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千年生死两茫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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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碧霄娘娘祭起金蛟剪,化作两条金蛟来绞哪吒。此宝厉害无比,乃是碧游至宝,通天教主亲赐于云霄、琼霄、碧霄三人。当年封神时,赵公明借去与周营对阵,连燃灯、陆压这等高手都是一照面就落败而逃。哪吒如今法力神通虽然较千年前大有进境,但依然不是金蛟剪的对手,正欲驾风火轮逃遁,那两条金蛟已经近身。
眼看就要将哪吒一截两段,侧面猛地扑来一个人,挺身挡上。金蛟剪一绞之下,那人大叫一声,鲜血飞溅,身躯拦腰而断。
金蛟剪一击得手,即便自回碧霄手中。哪吒惊魂未定,定睛看是何人舍命救了自己,一看之下,心神剧震——原来是李靖。
李靖被金蛟剪拦腰一截,身躯断成两截,已经气息奄奄,眼看是活不成了,唯有轻声叫道:“哪吒,哪吒。”勉力示意他近前。哪吒与这个父亲素来不睦,他小时闯下大祸,牵累父母,一怒之下剔骨割肉,还了父母养育之恩,被太乙真人以莲花塑体,重得了性命。后来要寻李靖报仇,撞上燃灯阻拦,给了李靖一座黄金宝塔——这宝塔有莫大威能,若是哪吒再起凶心,李靖只要祭起宝塔,便能取他性命。故此哪吒只得忍耐,不敢发作。
千年过去,父子之间总是冷冷淡淡,哪吒心底也从没当真将李靖当父亲看待,连“父亲”都不肯叫上一声。如今生死关头,不想倒是他舍身救了自己一命。略一犹豫,俯下身,就听李靖用微弱声音道:“既为人父,便当维护孩儿周全。当年仇家逼迫,是我懦弱,不敢相争,害你几乎丧了性命,原是我对不起你。你怨恨我,也是理所当然……如今,能算是恩怨了结了么……”眼睛定定地看着哪吒,盼他点头应允。
哪吒怔了一怔,就要点头答应,转念想起当年自己剔骨割肉的痛楚,顿时又怒气盈胸,恶念上涌,正待转头而去,却看见李靖眼中企盼神情,心中一痛,暗道:“罢了,他好歹也是我生身父亲,如今将死,再大恩怨也就算了罢。”正欲点头,却又想道:“师父说过我的来历,乃是灵珠子下世,投生到李家,不过是借胎罢了。他又哪里能真算是我父亲了,于我又有什么恩情?”他七岁时剔骨割肉,被太乙用莲花重塑形体,自此再也不能长大,就连心智也都滞留在七岁时,孩子脾气至今不消。思来想去,踌躇不定。
李靖奄奄一息,见哪吒脸上神色变幻不定,心中失望至极,便如坠入无底深渊一般。他肉身成神,修炼千年,虽然法力不错,却又如何抵得金蛟剪一击,原本即刻就该魂飞魄散,只因一点心愿不灭,苦苦强撑,如今见哪吒如此,心头最后一点指望也便不存,默叹口气,就此瞑目。
哪吒犹自踌躇不定,突然看见李靖双目闭上,大惊,再无多想,扑上叫道:“父亲!父亲!”然而李靖三魂已散,六魄全消,是再也听不见了。
金蛟剪何等威能,一绞之下,连肉身带魂魄一齐溃灭,就是想再入轮回也是奢望。自此之后,天地之间,再无李靖这个人了。
罗宣、云霄、碧霄、琼霄等人见了,亦是心中闵然,暗中叹息。哪吒抱起李靖尸首,转身离去,也无人阻拦。
※※※
天庭之中,处处战火。闻仲率雷将四处冲杀,正撞上雷震子、龙须虎和土行孙、邓婵玉夫妇。闻仲厉喝一声,二十四雷将一拥而上,将四人团团围在当中。雷震子急急振开风雷双翅,持黄金棍朝闻仲当头打来,辛环大呼道:“雷震子慢来。”也振开双翼,持双钻迎战,两人便在半空鏖战。
