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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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上路前我正犹豫是否要给奕肃,不,应该是朱高奕留下手信。摆好字笔,又一番感叹我已是文盲一个,写的字恐怕他也不认得。于是手上拾着笔半天不知从哪下手,被木预撞见进来就嘲讽我:“你是留千字书吗?怎么半日还不见你写了一个字?”
我懒得与他解释,总不能说我会中文,英文就是不会繁体字吧。心下又想,朱高奕是什么人,堂堂皇子,转身忙于正事哪还记得我,何况他定是消息灵通,真要寻我也不是难事。这样想着也就作罢,把笔往桌上一搁,双手一摊:“不写了!我们走吧!”
此地已离应天不远,途中要经过常州,开春不久,正赶上江南的梅雨时节,斜风细雨也是说来就来,沥沥啦啦地下个不停。待到常州时入栈,细雨已接连下了两天,潮湿的天气,身上也湿湿嗒嗒地不舒适,不知为何这一路走来的客栈都人满为患,店小二小人得志般长袖一拂:“对不住了,客官,客房全满了!”
此刻走到一家客栈前,抬头便望见大大的招牌:“常青客栈”,走进去才发现是一家上好的客栈,装饰雅致而不俗气,地方宽敞却不简陋。如果这年头的客栈也标星级,这定是好几个星级的了。
还未站定,小二已一边媚笑一边朝我们问道:“客官是吃饭还是住宿”
“住宿---”不等木预说完,我立刻伸出两指:“两间上房!”
“娘子,现在客房不好找呀,有一间便好了吧!”说完还朝我诡笑。
身边的小二不明就里,只听着他称我为娘子,心下想不是该一间上房便可?所以正不知所措地看看我,看看他。
“小二,两间上房!开门做生意,还嫌银两多吗?”
小二一听,便点头哈腰笑道:“那是那是,两位客官也真凑巧,本店就剩下两间了!”正说着,忽听门外传来一声底气十足的喝道:“小二,还有客房吗?”
门外有一行人走来,为首的是一中年汉子,身形高大,绛紫色脸庞有些煞气。刚刚大喝一声的便是他了,只不过看上去不是这行人中的领头,随后走来一人,书儒模样,虽已是中年,却依旧温文而雅,眉目间可看出年轻时的意气风发。
其它便只是些随从仆人之类。想必那位书儒模样的人才是主人。
小二赶紧上前迎到:“哎呀,客官真是对不住了,不凑巧最后两间上房已被这两位客官要了”说毕还指了指我们。
那汉子转而看向我们,上下打量一番说:“你们不是夫妻吗,为何还占着两间,让出一间给我们老爷”料是刚才的话被他听去了,出门在外,能给别人行个方便自会通融,只是我实在不喜欢与人同房而睡于是朝他笑道:“我们并未婚嫁,男女授受不清,所以这房间恕我不能相让了!”
“你若让出一间,我们给你付房钱便是!”那汉子不依不饶地讨起价来。我一听心此话甚不顺耳,自以为是财大气粗了,收起笑脸说道:“不让便是不让,本姑娘爱住几间便住几间,你便是黄金百两我也不让!”说罢转身就走,不想再理睬这人。
“姑娘!”汉子口中的老爷这才开口叫住我,他走上前,略略作一揖:“我家下人不识礼数,说话不得体,言谈之下得罪了姑娘,还请姑娘见谅!”
我向来是怕这些礼数,况且一年纪可作我父亲的人向我赔礼,着实折煞了我,于是赶紧摆手说:“别别,我自己便是个怕繁文缛节的人!”
他方才抬头:“在下有事赶往应天,途经常州,此地投栈发现都客满为患,而天色已晚,赶路不得,才急急要寻一落脚的地方,不料这里也没有客房了!”
我便是吃软不吃硬的人,看向他一行人也是风尘仆仆,也是一番周车劳顿,有些犹豫。
“让给你们一间好了!”木预走上前替我下了决定,我转头瞪他,心想这会遂了你的意,他凑上前俯在我耳边:“为夫只好睡地板了!”说罢,朝我狡黠一笑。
“那真是多谢了!”那位老爷方释怀一笑,望向我与木预。我一摆手说道不用,便唤小二领我们去房里。
回头一瞥看见他还立在那儿,忽然又一愣,神色几番变换,踌躇不定似乎有话未完。
我也不在意,只顾随小二去房里。
客房也宽敞洁净。今日走得有些累了,于是一**坐下就懒得起身。木预随后也进来了,我赶忙扔了个枕头给他:“你睡地板!”
木预故作可怜的模样:“娘子真是狠心啊,这床这么宽敞,睡两个人也不拥挤啊!”说着蹭到我身边。我赶忙挪开:“别想讨价还价,你把你的房间让给别人了,当然是你睡地板!”我愈来愈害怕与木预靠得太近,每次他一凑上前,我心跳便会加快。许是这张脸长得太好看了,我又这么花痴的性格,难免看着他会芳心大动,不过没关系,又不是第一次心动。
“这开春的天气,夜里天寒地冻的,睡地板我会着凉的,娘子都不担心吗?”
