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家园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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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家园破碎
李少岩策马远去,见走得远了,这才勒住坐骑,回头看去但见远处火光一片,映红了半个天空。李少岩知道是官兵点燃了客店,燃起了大火,心中不由得对店家和店里的伙计担忧起来,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也遭了危险。然见事已至此,却也无可奈何,他回头一勒缰绳,那马四蹄撒开,远远地蹿了出去。
李少岩看看已是将近开封城的西门,这才勒住缰绳翻身下马。其时天色虽是放亮,城门却没有开启,李少岩怕被官兵注意到,抬手轻轻一拍,那马一仰头撒缰自去。李少岩低头一看,见自己身上的血迹斑斑点点,便将肩上田秀姑为自己精心缝制的花布包裹解了下来,找一处不易被人看见的拐角旮旯处,扔掉了那身血衣替换下了干净的衣服。原来李少岩前些日子盼家心切,走得心急火燎,等一进开封住进客店,连日劳累使他不及解下那花布包裹,便上床睡去,是以这花布包裹一直背在肩上。此时李少岩见那花布包裹没有被自己丢下,心中暗自庆幸。等自己一穿上新缝制的粗布衣服,大小宽瘦正是合身,似是拿尺寸精心裁剪一般,心中不由一怔,想到了田秀姑。正当他愣神之际,只听得身后不远处有一女子朝自己叫道:“那位少年,你在干什么?”李少岩转头看去,正是罗刹女等三人朝自己走来。但见三人身上干干净净并无一点血迹,显是早换了行头。李少岩忙上前施礼道:“多谢三位英雄援手之德,在下谢过了。”方大同一听,呵呵一笑道:“这位少年英雄太过谦虚了,我们见你单枪匹马保护无辜百姓,其胆略英雄更在我们之上,我等心中更是敬佩!”李少岩听罢,摆手道:“言过其实,后生小子怎敢忝附豪杰之列,过讲过讲。”方大同见这少年如此谦逊,伸手一拉李少岩的手,呵呵大笑。李少岩见方大同等人心胸坦荡,竟对自己一个籍籍无名之辈出言大加赞赏,心头也觉极是投机,跟着也是呵呵一笑。只这一笑,便泯了前怨恩仇,把以前和他们之间的过结抛在了脑后。
罗刹女怀抱婴儿走上前来,笑道:“只是这孩子,我们该怎么办呢?”李少岩伸手接过,低头看去,见那婴儿粉脸小嘴,正伸着胖乎乎的小手朝空中乱划,嘴里一边咿咿呀呀的发着乳音,一边撮嘴寻着似是找寻吃的。李少岩见其可爱,忍不住抬手轻轻在婴儿细嫩的脸上撩拨了一下,心中也觉得十分为难。罗刹女见李少岩脸上喜色乍现即逝,又显露出为难的神色,笑道:“一个少年抱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确是有些不雅,我一个女人家可不怕这些,还是还给我吧。”说完伸手又抱了回来,低头逗起那婴儿来。李少岩见罗刹女又抱回了孩子,心中一喜开口道:“这下好了,孩子有奶吃了。”罗刹女一听李少岩的话,顿时双颊绯红,羞怯难当。原来罗刹女虽是人近中年,却是个待字闺中未曾开怀的女子,只因未曾遇到倾心之人,这才延误至此。此刻她一听李少岩的话,羞愧之余,恼怒顿生,然见这说话之人是个懵懂无知的少年,却也难以责怪,只得闭嘴转身,以掩自己尴尬的心境。此时李少岩既是年少无知又毫不知情,自然是对罗刹女尴尬的心境毫无察觉。此刻他见孩子终能有人照顾,心中一宽,朝方大同开口道:“那些百姓已经出得城去了?”方大同道:“不曾出去。你看这城中近来戒备森严,城楼上增加了不少的兵士,我们出去自是容易,只是那些百姓却是极难。