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安忍不动如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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枉死城中,十殿冥君正高高端坐,身旁是牛头马面,持哭丧棒、勾魂锁。他们十人自前日被天帝封为冥君,便与黄飞虎交割了一应事宜,自泰山黄泉路下了幽冥,执掌地府起来。好在这十人都是妖怪出身,既有广大神通,心性又复凶戾,见多识广,手段狠辣,与黄飞虎相较起来,不可同日而语。他们又一心要作出成绩,尽心尽力,不过几日,地府秩序便为之一肃,种种贪赃枉法,徇私舞弊之事,大为减少。
只是有一件事,颇令十殿冥君烦心。便是这地府之中,不知何时居然来了个和尚,法号叫什么玄奘,成天在枉死城中讲佛论道,骚扰亡魂,搅得地府鸡犬不宁。问黄飞虎,黄飞虎亦茫然不知。
一个和尚擅入地府,黄飞虎居然一无所知,仅此一条,便足以定这位东岳大帝玩忽职守的罪了。但黄飞虎如今已经让贤,成了“前任”,十殿冥君也不好再打落水狗,没奈何,只得自己来处理这烂摊子。
正要派遣鬼卒去捉拿,玄奘却失了踪影。十殿冥君上任伊始,事务繁杂,千头万绪,忙得团团乱转,一时也顾不上他,以为是听到风声逃走了,也就不在意。
谁料方才鬼卒来报,道是又发现了玄奘踪影。原来这和尚压根没走,而是到了十八层地狱中,现在正在那里开法会,宣讲佛法,要超度那些地狱中的亡魂。十殿冥君闻言大怒,立刻派遣鬼卒前去擒拿,要问他一个扰乱地府之罪。却不知怎地,已经过了这半日,派去的鬼卒还未回来。
“难不成出什么岔子了?”秦广王道。
一语未毕,就听得殿外喧哗,接着几个鬼卒跌跌撞撞奔进来,神色仓皇。秦广王眉头一皱,喝道:“怎么回事?”
那几个鬼卒七嘴八舌说了半天,众人方才明白。原来他们去抓玄奘,寻到第三层铁树地狱,便看见那和尚,正喋喋不休地劝说几个在铁树利刃上受苦的亡魂。鬼卒大怒,抖铁链就要上前擒拿,谁料这和尚全然不惧,反而自己迎上来,便对这几个鬼卒讲起金刚经,讲完金刚经,又讲般若经,再**华经,足足讲了一个时辰。说也奇怪,这些鬼卒个个都是凶悍之辈,平素在地府里作威作福,一到这和尚面前,便提不起半点力气,便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那些佛经听在耳中,便觉头晕目眩,仿佛有一千只知了在耳边盘旋,鼓噪不停。总算那和尚大约说累了,转身又去寻别人,鬼卒方才逃了回来。
秦广王大怒,便要再遣人去。坐在下首的第五殿冥君阎罗王突然开言道:“大哥且慢,依我之见,这和尚就任他去罢。”
秦广王一愕,道:“贤弟,这话怎么说?这和尚在此传教,若是真把亡魂都度入佛门,你我兄弟还做什么冥君。”
阎罗王道:“大哥,你多虑了。这地府亡魂亿万之数,哪里是他一人能度尽的。再者说,那些无罪无孽,积德行善的,自然早入轮回转世,无需他来超度;那些罪孽深重,在地狱中受苦的,都是穷凶极恶之辈,休说一个玄奘,就算是佛门教主亲临,也莫想能劝得向善回头,不足为惧。佛门准提教主曾助帝鸿殿下斩却三尸,算是于我等有恩。这和尚在地府,反正也掀不起多大波澜,就随他去罢,算是还了个人情。再者说,陛下削了黄飞虎之权,让我等兄弟执掌幽冥,那道门如何甘心。虽然是那黄飞虎无能,我等占了正理,终究也是麻烦。佛门既然有意入地府传教,迟早与道门冲突,我等正好安坐一旁,静观其变。”
十王之中,阎罗王虽然排名第五,其实却是神通最高,见识最广者,平素其他九人对阎罗王就颇信从。秦广王听如此说,便道:“罢了,既如此,就按贤弟所说罢。”挥手命鬼卒下去。
那鬼卒却不下去,叩头道:“陛下,还有一事禀报。”
秦广王不快道:“什么事?”