“你再娘子娘子地叫,小心我撕烂你的嘴!”
“刚才在堂上,娘子不都承认了吗?”
“什么??”
“你刚才不是说,我们还未婚嫁吗,言下之意是说我们只是‘还未’,并非“不是”夫妻吧!”木预得逞似的奸笑。
“你!!!-----”不待我说完,外头传来一阵敲门声,我懒得与他再争吵,自己去开门。
打开门一看,原来是店小二,正手捧一盘酒菜。我忙让了他进屋,一边对木预说:“你点的酒菜?”
却是小二接口说道:“是那位姓解的客人吩咐的!”
“姓解的客人?”我与木预相视一望,都不知所以。
“是是,便是刚才与你们一起要了间上房的客人,他说多谢姑娘公子行的方便,便送上一盘酒菜聊表谢意!”小二解释道。
“哦,原来如此!”
小二摆好酒菜,一边说着客官慢用一边退了出去。
看到酒菜我才感觉到自己早已饿慌了,便坐下要大吃一顿,一边招呼木预:“快过来吃饭……这可是你的客房换来的!”
“姓解的礼数真不少”木预也坐过来,看着我狼吞虎咽地样子打趣道:“不过,这姓解的低估了娘子的食量,怕这些都不够你吃!”
这两声“姓解的”让我心下一沉,手上一松,“砰”的一声筷子落了下来。
“怎么了?”
“姓解的”我喃喃自语,然后又问道“木预,现在可是永乐九年??”
“是啊!这又如何?”木预发现我神色有些不对,露出关切的神色。
“木预,你既然知道朝堂上的事,必然记得当年明朝第一才子吧!”
木预略略寻思一会,点头道:“解缙?便是编缉永乐大典的解缙!”他美目轻转,“你说他便是解缙?只不过也姓解,仅凭这个怎么断定?”
“当年皇上下令要修一部涵盖古今,包容万象的书籍,这便是后来流芳百世的〈永乐大典〉而当时的明朝第一才子解缙就被委以重任,修书期间,皇上常常亲自慰问,时刻关注,可以说是给这部书以及解缙及大的重视。但书著成之后,本该受封受赏的解缙却早已被皇上打发到广西当参议去了”我仔细回忆曾看过的史书,上面所记载的事情渐渐清晰起来:“你可知为何?”

“不知,不过我知道解缙也是太子党的人!”看来木预知道的事情也不少,虽说他不在仕途中,却有些耳目。
“当年皇上立太子时,曾向他询问过,解缙便以‘好圣孙’三个字定乾坤。解缙不仅是太子党,更是第一号人物。这样的人物,必定是二王爷的眼中钉肉中刺,如若能除去,必是重创太子党。偏偏解缙好端端一个文官不做,偏要牵涉进皇上的家务事中。皇上向来最忌讳臣子干涉‘家务事’,后来他向皇上告发二王爷越礼的行为,更是日渐被皇上厌恶,最后落得个打发到广西当参议的结果,好像后来又被派到化州督饷!”当年看史书时就对他分外同情,好好的一个才子不做,偏要卷入这些政治事件,最后落得如此结果,此刻我是不能对木预说起解缙将来更悲惨的结局。
“如果我没说错,这次解缙便是要进京汇报督饷。”
“寺玉,你为何知道这些事情,你?”
我被他问得一愣,是了,这些话我也许不应该说。从远方而来的寺玉不应该知道这些事情,正想如何编话骗过他,迎上木预明净的目光,忽然烦于扯谎欺骗他,于是直接忽略他的问话,三十七计转移话题才是上策:“啊?我饿了,吃饭吃饭吧。菜都凉了!”
木预一副“啊?”的表情,着实好笑。我赶忙挟起一块鸡肉堵上他的嘴。
我一边吃饭,却暗暗感慨,我此刻吃着解缙送的酒菜,想着他此去的横祸,实在是有些讽刺。如若我没记错,此次解缙上京,又趁朱棣正在塞外讨伐哈刺等人,他此次未得请示去太子府上又不等朱棣回朝又私自离去,此事被二王爷等人得知,告发于朱棣,朱棣便认定他结交太子欲图谋不轨便下令逮捕,押入狱中。我忽然想到,那日朱高奕匆匆离去,必定与此事也有些关联,必是二王爷要与之密谋,想借解缙诬陷太子。思及此,一丝寒意袭上心头。唉,帝王家的这些家务事,要多少人陪葬啊。
“对了,寺玉,你今后要在应天长住下来吗?”
“嗯。天子脚下是赚钱的好地方,说到这个,好像我身上的银两也不多了,该是找个地方落脚谋生了!”我虽然不是经商的料,但再怎么说,我的经商理念毕竟是先进了几百年,应该不成问题吧。
“嗯,那就在应天落脚下,小隐隐于林,大隐隐于市,偌大一个应天,你才能隐藏起来!”
