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青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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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见到阿秀,许鹏才五岁,阿秀与他同年。
那一年,父亲为许鹏请了一位教席,老师却不肯住在家里,坚持在府外的长干里村附近租了一间旧屋,和女儿阿秀住在一起。
阿秀姓芳,单名一个秀字。她的父亲芳德是个很有气节的读书人。性子颇为高傲,即使家贫也不愿寄人篱下。阿秀从小就被教育成一副庄敬自强的模样,没有一般女孩子的懦弱拘谨。她的诗文都比许鹏出色,许老爷常说,可惜她是一个女孩子,否则将来一定比阿鹏有出息。
许老爷很喜欢阿秀,经常叫她到府上来玩,有时候还叫她考许鹏的功课,她那一本正经的小老师模样,使许鹏总忍不住想欺负她。
她虽然和许鹏同年,却远比许鹏懂事,一直都是笑微微的面对他的恶作剧,日子久了,他们倒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有一天,老家人阿福开玩笑的对阿秀说:“小阿秀,不如长大后嫁给我家小少爷做夫人吧?你看小少爷这么喜欢你。”
阿秀很有志气的说:“那可不一定,如果鹏少爷以后可以中状元郎的话,我就嫁他。我以后是要当一品诰命夫人的呢。”
为了这句话,阿秀一直被人取笑,可是许老爷听了以后却更加喜欢阿秀了,每次方老师来家里,许老爷总把阿秀叫到后花园去吃点心,还要求家人们对阿秀有礼些。
许鹏的哥哥许明不怎么喜欢阿秀,不过他对人一直都冷冰冰的,阿秀也不见怪,每次见了他就淡淡的行个礼,算是招呼了。他那样的性子可能跟他是家中长子,压力比较大有关,他比许鹏大八岁,许鹏认识阿秀的时候,他已经经常跟父亲出去谈生意,有时候还去独自去外地进货,父亲很得意他的精明能干。在稳重老成的哥哥眼里,经常一起捉迷藏的许鹏和阿秀就象两个永远长不大的小把戏吧。
许家的两个孩子中,许老爷还是比较看重幼子,古圣人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许老爷认为如果许鹏读书有成,能在朝中谋个一官半职,那才算真正的光耀门楣。经商之类不过是末流。
可惜许鹏对那些八股仕途文章一点都不感兴趣,就算看书,也偏爱春秋战国时期的谋略典籍,有时候躲起来看《三国演义》和《水浒》之类的,遇见父亲和老师进屋来查看,都是阿秀帮他打掩护,他真的很喜欢聪慧可爱的阿秀。
阿秀时时来许家走动,主要是看中了许家的藏书,她颇爱看书,有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本事。写起文章来也就旁征博引,纵横开阖,很有气势。她的诗也做得好,豪迈有之,婉约有之,有许多清灵的句子许鹏看了都赞叹惊讶,甚至有些沮丧,阿秀在这些方面的天分远比他高。
阿秀自幼丧母,家境贫寒,身世堪怜,难得的是心高志远,才华横溢,为人处事又有别样聪明,谦和有礼,进退得当。天生的性情温柔,加上相貌又特别的秀美可爱。大家都很喜欢她。(除了许鹏那冰块哥哥许明,他看谁都不顺眼)。
许鹏对阿秀怜惜兼敬重,从小又一起长大,情谊自然不比寻常。
许明坐在书房里核对帐目,忽然觉得气闷,就打开了窗。然后,他看见一道淡青色的人影慢慢地从花园拱门那里走进来。