鬼卒道:“方才枉死城外,来了一男一女两个生人,并非魂魄。那女子肩上悬浮一盏琉璃灯,放出种种宝焰华光。我等待要上前擒拿,被那琉璃灯光一照,便全身刺痛,不靠靠近,被那两人闯入城中来了。”抬头瞅瞅秦广王脸色,又道:“这两人闯进城来,正撞上那玄奘和尚,他们似乎相识,如今正在一处,不知商议些什么。”
出乎意料地,秦广王这次并未拍案大怒,只是看了阎罗王一眼,阎罗王缓缓点头,道:“该来的,终于来了。”对身侧转轮王道:“十弟,都安排好了么。”
转轮王欠身道:“各位兄长放心,小弟已经一切安排妥当。只是取李世民的魂魄容易,他们怎生回去,这却麻烦。我地府可以不加留难,那泰山黄泉路出口,却还是黄飞虎在把守呢。”
阎罗王道:“那便不是我们兄弟的事情了,料想殿下自有安排罢。佛门中人也不是笨蛋,想必总有打算。”转轮王道:“也是。”不再多说。
※※※
却说玄奘当日自辽东与李承乾作别,便来东胜神州,瞅个空子,从泰山黄泉路进入幽冥地府来。他曾发下大愿心,要超度救拔一切沉沦地狱的亡魂,之所以西游取经,也就是为此。只是三藏真经虽然取来,佛法在南瞻部州也渐渐传播,沉沦地狱的亡魂,却是越来越多。玄奘思来想去,便索性亲身入幽冥来。
他初时在枉死城中宣讲佛法,无人信从。玄奘一想:“这些亡魂都是要转世轮回的,且不必管。倒是先救拔那些在十八层地狱中受苦的,乃当务之急。”于是便下十八层地狱,日日开法会,宣讲佛法,逢鬼便说,见魂就谈。但正如阎罗王所说,能下这十八层地狱的,个个生前都是穷凶极恶,罪大恶极之辈,到了幽冥,被阴戾之气侵染,还变得更加凶恶暴虐几分,连地狱中种种严刑拷打尚且不能降伏,岂是言语口舌所能劝化皈依的。
玄奘传教多日,一无所成。纵然他自幼出家,信佛向道之心有如铁石,已经修到阿赖耶识,证菩萨位,终究也不免有些气馁起来。
“难道我在佛前发下的大愿,真就永无可能成就么?”
这一日,他出地狱,在枉死城中闲走,放到城门,就见一男一女闯进来,并非亡魂,乃是生人。玄奘也是一怔,定睛细看,发现居然还都是故人,一位是李承乾,另外一位便是玉藻。玉藻肩上还有一盏琉璃灯,正是他师尊燃灯佛之物。
李承乾看见玄奘,亦是大喜,上前说明往来缘由。玄奘在地府呆的颇久,知晓一些情由,想了一想,道:“地府近日易主,规制颇改,如今要转世轮回的魂魄,都在转轮王殿中等候。既然陛下身故方一日,魂魄必定还在那里。”
李承乾大喜,道:“还请法师相助一臂之力。”
玄奘合十道:“不敢,既是师尊有命,贫僧自当尽力而为。”他虽然不曾去过转轮王殿,也知道大约方位,引着李承乾和玉藻两人便去。
一路上的阴兵鬼卒,见到玄奘,皆有畏惧之色,奔走相告道:“金蝉子过来了”,纷纷避让。李承乾不明所以,便问玄奘:“何谓金蝉子?”