即使我们把他们一一缒下城去,官兵一旦发现追去,在城外宽阔无拦的地处,极难摆脱骑兵的追击,倒不如将他们一一分散在城中安全。想这开封城内人口百万,人烟稠密,况大街小巷更是错综复杂,要想查处那些个不被人注意的平头百姓,无异于大海捞针,我看还是不出城的好,你说呢小兄弟?”李少岩一听,点头笑道:“此话甚是有理。”方大同见李少岩独自一人,开口道:“小兄弟,你是哪里人氏,何以你一个人来到开封?”李少岩道:“我是李家庄人,只因回家途中路经开封,见天色已晚,这才投宿,不料竟遇到官兵围剿客店,实是意想不到之事。”方大同道:“我们也是所料不及,小兄弟这是要回李家庄么?”李少岩道:“正是。”方大同道:“我们三位还要在开封多住些日子,只是和小兄弟相识甚晚,你要离去,更没的时间促膝相谈,实是憾事一件呀!”李少岩笑道:“多蒙看重,就此别过,我们后会有期。”方大同道:“小兄弟,我们后会有期。”李少岩一抱拳,转身离去。待走得远了,方大同这才想起还没有询问那少年的名字,于是大声叫道:“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李少岩远远地听见,回头开口大声道;“李少岩!”这三字一经传到三人的耳中,他们都不觉一怔,这名字好像很是熟悉,只是一时之间竟想不到这名字在何时何地曾被自己叫起过。三人见那少年已经走远,这才回身默默走了起来。走着走着突听得罗刹女失声叫道:“啊,李少岩?竟是那个小孩子么?”方大同有些不解的道:“什么小孩子?”罗刹女着急的道:“就是四五年前那个被我从山洞中扔出的十三四岁的小孩子呀,只是他变化甚大,我们没有认得出来。”方大同听罢,这才忽的想了起来,惊讶的道:“是他?就是被我们半路劫持的那娘三个么?”罗刹女道:“正是。现在回想起来,似是依稀还辨得出当年的模样。只是当初我们劫持了他们娘三个,确是我们的不对,可他对我们并未怀恨在心,似是把以前的恩怨忘记了,这倒让我心中愧疚的很。”方大同回身就要再去寻找李少岩,罗刹女伸手拉住他,笑道:“大哥,他既是没有了怨怼的意思,我们也不用急在这一时半刹向人家赔礼道歉,日后我们自是和他还有相见之时,如今你这样急急的去了,反倒不好,你说是不是呢?”方大同道:“唉,三妹,只怪我当时一时糊涂呀。”罗刹女见方大同愧疚难当,出言相劝道:“大哥,我们都是些闯荡江湖行为不羁之人,打家窃舍以前我们也曾有过,也不曾当回事看。只是风吹月那贼子事事赶在前头,出手毒了一些。我们见劝阻无效,也就放任自流。岂知日后我们自己也不知不觉中沾染了这种习气,如今悔之,亡羊补牢还为时不晚。”方大同道:“怨我当初没有出手阻拦,其实,其实我、我……”方大同脸上一红,欲言又止,竟自己一人快步朝前去了。罗刹女虽是闯荡江湖性情粗犷,可毕竟是个女人,她见方大同脸上一红,心中已是明了,但看着方大同的背影,低头暗暗想道:大哥为人正直从不会花言巧语,如今已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却从未近身女色。当初他没有出手阻拦风吹月,确是被风吹月的那翻话所打动,劫持个压寨夫人对于一个纵横江湖之人来讲,不是什么稀奇之事。现下他既有羞愧之心,确见大哥是个心胸坦荡善良耿直的好汉子。如今又一想到自己也是形影相吊孤身一人,也不由得起了同病相怜之意。正自想着心事,突听得怀中的孩子“哇”的一声哭出声来,这才思虑顿敛,轻轻拍着孩子快步赶了上去。
李少岩走到城西门,西门已是开了。但见守门的兵士多了不少,显是夜里刚刚发生的围剿客店之事,令开封城里的官员异常警觉,增加了兵士,对出入城门的各色人等详加盘查。李少岩混在出城的百姓中间,推推攘攘的顺利出了西门。
