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炼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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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战之后,四野沉寂,苍山如海,残阳胜血。
天罡地煞、三万天兵全军覆没,近四十万妖众也战死大半。黄风岭黄风怪在作法吹沙时正撞上天杀星,被一顿板斧砍成肉酱,青龙山辟寒、辟暑、辟尘三位妖王陷入九宫八卦大阵,亦先后战死。黑风山熊罴怪、毒敌山琵琶精和陷空山白鼠精,总算见机得快,逃得性命。
日近西垂,沉沉暮色渐起,笼罩四野,山风呼号盘旋,阴冷刺骨。数十万生灵伏尸山岭,或人或妖,残肢断臂交相枕藉,血雾漫天,整座郁郁葱葱的华山亦被映得暗红色一片。
妖族并无收拾尸体的习惯,大事既完,诸大妖王率余部自回洞府,李承乾站在华山顶上,见这尸山血海,心中亦不禁恻然,暗道:“一日之间,便丧了数十万性命,只为救得一人。若是大劫到来,还不知是什么模样,莫非真要天地灭绝不成。”又想既然事已至此,天庭岂肯善罢甘休,势必要再兴兵征讨,到时候又是连绵战火,不知又有多少生灵丧命其中。
正默默叹息,孙悟空过来,道:“师兄,我们回花果山去罢,嫂子还在等着呢。”李承乾道:“好。”取了宝莲灯,又问明了口诀,杨戬母子亦自回灌江口真君神殿去了。牛魔王道:“李兄,这宝莲灯是娘娘点名要的,你用完之后,自上太素天还给娘娘便是了。”李承乾谢过,和孙悟空、猕猴王一路返回东胜神州。
众人散去,此地寂静无声,唯有悲风回旋,喑呜低语。血气四方弥漫散去,充塞天地之间,便渐渐有无数寒鸦前来,绕场低飞,哑哑嘶鸣,啄食尸首。
一位道人身披太极道袍,背松纹古剑,腰间挂着个白色葫芦,大袖飘飘,正从空中经过,见这下方血光弥漫,杀气冲天,暗暗心惊,略一推算,也便明白前因后果,微微叹息,降下云头。又见阴风旋绕,无数乳白色魂灵自尸首中飘起,大多都渐渐变得透明,隐没无形;小部分被山风一吹,四散而去,却有极少数犹自摇摆不定,仿佛茫然无措,不知要去何方。
道人知道自行隐没的,乃是战死的妖族魂魄,入幽冥地府转世轮回去了;被山风吹散的,乃是那三万天兵的魂魄,就此湮灭无存,从这世上彻底消失;仍然残留不去的,都是那一百零八天罡地煞的魂魄。只因他们是封神榜上所封正神,不受冥王生死簿管辖,如今一旦身死,既不能如妖众一般进入幽冥地府,再续轮回;又都有些神通法力,能一时保住魂魄勉强不散,但时间久了,终究也是个形神俱灭的下场。
道人见状,心中怜悯,暗道:“可怜辛苦修炼一场,到头来落得个如此结局,岂不悲哉。”连忙自背后取出松纹古剑来,披散了头发,咬破食指虚空画符,在空中踏罡布斗,结成收魂大阵,伸剑朝下方一指,喝道:“天魂地魄,日月交接;神归绛宫,炁返玉海。”那天罡地煞的魂魄正自徘徊,被道人符咒一引,齐齐升起。道人自腰间取下葫芦,用剑尖一指,天罡地煞一百余道魂魄都被引进葫芦中去了。
道人待魂魄全部归入葫芦,塞上塞子,转身踏云朝南方而来。不知过了多时,前面出现一座高山来,直侵霄汉,有龙蟠虎踞之形,着实气势非凡。道人降下云头,一路缓行,只见千峰竞秀,万壑争流,瀑布斜飞,藤萝倒挂,青松屈曲,翠柏阴森,好一处修道所在。
山顶有一座道观,虽然古旧,亦无香客来往,却还整齐,并无半点破败之相,门口站两个童子,见道人回来,齐齐行礼,道:“师父。”道人微微点头,走入道观,过了正殿,转过右廊,便是一所殿宇,红墙灰瓦,正面两扇朱红格子,檐前一面朱红漆金字牌额,左书四个金字,写道:“伏魔之殿”。
道人推开门走入,殿中昏昏默默,杳杳冥冥,黑烟霭霭,冷气阴阴,伸手不见五指。道人身具广大神通,自然不惧这些黑暗,早看见殿中有一口深井,井边有一块石碑。道人便将腰间葫芦取下,口对着井,拔开塞子,念诵咒语,一声断喝,那葫芦中汩汩有声,一百余天罡地煞魂魄都落到那井中去了。