他知道那是谁,鹏弟教席的女儿芳秀,她一定是来找鹏弟的,可惜他昨天才行了礼,今天一大早就和几个表亲出去骑马疯玩去了,一转眼,鹏弟也已经已经14岁了,而自己在14岁的时候已经单独跑过很多趟生意了。
一尘不染的旧棉布青衣,乌黑的头发上别着她自制的月白色蝴蝶形珠饰,一看就知道很廉价,不可否认的是做工很精致,设计也很特别。
许明记得她送过鹏弟一个鲤鱼挂佩,也是她自己做的,收集的不值钱的碎玉镶嵌而成,鹏弟把它当宝贝一样天天带着。穷人家的女孩子也只能琢磨这些小把戏。
阿秀不知道在想什么,低着头慢慢的走过来,一抬头就和窗前的许明打了个照面。显然是吃了一惊,马上赔笑道:“许大哥,好久不见。”
许明不喜欢这个女孩子,明明有股遮掩不住的傲气,却要装得亲切和蔼,对了谁都是一副讨喜的样子,生怕别人对她轻蔑,总是小心翼翼的不去给别人讨厌她的理由,可是她越小心,他就越讨厌她。这是个不一般的女人,聪明而有心计。他很想撕开她虚伪的面纱,看看她的真性情到底是什么样的。
许明淡淡的点了个头,就不去理她了。继续看自己的东西。
许明其实也不喜欢鹏弟经常和她厮混在一起,会吟诗做对有什么了不起,舞文弄墨的东西他确实不擅长,他认为读书识字就是方便使用的,学任何东西都是为了用,读书识字可以看懂帐簿和书信也就足够,要那么些文才风流做什么。说什么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难道读书人就不需要吃穿用度?他看很多读书人读书都读傻了,才会一辈子穷困潦倒,比如芳秀她爹。就算读书有成,日后求取了功名,古话常说,伴君如伴虎。那些被诛了九族的往往都是读书人,靠当官可以富贵上三代的古来罕有。还不如靠经商积累钱财。永远有银子可使,才是安居乐业的根本。
许明看她站在那里不做声,欲言又止。没理她,她也没走。
忽然,他想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原来她今天来不是找鹏弟,而是特意来找我的啊。我怎么忘记了今天是发月钱的日子了呢。许明微微一笑,计上心来。
许明看不惯阿秀身上永远清高安详的做派,不就是一个穷教席的女儿吗?有什么好傲的,人人夸她是才女,夸她的乖巧讨喜,连父亲都很喜欢她,不会以后真的让她进许家门吧?如果她真做了我弟媳,那就可以解释她为什么那么巴结讨好许家了,也不顾女儿家的羞耻,经常往男人家中跑,真是个有心机的女人。
每个月的今天,她都会到帐房来找许明支钱,平时许明也就按惯例给了她就打发了,今天他有些帐目要查,没呆在帐房,所以阿秀便找来了这里。看来清高也是当不了饭吃的,他在心里冷笑两声,正好今天我心情不好,就拿你来开涮吧。
许明假笑道:“阿秀你有什么事?我这边厢忙着呢,你就到别处玩去吧。”
阿秀见他突然说话,吃了一惊,犹豫了一会,还是决定直说:“许大哥,我是来取爹爹这个月的月钱的,麻烦你记个帐,我就去管家那里领。”
他注意到她说话的声音很清冷柔和,因为有点紧张,她的手也互握在一起,手指很长很白,“指若削葱根”他不知怎么想起了这样一句诗来。
他懒懒地道:“哦,这个嘛,我给你写个条,你马上可以去管家那领。”
她听了这句话,知道任务完成,如释重负,连忙点点头,微笑了一下:“谢谢许大哥,我这就告辞了,不耽误你做事了。”
他喊住她:“等等,告诉你一件事,你爹爹这个月的月钱,我准备长他一两银子。”
她停住了,却并没有露出喜悦的神色,许明想,果然是不一般的女人。她有点迟疑的问:“有什么特别的缘故吗?”