玄奘道:“这是他们为贫僧取的绰号。”
李承乾更奇怪道:“这绰号好生奇怪,是什么意思。”
玄奘道:“贫僧也不知,只是他们便一直这般叫法。”
李承乾想了一想,突然明白过来,登时忍不住要捧腹大笑。只是玄奘到底是佛门高僧,李承乾不敢在他面前如此失礼,总算辛苦憋住,几乎要岔了气。玉藻随即也明白过来,却只是微微一笑,道:“这称呼也别致得紧。”
说话间,到了转轮王殿,高大巍峨,壮丽至极,简直相当于一整座皇城大小。出乎意料,这等重要地方,居然四处无一人把守。李承乾眉头暗皱,心道莫非有诈。但既然已经来了,也没有不进去的道理。
三人刚跨过殿门,便都齐齐吃了一惊,原来大殿之中,并无什么雕梁画柱,亦无陈设,乃是无边沉沉黑暗。地面是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深不可测,更不知通往何处。那漩涡无声无息地缓缓旋转,周围半空中,便有亿万点萤光,细看都是一个个透明小人,从四面八方低低飘移而来,缓缓朝那漩涡流去,被水流一带,就此消失不见。
玄奘恍然道:“是了,此地便是归墟海眼,海眼之下,便是凝碧池了。所有魂魄经这海眼,入凝碧池,便能轮回转生。原来转轮王殿,就建在这海眼之上。”那亿万点萤光,自然便是魂魄了。
虽然如此,却要如何方能从这亿万点萤光中寻到李世民,难不成一个一个分辨不成,却也来不及。望向玄奘,玄奘亦无主意。便在此时,玉藻哎呀了一声,转头看时,原来她肩头那盏琉璃灯,仿佛受了这殿中无边黑暗压制一般,光芒稍敛,已经只能照住她自己,却不能将李承乾和玄奘两人也翼护其中了。李承乾暗自焦急,又无办法,正无奈间,突然便听到殿外脚步声响,有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朝这边走来。
其中一人道:“前日那人皇李世民身故,大王命我们送他的魂魄去凝碧池转世。却不知道大王是如何判断的。”
另外一人道:“听说是判到陕西一富贵人家去。”
第一个人嘿嘿道:“大王这便有些断差了。且不论唐王开国的时候,李世民杀了多少人,难保没有无辜之辈。就说玄武门那件事,他设阴谋,杀兄斩弟,又迫父亲退位,这等不忠不孝的事情都做了,如何还不发落到十八层地狱去。”
另外一人道:“小声些,你敢背后议论大王,不怕钉到刀山上去?李世民到底是人皇,身份尊贵,焉能以常人论之。”
那第一人又笑道:“人皇又如何,一旦死了,到这幽冥地府里,还不就是亡魂一个。”
另一人道:“少说话,我们将李世民魂魄送进凝碧池,早早完事回去交差。”
说话间,两个鬼卒摇摇晃晃走了进来,皆是身高两丈,肚腹胖大,头生独角,其中一人手中抱着个晶莹剔透的白玉瓶子。低头见李承乾等三人在殿中,齐齐一怔,喝道:“你们是何人?胆敢擅闯转轮王殿?”
李承乾却不说话,抬手一指,使个禁法,将这两个鬼卒尽数定住了。取过那白玉瓶子来,见其中隐隐约约有个小小的透明人影,正在挣扎,只是瓶口被一道青色符印牢牢封住了,不得出来。李承乾去揭那符印,纹丝不动,他不知究竟,不敢再妄动,怕反而坏了事,喝道:“这里面便是人皇的魂魄么?”
那两个鬼卒不答。李承乾眉头微皱,伸手朝其中一个鬼卒一指,只听的砰地轻响,那鬼卒庞大身躯便分崩离析,化作无数碎末,血肉横飞,散了一地。玉藻面上有些失色,李承乾却自冷笑,对剩下那个鬼卒道:“是也不是?”