“木预真是深知我心啊!”
“我与娘子是心有灵犀,不点自通!”我翻了个大白眼给他。
一大早便被木预吓醒,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他的那张俏脸。此刻的木预凤眼轻闭着,薄唇轻抿。一只手居然环上我的腰间,露在袖子外一截手臂肤如凝脂般,散落几缕青丝映在白色的中衣上。心里真是感叹,这人长得可真是好看。忍不住想用手轻拂他的脸庞,不料他忽然睁开眼,望着我悬空的手调笑道:“娘子一大早就想非礼我?”我顺势坐起来一手拍上他的脸,嗔怒道:“你个色狼,不是睡地板上的吗,怎么到我床上了!”
他向后一闪,便躲了过去:“昨晚娘子不是让我上床睡的吗?”
我不至于健忘到这份上,昨夜明明是看着他睡在地板上才躺下的:“去,我让你睡马槽里你怎么不去!”
木预不理我,只穿着中衣径直起身,我忙把他的外衫扔过去。幸好我习惯于和衣而睡,初春的夜晚总是冷得我睡不着,这薄薄的轻裘怎么耐得住寒。
这日天气居然转晴,雨也不下了,心情也跟着轻快起来。梳洗一番后便下楼,木预已要了些早食,坐在临窗的桌旁等我。
我渐渐习惯这时代的食物,其实这里的食物无论样式还是口感都是不错的,至少是天然无污染。这日随便穿了件月牙白色的长衫,因为头发不够长,只好用一丝带松松垮垮地绑着。用奕肃的话说我常常装扮地不男不女。唉,已有些日子没见到他,不知他可好,毕竟是我来此后一直照顾我的朋友,心中自然有些挂念。
“还要多久到应天?”今天天气尚好,我打算早些时候上路。
“今晚便能到!”
“这位姑娘和公子也是要去应天?”那位姓解的客人(我料想是解缙没错)也下楼来用早餐。
“正是”我忙接过话,明朝第一才子啊,不觉又多望了眼:“昨日多谢解爷的酒菜!”
“不客气,多亏姑娘肯帮忙,否则昨夜露宿街头了!”他笑着摆手,然后看向木预,忽然问道:“这位公子是哪里人,可告知在下贵姓?”
木预不料他有此一问,倒也只是笑着说:“我长住在应天,在下姓木!”
他又上下打量木预一番,方摇摇头,喃喃自语:“姓木?真有些象啊!”遂又笑着说:“这位公子长得有些像我一故人,还以为是故人之子!”
“在下从小无父无母,可能是认错了吧!”我一听,心里一丝疼惜,忍不住朝他看了一眼。
“哦!”解缙点点头,不再作声。
我迟疑了一会,忍不住还是问道:“解爷可是从化州来!”
“正是!”他听罢脸上一丝诧意,但转瞬消逝:“姑娘怎么知道!”
“阁下可是解缙?”我更是忍不住再问道
“正是在下!姑娘可认识我?”
“明朝第一才子,《永乐大典》的编著官,天下谁人不知!”我的经验是高帽子谁都喜欢戴。
他眼色一亮,甚是喜色,忽又黯淡下来:“区区薄名,有幸得姑娘所知!”想必是思及此后仕途惨淡,心下黯然。
“解大人无须妄自菲薄,这不是一些薄名,大人将会与这永乐大典一起流芳百世的!”心下不禁同情,于是安慰他道。
解缙微微一笑,不以为然,权只当我是奉承的话。我却想若你不苦若纠缠于谋政之中,也不至于如此下场,便脱口而出:“如今皇上不在朝中,朝堂之上总是不太平,大人此去京城,若有事便办事,无事即可早日返回才是!”
解缙闻言一愣,脸上更是惊讶。他大概已想到要上太子府中,所以听我此番话,心中必会惊讶。我也不再多言,我毕竟是事外人,只是遇上了有心想提醒,却难于改变历史。
我不等他回话,起身便想离开,木预坐在我对面也站了起来,他一直在听着我们的话却不插嘴,只是此刻深看了我一眼,仿佛在说:“你何必多惹闲事!”我转头朝向解缙:“我们也要起程了,便在此告辞!”
解缙方恍过神来,作了一揖。待我们正要走出客栈的大门,他追上前,轻拉住我说:“姑娘高姓大名,如若有机会再见,我也好认得!”
我摆摆手:“在下是无名之辈,我只希望----”我顿了顿了方说道:“解大人早去早回!”说罢,轻甩了下袖子赶紧走了出去。
我只怕处自己心有不忍说出更多事情,才急急拉了木预上路。天下不幸事何止千万,也不是我所能管的。我虽然知道些历史,却不能改变,也不应该改变。何况依解缙的性子,怕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功名利禄对于他来说,是值得以身犯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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