他冷笑道:“那倒没有。只是方教席的教资本来就比一般的私塾老师高出了不少,那是我家老爷特别看重他的缘故。”他故意顿了一顿:“如果他能够安安静静的做他的本分,而不是调唆女儿的非分之想,那每月再长一两银子也不算多,只要——只要你离我家阿鹏稍微的远一些便成。”
他相信,他说的话一定是阿秀有生以来所遭遇的最大的侮辱。
看到她血色迅速流失的脸,许明心里涌起了残忍的满足,如果能够让她知难而退,那他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阿秀脸色苍白,却弯腰向他施了个礼:“多谢许大哥指教,阿秀知道错了,都是我不好,致使老父蒙羞。但是许大哥的欲加之罪,阿秀愧不敢受,日后大哥一定会明白我是什么的人。”
她后来果然很少来许家,除了许老爷特意吩咐,或者是某些节日或是诗会才会来,就是来了也很拘谨,很少做声和走动。
许老爷称赞阿秀越发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又说她出落得美丽动人,不知道以后谁家有福气取了去做媳妇。父亲说这话的时候,许明也在场,他看向阿秀的时候,她也正好看着他,偏偏阿鹏那傻小子不知道人家心里的煎熬,还一个劲的说:“阿秀从小就是我的,谁敢和我抢,我和他拼命去。”
有一阵子阿鹏向哥哥抱怨,说阿秀现在很是冷淡他,又说她在村子里办了个私塾,收很少的教资,教一些年纪小的穷人家孩子读书识字,都没有时间来家里玩。
几年后,阿秀的父亲病逝,阿秀就更加不来许家走动,看来她早就想好了谋生之道,要与许家划清关系。
许明知道自己伤害阿秀颇深,心里也不是完全没有愧疚的。
他总是记得那一天,她转身离开的身影。在开得惊天动地般绚丽的紫藤花下,那转身离开的青色身影是那么的寂寞和骄傲。
那天,自己还说要送她些过冬的衣物,当时,阿秀那张秀丽的小脸一点血色也无,如墨的刘海整齐的覆在她高高的额头,刘海下是一双急欲控诉的愤怒的眸子,却不知道为了什么原因,她没有当场发作,只把自己随手递给她布匹悄悄地放在了墙角,就转身离开了。
她这样的隐忍而不发,也许是为了他父亲,又或者是为了阿鹏。
反正不管什么原因,他都觉得这个女人实在是很聪明很坚忍,她的沉默不语和楚楚可怜让他的心莫名其妙的有一丝悸动,也许自己是做得太过分了点,这个女人说不定真的会成自己弟媳呢,毕竟是许家上下都很喜欢她,只除了自己。
那天,阿秀一出许家的大门就狂奔起来,她从来没见过那么恶劣的人,可以说出那么恶毒的话,她本来也知道这个世上有许多心地不好的人,可是长久以来,父亲对她的爱护,还有这个和善的村子里的人对父女二人的照顾,使得她觉得人生是美好而充满希望的。
而且他们还遇见了许老爷那么好的人,多年来他对阿秀就象自己的女儿一样的疼爱,还有经常带她出去玩的鹏少爷,对她也跟自己亲妹妹一样。
阿秀心道:“阿鹏,以后我不能来找你了,谢谢你的温和善良,让我快乐了那么多年。现在我们已经长大了,很多事情都回不到从前。希望你体谅我的苦衷。”
阿秀又想了许明那种轻蔑的眼光,心里十分气恼,他说要我离他弟弟远一点,我知道他意思是说我不知羞耻,他最后竟然还甩给我一匹新绸,说我的衣服旧了,要我去做身新的来穿,简直就是欺人太甚。
他看错了我阿秀了,我不是乞丐,我不会要别人的施舍,他可以用我的贫穷来侮辱我,我也可以选择不接受他的侮辱。
阿秀默默地下了决心,我穷是我的事,和他们许家没关系,没有特别的事,我是再也不会进许家的大门了。
一想起那个冷漠无情的男子,阿秀就难受得很。她希望不要再见到那个人,她心想,我不能再自取其辱,以后还是要和阿鹏疏远些才是。阿鹏是那么好的人,为什么他会有个恶魔一样的哥哥,阿鹏曾经怜我衣衫单薄,也从家里取了布匹给我,我虽然不肯接受,但是他的心意却令我感激。
父亲说的没错,他哥哥是典型的商人,经商的人往往唯利是图,不讲道义人心,他会那么不尊重人,一定是长期养成的习惯,这个人是我心里的妖怪,我希望再也不要和他有来往。
阿秀觉得恼恨无比,又羞惭无比,那个人的影象一直在脑中徘徊不去,从来没有这样深刻过,她也从来没有这样讨厌过一个人。
“阿秀,阿秀你在家吗?”.
