吴哲人先生的孙女――你母亲生了几个女儿?”
“就我雷梅迪欧一个。”
“你肯定没有什么双胞胎、三胞胎的姐妹吧?”
“没有,我是独生女!”
“我是真想不通了,”我走过一片草地,坐到一块青石板上,“不行,我脑子太乱,我得歇会儿。”
“那我陪您坐会儿,”雷梅迪欧坐下来,“唐先生,其实相逢何必曾相识,我不明白你们男人遇到姑娘总是非说以前咱们见过,这是一种什么心态呢?”
“流氓心态呗,”我没好气地说,“你要非认为我是在套磁儿的话。”
“您是不是生气了?”
“王八犊子才动不动就生气哪!”
“阴阳怪气的,有话直说嘛!”
“嘁,有话直说那我还算西学家吗?”
“咱们好好聊聊,我虽然有中国血统,也看过外祖父一些汉语藏书,可我并不了解现在的中国人,去年我们收了一个叫马建国的秃头科学家,一见到我他就翻白眼吐白沫,好象我是一嗅灵耗子药……”
“马建国?”我一把抓住雷梅迪欧右臂,“他也在岛上?”
“你抓得我好疼……”雷梅迪欧面孔泛红,“这样不好,我可是个规矩姑娘……”
“对不起我太冲动了!”我松开两手。
“没关系,在我面前冲动者大有人在,我却冰清玉洁不理不睬,不过还是第一次有男人这么大胆用双手同时吊人家的膀子。”雷梅迪欧两眼含情地说,“你好粗野啊!”
“我冲动的原因是因为马建国……”我不好意思地解释。
“哦,哦!天啊……”姑娘把两手攥成拳,一个劲儿往嘴里塞,“原来你是变态的……”
“你别误会,我和他是老熟人、老朋友……”
“他就是变态的,一见女人就吐,一见男人就乐,”雷梅迪欧惊恐地起身,与我拉开距离,口中喃喃地说,“没想到中国有这么多同性恋……”
“胡扯什么啊,”我气乐了,“谁是同性恋啊?我一见女的都走不动道儿,百分之万的标准色狼!恨不得全世界变成女儿国,光剩我一杆大旗冲锋陷阵!”
“真的?”
“不信?别让我逮着你,逮着就没好,看我亲死你亲不死你?”我**着起身朝雷梅迪欧追扑过去,一不留神被石头绊了个马趴,这下摔得挺重,嘴唇磕破了,里边也被牙垫破了,流了一些血,肿得撅起来。
雷梅迪欧开始乐个不停,后来看我伤得不轻,慌忙拉我起来,关切地问长问短,我们重新坐下来,我边朝地上吐沙土和血,一边跟她解释我和马建国的关系。
师傅,您一定记得我跟你说过我过去的几个朋友:能说会道的胖子金柱,肮脏、能打架的王小明,高个、近视眼的李小龙,还有这个不长毛的“白人儿”马建国。要不是得知马建国也在真理岛上,我本来不打算把他的告诉您,说起来真有点难以启齿,我这位朋友还真是位同性恋,他的问题很长时间里我们无人察觉,因为他除了爱照照镜子并不十分地女里女气,也看不出他有什么其它的古怪行为,对于我来说,除了有一回,他穿上我新送给这些的朋友的旅游鞋后,要拉我上公园,说咱们穿一样的鞋肯定很好看,我觉得有些可笑,但也没有任何怀疑他是同性恋的想法,后来他到矿上当了一名技工,我们来往还很密切,直到有一次打麻将,金柱被王小明打塌鼻梁,我们这些人才开始聚少离多。这些,师傅我好象跟您念叨过。马建国的事暴露在我们最后一次打麻将的一个月后,派出所来人,把马建国带走了,大家才知道,他戴了假发,化妆成女人,在商场女厕所被捕了,具体他都干了什么,那就众说纷芸了,反正被送到派出所,扣到暖气管子上,整一天也没人理他,到了晚上,哆嗦了一天的他积极主动地要求坦白罪行,说自己就是想到那里撒尿,他对自己这种想法深以为耻,但克制不住,因此十分痛苦,他被罚了五百块钱,第二天就放出来了。后来他住过一段精神病院,也看过心理大夫,可医生们都说他是那种与生俱来的同性恋,骨子里天生就把自己当女人,这样的人家说没个治。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时,他说他停薪留职,准备上南方过自由自在的生活,他来跟我告别,还送给我一包糖果,全是酒心巧克力,我并不爱吃甜的,都叫王小明拿走了,王小明在街上干“大板锹”,他早想送杨丽娟一点礼物,酒心巧克力那时还是稀罕东西,他说要借花献佛。
我跟雷梅迪欧请求:“我想见见我这位朋友,我们挺长时间断了音讯,这可是他乡遇故交,你一定得帮我这个忙啊!”