那鬼卒慌忙点头,道:“是,是,就是人皇的魂魄。”李承乾道:“好,这符印要怎么揭开?”那鬼卒道:“是有咒语的。”努力将脑袋凑过一点来,对着瓶口叽里咕噜念了一段话,那符印即便自行飘起,白玉瓶中那小小人影钻了出来。
李承乾看得分明,正是李世民,连忙伸掌托起,叫道:“父皇!父皇!”李世民却不应答,抬头恶狠狠地朝李承乾看了一会,突然照着李承乾的手指一口咬下来。
李承乾大惊,好在李世民此时是魂魄之体,并无实质,咬了也是白咬。李承乾叫道:“父皇,是我,是承乾!”李世民全然不应。李承乾大怒,先将李世民魂魄定住,向那鬼卒喝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们对我父皇做了什么?”那鬼卒战战兢兢道:“上仙,上仙,这却不干我等事。所有魂魄到了幽冥都是变得如此,自古以来就是这般,却不是我们做什么手脚。”李承乾心头恼怒,抬手就要将这鬼卒也杀了,却听得旁边玄奘法师高宣一声佛号,举掌往李承乾背上一拍,道:“殿下,定心。”
李承乾被玄奘一拍,猛然惊醒,背上顿时出了一身冷汗。玄奘道:“殿下,此人所言不虚。这幽冥地府之中,阴戾之气极重,只消待上一日半日,即便要受侵染。殿下已经将至太乙金仙境界,犹自不能抵御,何况这些寻常魂魄。”那鬼卒连忙道:“正是,正是,上仙放心,只消离了这幽冥地府,不过三两日,即便复原。”

李承乾心下稍安,突然想起玉藻。自己这等修为,尚且不免被戾气侵染,玉藻修为更低,如何抵挡得住。转头看时,玉藻却面色如常,并无丝毫不妥。玄奘看出李承乾心思,道:“殿下放心,据贫僧看来,这阴戾之气,仿佛也有些灵觉。心魔愈盛之人,便愈容易受这阴戾之气侵染。玉藻姑娘心地磊落光明,又有贫僧师尊的宝灯护住,不虞有事。”
李承乾心道:“胡说八道,她是妖怪,又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和‘心地光明磊落’这评语八竿子打不着。左右还是这灯的作用。”且顾不上计较这些,对玄奘道:“多些法师相助,既然已经寻到父皇魂魄,在下这便回转凡间,免得夜长梦多。”玄奘合十道:“岂敢,不过是贫僧分内之事。殿下若要回去,须得经黄泉路。”李承乾道:“还请法师带路。”默念咒语,将李世民的魂魄依旧放入白玉瓶中,使个禁法封住瓶口,道:“父皇,暂且忍耐一时。”收入怀中,转身和玄奘、玉藻出了转轮王殿。
※※※
一路依旧无人阻拦,不多时,便到了黄泉路。看起来倒也平平无奇,仿佛一条寻常道路,只是缓缓向上延伸,仿佛通到无穷无际的高空。玄奘道:“殿下,从此路上去,便是东岳泰山了。”
李承乾和玉藻谢过玄奘,正要上那黄泉路。陡地光芒一闪,玉藻肩头那盏琉璃灯自行冉冉飞起,悬浮在半空中。三人皆是惊讶,不知怎么回事,就见那琉璃灯中大放光明,遍照虚空,化现出种种景象来。
李承乾知道此灯是燃灯之宝,忽然如此,必有深意,当下抬头细看。只见那画面所现,是一座清碧潭水,不起半点波澜。潭水顶上,便是方才转轮王殿中所见的那巨大黑色漩涡。点点萤火自漩涡中飘下,落到碧水之中,瞬间沉没。周遭尽是无穷黑色雾气,阴风盘旋。