道人道:“尔等在此静候,日后自有返本归原之机。”伸出手指,宛如铁画银钩一般,在石碑上写了几个字,转身出殿,将大门关上,自怀中取出一道纸符封上了。回到正殿,召集诸弟子,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道:“我辈修道之人,以慈悲为怀,既然正好遇上,不能不救上一救;但彼等都是上天恶煞,若要径行投胎转世,又不免为祸人间,须得先消磨其凶心恶念才是。这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的魂魄,如今都镇锁在其中。我弟子切记,不可妄开伏魔殿门,等待日后机缘。”诸弟子齐声应诺,退下。道人自默坐运功,神游八极,不提。
※※※
且不说这边道人收取天罡地煞魂魄。李承乾三人借着孙悟空的筋斗云,一路越过汪洋大海,到了花果山。孙悟空似乎有些心神不属,也不说话,自回水帘洞中去了。
李承乾虽然有些奇怪,但一心念着玉藻,亦未多想,与猕猴王作别,便自回莲花峰上来。他们在莲花峰上搭了座木屋居住,李承乾回来,见玉藻正坐在屋外草地上闲看暮色,一袭白衣素裙,长发散披,越发显得楚楚动人,见李承乾回来,欢喜道:“你回来了。”
李承乾点头,道:“我取了宝莲灯来。”自怀中取出宝莲灯给玉藻看。玉藻接过,见是一朵碧绿莲花形状,光华莹润,握在手中便有一股暖意传来,笑道:“这就是宝莲灯?倒是闻名已久。”李承乾道:“这就是宝莲灯了。”默想一遍瑶姬传授的口诀,运转神通,伸手一指,那宝莲灯便漂浮起来,悬在玉藻头上,缓缓转动,灯芯亮起,发出浅碧色光芒来,半空中隐隐有仙乐飘渺,若有若无。起初不过一点微光,渐渐扩散,宛如水波荡漾一般,越来越明亮,渐渐照耀整个莲花峰头。李承乾站在一旁,亦觉顿时心境平和,神清气爽,疲倦全消,再看玉藻,原本苍白的脸色渐渐变得红润起来,嘴唇亦有了血色。
李承乾上前轻轻握住她的手腕,一按脉象,亦不再是那般虚浮无力,渐渐强劲起来,欣喜道:“玉藻,你感觉怎样。”玉藻点头,道:“好多了。原本总觉胸口闷得厉害,全身提不起半点力气,被这灯光一照,就好像力气都回来了。”正说间,突然呀了一声,李承乾以为有什么反复,连忙道:“怎么?”玉藻闭目不答,过了片刻,盘膝坐起,默运玄功,轻雷震响,头顶泥丸宫冲出一道白气来,凝成一个小小狐狸之形,蜷缩而卧,碧眼莹莹,九尾矫夭,正是玉藻的元神。

她已经修到太乙散仙境界,自然也早已凝就了元神。李承乾不解其意,定睛细看,见玉藻元神之中,有两脉青气,正在疾速游走周身,片刻之间已经流转奇经八脉,四肢百骸,在眉心处汇集,凝成一颗青色珠子,放隐隐毫光。李承乾正诧异间,便见那青色珠子纷然而散,化作无边青色火焰,腾腾燃起,将玉藻元神裹在其中。
李承乾大惊,正不知发生什么变故,就听得狂风呼啸,空中隐隐响着闷雷,电光闪闪,金蛇乱舞,紫色的闪电划破长空。肉眼看不见的天地元气疾速旋转,在莲花峰上的高空中形成一个巨大旋涡,缓缓转动。
李承乾只觉体内真气运转,像要不由自主地腾飞而起,被那漩涡吸进去,连忙盘膝端坐,方才稳住身形。玉藻正处漩涡的中心之下,却仿佛半点不受影响。过了片刻,那漩涡陡然顿住,紧接着四射崩散开,天地震荡,风云翻滚,虚空中隐隐凝成龙腾虎跃的透明影象来。
玉藻依旧盘膝端坐,身上却冒出重重银白色火焰,璀灿如同星光。又是一声震响,泥丸宫上青色火焰一腾而消,现出元神来:白衣素裙,秀发垂肩,面容娇美,正是玉藻。
李承乾惊诧之极。
所谓**之间,人身最贵。须知此天地乃是盘古开辟,垂死化成。女娲仿盘古之形造人,所以人身暗合天地之理:脊骨二十四节以应二十四炁。肺管十二节名为十二重楼。脐为祖宫内曰黄庭,心曰绛宫,肺曰华盖,舌下曰华池,脚心曰涌泉,脐下一寸三分曰酆都,山水小肠十八盘即为十八狱,水道曰地户,谷道曰幽门。此一身之内,天地位万物育也。左齿叩八音为金钟,右齿叩八音为玉罄,前齿叩八音为法鼓,三八共二十四通以应二十四炁。
是故《道德经》有言:“道大、天大、人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种种异修,皆以修得人身为本,不得人身,终不能成其正道。
这便是为何无论什么妖怪,都一定要修**形的缘故,只因人身最合天地之理,最适宜修炼。一个妖怪若是不能修**形,便是道行浅薄、神通低微的标志。