阿秀一听这个声音就知道是阿鹏来了,阿秀应了一声他就推门进来了。
这个锦衣少年个子很高,浓眉大眼,英气勃勃,相貌十分的俊美。一进来笑得象个孩子,急忙忙地问阿秀要东西吃。
阿秀取笑了他几句,就把隔壁二婶子今早送来鸡蛋煎饼端了出来,往他面前一推:“怎么今天没吃早饭么?饿成了这样?”
他狼吞虎咽道:“早上吃了很多东西才出门的,不知道怎么,到黄师傅那里打了几套拳就又饿了,惦记着要来看看你,就忙着赶过来了。”
阿秀知道他父亲对他的期望很高,先后给他请了好几个师傅,有文才好的也有武艺好的。他父亲希望他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阿秀相信,以他天资聪颖又加上后天的勤勉努力,将来必有大成。
他从怀里掏出一卷字纸,上面是他新写的功课。:“父亲说要我把这些文章交给你来批,还有这些,也希望阿秀老师笑纳。”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小荷包,里面一定是碎银。
阿秀知道推却也没有用,便收了一半,“鹏少爷你太客气了,小女子才疏学浅,怎么堪当你的老师,不过你家老爷看得起我,我们才可以在一起切磋读书心得。••••••你现在的文章已经越写越好,你上次给我《论货殖》,我仅仅修改得几个字。以后我可能也帮不了你什么了。”阿秀顿了一顿,才又轻声道:“鹏少爷,我知道你怜我家贫人单,这次的银子我就收一些,下次你再带钱来,我就不让你进门,你可要记着我说过的话。“
阿鹏有点着恼,怒道:“阿秀你这是怎么了,我不是跟你说过不许喊我少爷的嘛,你还叫个不停。而且你越大越不可爱了,为什么要和我计较这些?我家银子本来就多,为什么不能支援我的朋友一些,朋友有通才之义,或者你根本就不把我当朋友。”许鹏气呼呼的拿住她的肩膀:“为什么你非要那么矫情,拿你清高的架子气我。小时候那个坦率可爱的阿秀到底跑哪里去了?”
阿秀听他说得那么过分,也生气了:“说什么小时候,那时候我们都还是不懂事的娃儿,现在我们这么大年纪了,总腻在一块儿,算什么回事?清楚的人说我们兄妹情谊,不清楚的人还不知道说我怎么个不知廉耻。我一个女孩家的难处,你可曾替我想过?••••••我本来就没有资格做你的朋友,那倒也不是矫情,我是真心这么想的。我要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得罪了少爷你,你最好以后都别来我这里。大家都落得清净。”

说着阿秀就把他往外推,他不肯走,阿秀就冲进屋子拿了把扫帚来拼命的打扫院子,他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非常难堪的站在那里。不一会儿,他就满头满脸的都是灰。阿秀看着又是好笑又是气,据说这个傻小子就是这凤州城里,姑娘们心目中的最佳夫婿人选,不知道现在他这个样子出去还会多少女孩子心仪他。看他那个狼狈的样子,阿秀心一软,就停了下来,骂道:“你难道不知道主人家拿扫帚就是赶客的意思么?为什么还呆在这里,看你那灰头土脸的傻样儿。”说着她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许鹏一看她有松动的意思,马上就腻了过来:“阿秀,我知道都是我错了,你别赶我走,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不敢什么?”阿秀依旧虎着脸。
“不敢乱说话,不敢乱做事,什么都不敢了。”阿秀看他嘴巴甜,人又嬉皮笑脸的。再大的火也发不出来了,只能在心里叹了口气,拉他进了屋子,洗了把毛巾把他头脸衣服上的灰尽数抹净。
给他理着衣服,不怎么地阿秀心里一酸,该说出口的话终究还是要说的:“阿鹏,我刚刚说的不是玩笑话,也不是气话。其实••••••我现在过得很好,定期教孩子们读书识字我很开心。你以后真的不必再为我担心了,也不要••••••经常来这里,总之••••••不是很适宜。”
阿秀明明知道他会生气,还是这样说了。她感觉他身子一僵,怒气又从周身蔓延出来,许鹏冷冷的道:“你说了这么多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要我们从此装做互不相识,然后老死不相往来。••••••阿秀,你就这么的讨厌我吗?”