“不行!”雷梅迪欧说,“你朋友现在犯了臭不要脸罪,正在岛上劳动改造,跟其他劳改犯一起在铸造金轨。”
“金轨?”
“对,岛主要修一条地下的火车通道,所以现在的劳改犯们都在全力铸金轨,以便保证月底全线通车……”
“铺金轨?”我叫,“你是说岛上的地铁都是金条?”
“这没什么奇怪的,”雷梅迪欧说,“金子对岛主来说是他手上吨数最多的金属……”
“那么我这位朋友究竟干了什么,要受劳改的惩罚?”
“他给岛主写情书,还勾引一个叫唐丰的病人和他谈恋爱……”
“你说什么?他竟然发展到连我哥那样的都想要?”
“唐丰是你哥?”雷梅迪欧也很吃惊。
“没错!他是不是也在真理岛上?”我急切询问。
“是啊,你那位朋友一年多之前加入了组织,担任总部卫生所中医药剂师,你的哥哥唐丰是岛主的扶助对象,岛主计划治好他的精神病后委以重任,就把他接上岛安排在卫生所治疗,由马建国负责为他配药,没想到这个马建国是个严重的性变态,他先是向岛主示爱,遭到拒绝后,又向病人展开爱情攻势,严重违反了组织规定的爱情不主动的纪律,这是三大纪律的首要一条。”
“哇,当组织成员还有纪律约束?”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啊!”
“那我见见我哥总该没问题吧?”我问。
“应该没问题,但你得先向岛主打个申请报告,最起码也得口头请示一下他老人家,这也是八项注意的首要一条:对待领导要有礼貌,一举一动全得打报告!”
“哦,好吧!”我急不可待地起身,“那我现在就去请示他……”
我们回到岛主的金殿,马尔克斯的行动真是快如闪电,我看见布赫太太和安东正在大厅里东张西望。
“孩子,我把你的书稿带来了。”看见我布赫太太很高兴,“那个马尔克斯告诉我们,我和孙子都可以做为西环组织成员的家属,在这个岛上享受白吃饭的待遇!”
“岛主现在何处?”我问。
“他如饥似渴地接过书稿就读,刚读两页就说头疼,要上卫生所去看大夫,把书稿往金案上一扔就走了……”
“头疼?”我表情尷尬,走到桌边拿起上边的一叠稿纸,“怎么会头疼,难道我的作品如此深奥吗?”
雷梅迪欧感兴趣地跑过来:“哦,这些文字写的真精彩!”
“是吗?”我心里感到一丝慰藉,“好在哪里啊?”
“墨水又黑又亮,写出来的字还有香味儿……”
我白了她一眼:“一边晒着去!什么文化程度啊?”
“对不起,我不会捧人……”
“不会捧?我需要别人吹捧吗?你不拿我这豆包当干粮,丝毫不能动摇我在西学领域的主食地位!”我急皮酸脸地说,“我念给你听听,他爸的,我怎么看不出这样优秀的作品,它会让人脑袋疼,活见鬼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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