龙须虎双手连发磨盘大小石块,如雨点般朝众雷将劈头盖脸打来,这是他天赋异能,封神后勤加修炼,神通更增。庞弘、金素、李德、陶荣四人不防,被石块打中脑门,登时脑浆迸裂,一命呜呼。闻仲大怒,一勒墨麒麟,跳开两步,将雌雄双鞭祭起,便如两道金光此起彼落,接连打在龙须虎背上。喀嚓骨骼爆响连作,龙须虎诺大身躯被闻仲双鞭生生打成肉饼一般。邓婵玉欲待发石子,早被众雷将刀枪交加,死于非命。土行孙见情形不妙,身一矮,便欲遁入土中逃走,被闻仲喝道:“哪里走!”额头神目怒张,一道白光击出,将土行孙当胸射穿一个碗口大的窟窿。众雷将上前,砍了首级。
雷震子在空中恶战辛环,战了十余合,一棍打在辛环左翼上。辛环剧痛,大叫一声,自空中摔落下来。雷震子正待追击,见龙须虎等人都战死,料知寡不敌众,一振双翼就要飞走。闻仲见他要走,自腰间一探,取下紫电锤掷来。刹那间无数道银雷闪电当空纵横缠绕,一齐朝雷震子轰击而下。
此锤是上清教主所炼,随身佩带之宝,后来付与闻仲执掌雷部,果然威能无比。雷震子肉身封神,任雷部员外郎,千年修炼,法力神通大有进境,役雷之术几乎不下于闻仲,但被这紫电锤一击,居然全无半点反抗余地,闷吼一声,自空中摔下,全身焦黑,衣甲碎裂,眼珠凸出,头发根根直竖而起,眼见是活不成了。雷部众将怕他使诈装死,上前一通乱砍,剁成肉酱。
金灵圣母、赵公明率众一路剿杀斗部众神中的异己分子,不片刻间,已经连杀太阳星、勾陈星、白虎星、朱雀星、玄武星、玉堂星、天贵星、天福星、天赦星、貌端星等数十位星君,红鸾星龙吉公主乃是天帝之女,早知风声,带着自己丈夫龙德星洪锦躲入府中,大门紧闭,并不出头。金灵圣母也不愿触怒天帝,平白多生事端,自然不加理睬。
一路冲杀至天罡地煞府。前日太乙天尊举荐了八十多名下界修真弟子,继承天罡地煞神位,就住在此府中。金灵圣母一声号令,力士星邬文化一马当先,手执两根排木,连撞两撞,将天罡地煞府连大门带围墙一齐撞得粉碎,斗部众神蜂拥而入。
那八十多名新任星君席不暇暖,谁知就撞上这种事,匆忙拔剑抵挡。他们虽然不是下界道门各宗派的顶级人物,却也都是一流弟子,大都有金仙修为,又都是玉虚一脉——太乙并未推荐楼观派弟子——彼此所学大体近似。危急之下,八十多人结成剑阵相抗,斗部众神一时攻不进去,反而死伤不少。
金灵圣母大怒,一拍七香车上前,取下腰间紫辰剑来,念诵真言,祭在空中。刹那间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紧接着,头顶苍穹之上星光大盛,璀璨夺目,一道银河横亘天际,贯通南北。金灵圣母又低喝一声,仿佛被什么震动,满空中银线交错,漫天星斗齐齐坠落下来,如冰雹一般朝剑阵轰砸。
此乃周天星宿之力,非同小可。金灵圣母位居斗部天尊,执掌八万四千群星恶煞,自己都不敢硬接。道门众弟子见势不妙,齐齐呼喝一声,手掐法诀,神通运转,剑阵之上腾起一层巨大的青色透明护罩,迎住周天星斗轰击。
一击之下,只听得爆响连连,惨叫连连,那青色护罩轰然碎成无数片,化作五彩光华四散流溢而去,八十多名道门弟子立足不稳,四散震开,大多口角溢血,内腑受创,少数修为低的当场气绝身亡。斗部众神见剑阵已破,一拥而上,道门弟子仓促间也无法再布成剑阵,只得各自为战,混斗起来。金灵圣母、赵公明亦上前冲杀。