见他真发火了,阿秀的眼泪簌簌的往下掉:“我不讨厌你,而且••••••而且我很喜欢你,可是我配不上你,就算是做朋友也是不配的。”
“谁说的,这种狗屁话是谁说的,我认为配,你就配。阿秀是我见过最最美好的女孩子,其实••••••其实我早就不把你当朋友看待了,谁会希望自己心爱的女孩子只把自己当朋友看待。”他的眼睛大而明亮,里面充满了真挚的感情。
阿秀忍不住面红心跳。
她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也有点不相信自己的好运气,阿鹏在她心里是个几近完美的男子,得夫如此,夫复何撼?
她也不是没有幻想过有这么一天,因为他对自己一直和别的女孩子不同。可是如今亲耳听到他的表白,又觉得不真实且不自在。
她甚至都不敢再肯定的问他一句,就径自心慌意乱起来。
她低下头拿起手里还没做完的针线活,顾左右而言他:“你今天不用再去练武功了么?须知曲不离口,拳不离手,非天天发奋才见成效。”
许鹏很满意的看着她:“你忘记了么?我刚刚说了,我是从武馆里以后再来你这的,今天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阿秀急忙的想把他往外推:“一天练一次怎么够呢?如今时逢乱世,我倒觉得学武比更加重要。一来健身,二可自保。你还是再去练练。”
他一转身抓住阿秀的手臂:“我可不是我大哥那个武痴。学武是很有用。可是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得告诉一个人,我刚刚所说的话句句是真心实意,我希望她再也不要将我往外面赶,因为我想要一辈子都守在她身边。”
那一天,阿秀觉得心上的花儿一朵一朵的开了。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慢慢地靠在那人温柔的臂弯,希望从此以后不会再孤苦无依。
“父亲,我想娶阿秀。”许鹏此言一出,正在大厅里埋首吃饭的许家众人都抬起了头,吃惊地看着他。尤其是许明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事情的发展果然不出他所料,那女人已经等不及了。
许家老爷沉吟了一会,说道:“我们许家家大业大,什么也不缺,所以选媳妇主要还是选人,我早想过了,你们两兄弟选的媳妇只要人品样貌好就可以了。阿秀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模样俊秀,性情又乖巧,我也很中意。只是,她最近适值父亲新丧,谈婚事是不是太仓促了些。”
“父亲,我正是觉得她现在孤苦无依才想把她迎娶进门的。自从她父亲去世后,她伤心过度,人也消瘦了许多。”
“鹏弟,你若是觉得她可怜,现在就可以把她接进府来,不一定••••••非要成亲不可。你不是还想求取功名么?先专心学业再考虑其他比较好。”许明慢吞吞地开了口。
许老爷也点头:“可惜芳教席英年早逝啊,阿秀现在年纪也并不大,一个人在外生活不容易,不如先接进来再说。婚事嘛,还是从长计议。”
“父亲,你说的是什么话,阿秀是什么样的女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无名无分的,她是绝对不会进许家的。她现在在外面租着一间私塾,教着一些幼童。吃住还是有着落的,不一定肯接受我们许家的施舍啊!••••••父亲!您从小到大不是一直说要把阿秀给我做媳妇的吗?我喜欢阿秀,你就答应了我吧!••••••现在还是芳老师的孝头,在百日之内迎娶都是吉事,过了百日就是孝尾,那就要等到三年后才可以娶她过门,父亲,我不想等那么久,我怕阿秀吃太多苦啊。”