李少岩虽是战了一夜,却没有一点疲惫瞌睡之意,一想到自己即可就要回到李家庄,那种兴奋之情反倒越加的高涨。走着走着,东方渐渐地升起了太阳,天气变得炎热起来。李少岩走得有些口渴,然见周围没有人家居住,只得暂且忍下。李家庄离开封约有七八十里路,李少岩轻功已是颇有根基,走得又是心急火燎,自辰时还未到巳时,看看已是渐渐地走得近了,李少岩更是觉得兴奋起来。待转过一处山口,还未走上小石桥时,村前的那条宽阔澄湛的河水一下子展现在了他的眼前。李少岩兴奋的自桥上翻身跳到河里的沙滩上,高兴的几个跟头翻将过去,人已是站在了清澈的河水边了。李少岩一见到澄清的河水,更觉得口渴难忍,他双手一撑俯身咕咚咚喝了起来,待喝得饱了,这才站起身来。李少岩看着眼前这条自己小时常常玩耍的沙滩小河,觉得有说不出的快乐和高兴,他俯身从松软白细的沙粒中捡起一块扁平光滑的石片,身子一弯,右手一抖,那薄薄的石片从河水的表层急窜而过,溅起了一串长长的水花,在阳光下波光流动,晶莹闪烁,煞是好看。李少岩见自己小时常玩的游戏如今玩得更是得心应手,不由得呵呵大笑起来。李少岩笑罢,突觉得有些不对劲起来。以往在这条河里,村里的妇女们常常会聚在河边洗衣淘米,叽叽喳喳的拉着家常。夏天里,全村的孩子们几乎全在河水里赤条条的戏水玩耍,打闹成一片。如今在这条河滩上却不见得一个人的影子,除了细微的河水流动的声音,听不得别的一点的声音。李少岩站住朝四周远处的山坡上观望,却也不见得有村里的一个农夫在坡地里除草劳作,四周竟是那样的死气沉沉,不见得有一丝的生机。李少岩越看越觉得心惊,觉得似是村里发生了什么预料不到的事情。李少岩想罢眉头一皱,转身朝村里跑去。

还未跑到村子里,远远地就看到了李家村已是变得荒芜凄凉,一片狼藉了。李少岩走进村里,见有几处茅屋已被大火烧过,只留的残垣断壁和墙壁上大火烧过残留下的赭红色的痕迹,山墙上残留下的一二根檩条虽还未曾断折,却也是被烧得黑似焦炭,触目惊心。李少岩心中怦怦乱跳,不知道自己家中已是何种模样。他快步走去,远远地就见自家的房屋青砖赭瓦好端端的,未曾破坏,这才放得下一些心来。他快步来到门前,门是虚掩的,他轻轻一推走了进去,来至院中见所有正房和偏房的门都是洞开的,显是遭了什么人的抢劫。李少岩走进屋来,见桌歪椅倒,衣物满地,凌乱不堪。李少岩心中一片冰凉。
李家村虽是比较偏僻的一个村落,可是因为村子相距开封较为近些,村中的村民并非全都是以种田为生,还有一大部分人家外出或在村子里做着买卖,生活相对来说比较宽裕。李少岩的父亲长年做着瓷器买卖,把从神垕镇采买到的碗、碟、茶壶等运送到开封城贩卖,生意倒也红火。只是近年来,神垕镇旱灾、疫灾加上苛捐杂税,更有土匪骚扰、官军残暴杀戮,使得一个瓷器历史悠久的地方荒芜萧条,几殆丧尽。李少岩的父亲见近些年来买卖难做,自己年龄已高,且大半辈子积累下的钱财足够几辈子用了,便索性休养天年罢手不再干了。如今李家村遭此洗劫,李少岩一想到父亲和母亲偏安一隅性命尚且难保,何以修身养性安乐晚年?想罢,心头一阵酸楚,眼泪掉了下来。
李少岩转过前院,来至后院,所见情景大致不差,也是一片荒凉萧索的景象。别说昔日那些丫环仆妇男女下人不见一个,就是家养的鸡猫鹅狗也是不见一只。李少岩越看越是心惊,开口高声叫道:“爹!娘!”李少岩一连喊了几声,周围死沉沉的没有应声。李少岩见前院后宅都是人去一空,只得回身走出家门,在街上寻找人迹,问个明白清楚。然他一路走来,也是不见一个人影。李少岩正感茫然无措之际,突见远处路上远远走来一个道士,那道士背插云帚,头挽发髻,身穿道袍,脚下薄底云靴,样子在五十开外。李少岩难得碰到一个人,急忙迎了上去。那道士见有人朝自己走来,用手捻着颌下一绺黑色胡须,微微笑着,大有仙风道骨之姿。