玉藻是千年妖狐,自然也早已修**形。但她不入佛道正教,修习的纯粹是妖法,是故不脱妖身,元神依然还是白狐之形。如孔雀明王这种,入佛门修到阿赖耶识,便早就脱去了妖身。玉藻不脱妖身,仙体未成,所以便有妖气,往昔在长安时,就要靠玉佩遮掩。
但如今玉藻元神居然变**形——这也就是说,玉藻已然彻底脱去妖身,成就仙体了。
这就奇怪至极。
龙虎影象渐渐淡去。玉藻双目一睁,收了元神,起身站起,脸上神光熠熠,显是修为大进。李承乾心中诧异,收了宝莲灯,问玉藻是怎么回事。玉藻自己亦不知道,李承乾想了一想,反应过来,道:“是了。”
当日玉藻被轩辕剑中太清、玉清元神所伤,体内便传入两缕真炁,几乎丧命。幸得孔雀明王指点,请洞真山的那隐士化解了。如今想来,那人原来并非是简单地将真炁消去,而是融化到玉藻体内。如今玉藻被宝莲灯照耀,周身经脉恢复,两缕真炁便自行运转,助玉藻锻成了仙体。
这两缕真炁虽然极其微弱,却等若是太清、玉清教主亲传,非同小可。洞真山那人不但能将其消解,而且能将它化为玉藻所用,这份修为着实不可低估。
李承乾见玉藻不但伤势痊愈,而且修为更进,锻成仙体,虽然出乎意料,到底也十分欣喜。仙体既成,妖气便也自然消去,日后就连照妖镜也不必畏惧,便和人类修道者全无二致了。
事情既完,便需将宝莲灯还给女娲。李承乾不愿再上太素天,对玉藻道:“你去罢。”玉藻笑道:“偏你这般小家子气。”取了宝莲灯,上太素天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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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娲娘娘正在娲皇宫中默坐。玉藻上前行礼,道:“娘娘万寿。”她与女娇同源而出,自然与女娲也算熟识。女娲见玉藻来了,笑道:“坐罢,近来可好。”神态温和,仿佛长辈在与自家子弟闲谈。玉藻道:“一向平安,多谢娘娘关心。”将宝莲灯奉上。女娲接过,随手放到一边案上,道:“你前日被轩辕剑所伤,不想因祸得福,反而有这一番造化,能脱去妖身,倒也可喜。”玉藻笑道:“托娘娘洪福,不过我还是喜欢做妖怪呢,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做人便有许多拘束烦恼。”女娲亦笑,道:“做人做妖,总是一般,哪里有真能自由自在了。只消有灵觉,有知识,便有烦恼,有纷争,纵然圣人亦不能免。”又谈得几句,玉藻起身告辞,女娲微微点头,道:“你去罢。”
玉藻退下。女娲默坐一会,拿起宝莲灯,放入袖中,起身往后殿来。伏羲正在抚琴,八卦台周围六十四卦相上烈焰腾腾,虚像流转,见女娲来了,亦不说话,将一曲奏完,缓缓道:“都拿到了?”
女娲微微抬袖,袖中飞出两点光芒来,落到伏羲身前。一件是那宝莲灯,另外一件却是个铜镜模样,黄橙橙的并不起眼,上面刻满云篆火符,隐隐流动,正是那照妖镜。
伏羲将两物拾起,反复摩挲,叹道:“这照妖镜果然不凡,不知元始费了多少功夫,才炼成这般宝物。”伸指一弹,一点金光自掌心跃出,乃是个小小的铜炉。
伏羲将铜炉放在八卦台中央,默诵咒语,那铜炉便急速变大起来,光华灿烂,瑞气盘旋,亦分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八卦形状,八足支地,四耳呈螭龙形。伏羲伸手在八卦炉盖上重重一拍,道:“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那炉中光华闪耀,混沌之气周流,太一之火飞腾。正是那太初之火,宇宙之源,能摧炼天地,熔毁乾坤。
八卦炉一燃起,周围六十四卦相上,烈焰顿消,齐齐沉寂。
伏羲抬手,将照妖镜和宝莲灯两件宝物一齐投进八卦炉中,对女娲道:“七日七夜,便可成功。”依旧坐下抚琴,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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