这边又有四大天王、凌霄殿四大元帅奉命攻打李靖的元帅府,撞上金吒、木吒、韦护三人率家将亲兵迎敌,团团大战。这也是前世仇家,当年封神之时,四大元帅中的王魔便是被文殊、金吒师徒所杀,杨森被金吒所杀,李兴霸被木吒所杀,除了高友乾是被姜子牙祭打神鞭打死,其他三人皆与金吒兄弟有仇。只因一殿为臣,又受制封神榜,不得报复,如今起心造反,正是凶性大起,要报仇雪恨。当下各种法宝当空纵横,光华瑞气条条绞杀。魔礼海的四相琵琶上次攻打四海时被牛魔王抢去,如今牛魔王也上天为神,化敌为友,琵琶自然也归还了,花狐貂被猕猴王打死,却是无法复生。四大天王催动各自法宝,四大元帅各催座下异兽,往来冲杀,李靖府中亲兵家将死伤殆尽,金吒等人浴血苦斗,各各带伤,冲出一条道路往西方而去。四大天王、四大元帅岂肯放过,大呼赶来。前三人仓皇奔逃,后八人紧紧追赶,眼看就要赶上,猛然西方天空中梵音如潮,光明大放,无数青莲金花飘落,万盏金灯虚空浮起,现出两个白衣僧人来。金吒、木吒抬头看见,慌忙跪倒,道:“世尊救命。”韦护亦拜倒。

四大天王、四大元帅一见这两个僧人,登时怒气上冲,喝道:“文殊、普贤!前次封神你等屡用狡计,伤我等性命,害我多少同门,今日还敢前来!”青云剑、四相琵琶、混元伞、开天珠、劈地珠、混元宝珠等诸般法宝齐齐打来。文殊、普贤自道入佛,修至阿赖耶识,证菩萨位,已经相当于太乙金仙的顶级,距离大罗金仙也不过半步之遥,哪里还畏惧这些法宝。当下文殊菩萨微微含笑,袍袖一拂,当空现出朵朵青莲,与诸般法宝一触,青莲自消,那些法宝也登时光华黯淡,都落到文殊袖中去了。
四大天王、四大元帅更是忿怒,执兵刃上前厮杀。文殊缓缓低眉,道:“道友,你等皆与我西方教法有缘,何不早早皈依。八德池边,谈讲三乘**,七宝林下,任你自在逍遥,岂不是好。”魔礼青大呼道:“叛教背师之徒,还敢饶舌!”恶狠狠上前。普贤见状,合十道:“善哉!”口颂咒云:“名支波昼,毗尼波昼,乌稣波昼!”隆隆雷声中现出降魔法身来,身虚空色,高千万丈,在莲华月轮之中,有三身,分十面,目蕴金光,分观十方世界;三身有一百只手,持一百根五智金刚杵,遍体金光猛盛。四大天王、四大元帅为这威势所慑,正自踌躇,普贤踏前一步,一百只手持一百根金刚杵打下,将四大天王、四大元帅齐齐压得不能动弹,只得束手就擒,都被带到西方去了。
※※※
连场大战,自辰时直杀到申时,方才渐渐平息。金灵圣母、闻仲、赵公明、罗宣等人聚集一处,清点人数。闻仲的二十四雷将战死一半,罗宣的火部神将亦战死小半,吕岳的瘟部全军覆没,连吕岳自己也被哪吒的九龙神火罩烧死。斗部大战一场之后,也只余下二十余人,五斗星君、九曜星君、天罡地煞尽数战死。四天王、四元帅被西方佛门收去,赵公明和三霄兄妹皆安然无恙,麾下招宝天尊萧升、纳珍天尊曹宝、招财使者陈九公、利市仙官姚少司都死于混战之中。牛魔王、狮驼王、白象王、金角、银角皆无恙,哼哈二将郑伦、陈奇和千里眼高明、顺风耳高觉正被狮驼王和白象王撞上,这两大妖王杀红了眼,也不打话,便将四人尽数砍了。
李靖身死,哪吒逃回东极妙岩宫,金吒木吒韦护被文殊普贤救走,雷震子身死,其余原阐教弟子和凡人封神者,如土行孙、杨任、韩擒龙、薛恶虎之辈,以及太乙举荐的那八十多名道门弟子,刚刚坐上神位没几日,便遇上这场无妄之灾,尽数战死。
血流满地,煞气冲天,尸横遍野,一座祥和瑞蔼的天庭胜景,登时便成了修罗杀场。
金灵圣母、闻仲、牛魔王等人率部来到瑶池前,俯身拜倒。天帝金母缓步而出,仿佛刚知道外面的变故一般,道:“你等这是何意?”