许老爷确实是很喜欢阿秀的,但是又怕许鹏娶亲之后分心,不肯读书上进了,所以也颇有些犹豫,一时不能决定。
许鹏眼巴巴地等着父亲发话,急得头上的汗都出来了,许夫人一直是慈母心肠,见不得儿子难过,便转过头来对许老爷说道:“我看那阿秀平时行止十分地端庄稳重,不似一般的轻佻女子,听鹏儿说她还精通诗文,善联对,若是娶进门来,有她天天督促着鹏儿上进,倒是省了我们做父母的心了。”
许老爷一想,也觉得有道理,许鹏对阿秀从小就敬爱有加,阿秀若是降得住他,让他们早点成亲说不定不是坏事。他正准备点头答应,却听大儿子许明异常坚定地说道:“父亲,我还是认为现在就迎娶阿秀过门不妥。”
许老爷一愣,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大儿子这样不喜欢阿秀,但是他一向对这个大儿子的意见十分看重,知道他稳重塌实,处事精干,所以又迟疑不语了。
许鹏见大哥不断地阻挠自己的事,气得大叫起来:“大哥,你为什么对阿秀有偏见?难道就因为她穷,她就不能喜欢我?”
“你确定她是喜欢你,而不是喜欢别的什么?••••••象她那样心气高的女子,若你不是许家的公子她会看得上你?”许明慢条斯理地说话。
“大哥,我不许你侮辱阿秀!阿秀是真心喜欢我的。而且,不管你们答不答应,我都是一定要娶阿秀的。”许鹏恨恨地看向他大哥。
许明见他一脸的坚决之色,生意人的圆滑又显露出来了,他柔声道:“阿鹏,我不是反对你娶阿秀,而是说暂时不能。••••••你现在年纪还小,一旦成亲,你那么喜欢阿秀,两人新婚燕尔,如胶似漆,一定会荒废学业的,我这都是为你好啊。你一向是个志向远大的男孩子,怎么可以现在就被家室拖累,希望你了解你大哥的一片苦心。••••••今年朝廷将对外用兵,征兵的队伍会经过我们凤州城,你不是一直想报效国家的吗?好机会就在眼前啊,如果你现在就成亲的话,你忍心丢下新婚的妻子投奔沙场么?”
“阿秀不会是我的拖累,她比我见过的任何女人都要坚强独立。••••••若是在百日孝期内不能迎娶她,那就要等到三年后了。大哥,我是真的喜欢阿秀,我想娶她,你们就让我如愿吧!”
“阿鹏,你们读书人的情诗里不是有这样的一句吗?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你这样急切地盼着成亲,莫非是觉得你们不能长久?你对阿秀没有信心么?她若是不能等你,又怎么谈得上两情长久呢?又或者,你对自己没信心?”
“怎么会?无论什么时候,我们两人对对方的心都是不会改变的!”许鹏连忙表白。
“既然如此,就这样说定了,今年朝廷征兵的军队一到凤州你就去参军。等你凯旋归来的那一天,若是阿秀还是对你忠贞不二,你也没有对她变心,我让父亲一定给你们举行仪式,那时候你再风风光光地把阿秀娶进门来岂不是好。••••••我记得她小时候说过一句戏言,好象是一定要做诰命夫人的,呵呵。所以,你更加应该功成名就之后再来谈论婚姻之事啊。阿鹏,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论起谈判来,不经世事的许鹏哪里是他老奸巨滑的大哥的对手,所以现在他也无法再坚持自己的主张,只是低声道:“若是我走了,没人照顾阿秀怎么办?”
“这个你放心,就算我不尽心,父亲和母亲大人也会替你多加看顾的,你不会连他们也信不过吧?”