李少岩朝那道士弯腰一揖,道:“敢问道长,这李家村地处偏僻,远离城邑,百姓们富足乐业与世无争,如何这般人亡屋毁,道长可知其中原委?”那道长听罢,抬眼看了看,笑道:“小兄弟,我乃是路过此地,其中原委贫道实是不知。但近些年来,土匪流窜,流寇猖獗,实是我大明的不幸呢。这李家村遭此灭顶之灾,也非空来风无中生有之事。”李少岩听罢,觉得这话甚有道理,一想到父母或许早已被杀,禁不住眼圈一红,转身又流下泪来。那道长见李少岩神色悲戚,劝道:“唉,小兄弟,我等生于末世,世事艰难可想而知。常言道:‘宁做太平犬,不为乱世人。’此之谓也。小兄弟多多保重,贫道告辞。”那道士转身飘然而去。李少岩心境悲苦,此时暗暗思忖:父母多半已是死于他人之手,而自己此时孤身一人,却不知道杀死父母的真凶到底是何人,然这不共戴天之仇岂能不报。一想到李家庄死去的不仅仅是自己的父母,还有那么多无辜的老老少少平民百姓,李少岩心底那股复仇的怒火霎时燃起,这复仇的怒火一旦汹汹燃起,怎能不让李少岩悲痛欲绝,五内如焚。他再难隐忍心中的那股压抑,双手一扬,昂头长啸起来,那啸声凄厉悲凉,悠长不绝,令人闻之不觉落泪。那远远走出的道士,一听的李少岩的啸声立时一愣,驻足不前,直到那啸声渐歇,这才转身快步走到李少岩的跟前,抱拳道:“呵呵,不承想小兄弟原来竟是位深藏不露的少年英雄,佩服佩服!”李少岩见那道士去而复返,一愣道:“道长这是何意?”那道长一听,颌下的那绺黑胡须颤得更厉害了,他朗朗一笑,道:“少年人,只是你这一声长啸中,中气充沛,内功深厚,岂是那些同龄小子能望其项背乎?你既有这等本事,怎可白白荒废无所建树。来来来,跟我一起去见周王殿下,既报得大仇,又能成就大事,可谓两全齐美,怎样?”李少岩一听得“周王殿下”四字,心中一惊,道:“道长是何许人,不敢请教道长法号。”那道士道:“贫道姓叶,双名秋落,法号无量真人。敢问小兄弟怎生称呼?”李少岩道:“晚辈姓李,亦取双名少岩。”那道长叶秋落听罢笑道:“呵呵,少岩少岩,隐隐亦有归隐之意呀。好好,等将来我们成就了大业,再生归隐之意不迟。”说完伸手一拉,就要带着李少岩走。李少岩见叶秋落伸过手来,忙道:“叶道长,暂且留步,听道长话中之意,是知道摧毁李家庄的凶手了?”叶秋落笑道:呵呵,这有何难。小兄弟你且仔细想想,官兵都在城里,没有理由跑到这偏僻之地骚扰百姓,这里离开封甚近,土匪虽是些亡命之徒,却也不敢明目张胆洗劫李家庄,现在想来定是李自成手下的一股胆大妄为的流寇所为。李自成率军早已流窜到了河南地界,他们觊觎开封已是由来已久,既是已久,他们岂能不会派出一支军队暗中在开封城四围窥探虚实,再借机杀戮?仔细想想,那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你说是不是呀?”李少岩见他说得有理,沉吟了一下,道:“只是昨夜开封城中,官兵围剿客店,我见官兵滥杀无辜,出手相救,杀了不少的官兵,还刺死了带队的头目。如今我这一去,岂不是自投罗网么?”那叶秋落听罢,呵呵大笑道:“如此说来,李兄弟更见得是位忧国忧民的侠义少年。那周王殿下心胸豁达礼贤下士,他见你这少年了得,即便是你再杀他十个八个的军官,也抵不上你一个少年英雄。况且贫道和周王殿下相识已久,但凡你去,定然是他宴席之上不可多得的贵客,何曾有过一丝一毫的睚眦之怨?”李少岩听罢低头暗想:但报得父母之仇是大事,周王若是心怀芥蒂,我再走不迟。想罢抬头道:“叶道长,那我们走。”那叶秋落见李少岩点头应下,又是呵呵一笑道:完伸手拉过李少岩,两人朝开封城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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