闻仲道:“禀陛下,阐教余孽谋逆反叛,犯上作乱,已经被我等剿杀。惊扰陛下圣驾,罪该万死。”外面杀得这般激烈,天帝却在瑶池中装聋作哑,分明就是故意默许。故此闻仲虽然口中说“罪该万死”,心中并不慌张。
天帝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众卿家亲冒矢石,身先士卒,浴血奋战平定叛乱,乃是有功无过,何罪之有。都起来罢。”
众人站起,闻仲又道:“禀陛下,阐教倚仗玉虚势力,把持天庭千年,平素飞扬跋扈,种种横行不法,人神共怒。如今一旦逐去,只恐他日复来,更为大患。”
天帝道:“那卿家有何高见?”
闻仲道:“天心动转,阴阳化绎,盛衰之理,虽仙圣难逆。如今女娲娘娘复起,坤道大兴,玉虚气运合消——此乃天数也。臣等恳请陛下顺天应人,逐退玉虚邪道,尊奉碧游圣人与女娲娘娘,重定三界,再立规矩,方为上策。”
天帝听了,呵呵大笑,指着闻仲等人道:“尔等好大胆。明明是尔等犯上作乱,弑杀神君,尚在这里巧言令色,颠倒黑白,蛊惑人心,还敢妄谈什么天数,天数岂是尔等所能知!”闻仲等人大惊,不知天帝为何突然反目,正要说话,就见一点乌光自天而降,猛然涨大到无边无际,化作一个巨大的铜钟,轰然一声,将众人都罩在里面。顿时周遭一片昏昏漠漠,无尽虚空,什么也看不清楚。
混沌钟!
天帝长笑一声,缓缓道:“八荒**,古往今来,混沌无极,无始无终。”
随着最后一个字吐出,混沌钟一声清响,缓缓旋转起来。钟声悠扬,从霄汉之上传至四维八极、虚空**,鸿蒙世界、宇宙乾坤,一时都似在钟声中停止了运行,又有清光蒙蒙,从混沌钟钟体之上倾泻而下,笼盖茫茫大千。
金灵圣母、闻仲、牛魔王等人被困在混沌钟中,正自慌张,就见头顶上亿万星辰闪烁亮起,不可胜数,较之平时夜空所见多过千倍万倍,璀璨耀目,绚丽异常。只是众人心情紧张,哪有闲情欣赏。猛地只觉钟身一荡,亿万点星辰齐齐轰砸下来。
金灵圣母连忙祭起紫辰剑。此剑乃是她封神任斗部天尊后所炼,也有统驭星辰之能。一被祭起,便也化出满天星斗来,朝混沌钟顶上砸下的星辰迎去,轰然撞击,纷纷粉碎。只是混沌钟威能远在紫辰剑之上,所化出的星辰何止胜过百倍,被挡住的不过是十分之一,其余依旧轰砸下来。
牛魔王摇动渔鼓,发出连连震响,将星辰震散。诸神将纷纷运转神通,各祭法宝,全力相抗,勉强抵住。突地混沌钟又是一声清响,刹那间从周遭的虚空黑暗中,杀出无数混沌之神来,共工、祝融、烛龙、句芒、玄冥、后土、蓐收、天吴等等皆在其中,或九首八臂,或三头六臂,或人面蛇身,或虎首人身,或全身覆羽,或虬角獠牙,种种异相恶貌,不一而足,个个操蛇踏龙,冲杀过来。
金灵圣母等虽然也称为“神”,其实乃是后天所封,较之这些混沌神族,上古神明,有天壤之别。幸好这些混沌神明仅是虚像幻化,并非实体,虽然也十分厉害,一时却尚能勉强抵挡。斗了半刻,牛魔王见自己这边伤亡大半,心中焦躁,想道:“师尊和女娲娘娘怎地还不来!”
一念方动,就听得混沌钟外白鹤长鸣,声闻九霄,亿万重五色光霞透钟而入,盈满虚空。天帝、金母与众人齐齐行礼道:“拜见弥罗天玉清教主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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