于是,许鹏彻底无语了。
许鹏来到阿秀居住的小木屋前,敲了几下门后,阿秀开门将他迎了进去。阿秀此刻还在重孝期间,一身雪白的孝服衬得她眉目楚楚,更形单薄憔悴。阿鹏怜惜地将她揽入怀中,低低地说了一声:“对不起。”
阿秀见他这个模样,知道事有不谐,心里一黯,竟露了几分凄惶之色,谁在痛苦孤独的时候不希望有个依靠呢,阿鹏本是她见过的最好的男人,难道他们竟没有缘分么?
阿秀问道:“是老爷不同意吗?”
“不是的,我爹爹和娘都很喜欢你的,但是我大哥说我现在娶亲不太好。••••••他要我再等一等,说我们现在年纪都小,让我建立功名后再来娶你。”
阿秀垂首不语,半晌才道:“你大哥说的也有道理,你从小便有凌云之志,文韬武略又无一不精,现在国家正是多事之秋,用人之际,身为年轻男子理应有一番作为。汉代名将霍去病曾经有匈奴未灭,何以为家的名句,你也当仿效他才是。••••••等你做出一番大事业,我们再来计较儿女私情。”
“阿秀,你真是明白事理的人。我只是担心我一去经年,中途若有变数,叫你我如何是好?天意难测,阿秀,我真的爱你,实在不想和你分开。”
“傻瓜,你是对我没信心还是对你自己没信心?••••••我一定会等你回来的。”
“阿秀,谢谢你。其实我最担心的是你一个人在这里无依无靠,必然多受苦楚,我心里十分的不忍。你答应我,一定要照顾好你自己,然后等我回家。”
“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等你回来后,一切都会如意的。”
许鹏见她如此的通情达理,温柔乖顺,心里越发的舍不得,不由脱口而出一句:“我今天不走了,留在这里陪你。”话一出口,顿时觉得自己造次,脸都红了,再看阿秀,她的脸红得更加厉害。
一会,阿秀垂首道:“你既然对我有明媒正娶之意,怎么忍心现在就坏我名节,惹得旁人说三道四。••••••我想清清白白嫁入你们许家,希望你成全。”
“阿秀,对不起,我现在就走。”许鹏是个大孩子性格,知道说错了话,立即就掉头就走,却被阿秀拉住了手。
阿秀的眼睛也红了:“我是愿意的,但是现在不能,阿鹏,我真的害怕,害怕别人说我配不上你,我不想让人说是我个下贱的女人,所以,你别生气。好不好?阿鹏,我怕你生气。”
许鹏反手搂紧了她:“我怎么会生你的气,我是生我自己的气,现在的我什么都不能为你做,不能保护你不能照顾你,还让你羞愧为难,我真不是个东西。我以后会为你着想的。你别担心,我再也不会提这样的要求了,除非你真的进了许家门。”
“阿秀,你要记住,你最不需要怕的人就是我了,我是绝对不会对你生气的。”
“阿秀,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有时候我都觉得自己太过幸运,因为被你所爱。”
“我的阿秀温良美慧,是世上最好的女子,所以,谁要是敢说你的闲话我定不饶他。”
阿秀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深情款款的男子,然后两人又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阿秀心里暗暗烦恼:“我真的有你说的这样好吗?为什么你大哥就是不喜欢我呢?”
她虽然不介意阿鹏多等几年,但是心头依然有阴云笼罩着,许大哥那张冰冷的脸似乎就在眼前不断闪现。
老爷夫人都不反对自己和阿鹏在一起了,惟独他反对,他到底为什么这样讨厌自己?
就因为自己家境贫寒么?因为穷就被怀疑真心?因为穷所以没有资格喜欢许家的公子?
阿秀心里百味杂陈,却又有些无奈,无论如何,自己以后也是要喊他一声大哥的,这可怎么是好,自己一看见他就想逃跑,连话都不想跟他说,因为怕伤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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