在漩涡之下,碧潭之上,有一老人,面色淡金,白眉长垂,手拄鹿杖,杖头上挂了一盏八角琉璃青灯。老人身旁,站着一位童子,手捧琉璃玉净瓶,瓶壁透明,瓶中水波荡漾,隐隐可见一个小小人影。
老人凌虚踏步,在碧谭上方走了一圈,用手一指,水面上蓦然现出一个金色的太极图形,阴阳双鱼缓缓游动。童子上前,将琉璃玉净瓶中那小人儿连同瓶中之水,一齐注入阳鱼的鱼眼之中。老人随即袖袍一拂,水面上太极图形渐渐散乱,化入虚空。
老人手指童子手中琉璃玉净瓶,念念有词,只见那玉净瓶悠然飘浮,老人手掌一翻,玉净瓶急射入潭,须臾,手掌往上一抬,琉璃玉净瓶跃出水面,老人一把捞住。
猛然画面一晃,仿佛整座碧水潭都震动了一下,虚空震裂,现出一道大缝,一只虎首牛身巨兽跃出,朝两人狂奔而来;同是碧水潭中波涛翻滚,一头青蛟扑上岸来,童子现了本相,乃是一只巨大白鹤,与两兽相斗。潭水又响,跳出大黑猿,也来夹攻白鹤。
老人眉头一皱,正要上前为童子解围。远方又有一头大鸟倏忽飞至,四兽夹攻恶斗,白鹤抵敌不住,复化人身,摔下空中,被老人接住,四兽亦不进逼。
黑雾深处,忽有一点金光亮起,须臾间光焰烈烈,光明无际。只见一只金色巨眼现出,金芒璀璨,灿烂无比,仿佛千日同现。那金色巨眼当中瞳仁立起,瞳仁中虚无一片,犹如无底黑洞。一条幽蓝色的奇蛇虚浮空中,不见首尾,绕着金色巨眼缓缓游走。那蛇背生高鳍,身侧各有四片薄鳍,收拢如鳍,展开似翼。蛇身之上每隔百余里,便生出一只金色蛇眼,一排排忽明忽灭,与中央那金色巨眼交相辉映。
老人与那巨蛇仿佛对答几句,童子在一旁冷笑不止。过了片刻,那空中幽蓝巨蛇身上千百只蛇眼骤然同时一亮,千百道琥珀光纹向两人当头击落。老人杖头琉璃灯青光剧涨,千百道光纹与青光一触,砰然声响,化作蒙蒙黄尘薄雾,童子手指巨蛇,张口大笑。
那巨蛇身躯翻了一翻,又是数千道光纹破空射来,老人面色凝重,高举杖头青灯,全力相抗。金色巨眼虚无瞳仁中忽地射出一道细细乌光,击在青灯光华之上,老人身子一晃,那乌光瞬间散作丝丝缕缕,迅速蔓延,将青灯光芒裹入,有如一个乌黑巨茧,一鼓一涨,渐渐缩小。老人淡金脸色已然变得苍白,身躯颤抖。
突地黑茧又轰然破碎,化作满天黑色蝴蝶,飘飘扬扬。金色巨眼之前,不知何时多了一人,道髻高挽,顶分双歧,飘飘然立于虚空之中,正是玉清教主元始天尊。
李承乾当日在天地社稷坛下,曾见过元始天尊一面,记得分明。虽然换了打扮,但相貌全无半点改变。
他心知燃灯让他们看这些景象,必有深意,见元始天尊现身,更无怀疑,当下凝神再看。只见那空中巨蛇也已转过头来,头如龙首,嘴如鹰喙,双目左红右蓝,金色巨眼在上,红蓝巨眼在下,三只巨眼目不转瞬,都看着元始天尊。
元始与那巨蛇仿佛又说了几句,微微俯身,手掌按向巨眼,那巨蛇甚是不忿,红蓝蛇目陡张,翻身扬起巨尾,向元始重重拍落。元始微笑,轻轻指了一指,那巨蛇巨尾未及元始之身,身躯已软软坠下。
元始手掌缓缓按落,那巨眼徐徐闭合,充塞九幽的金光慢慢黯淡下去,终于彻底消失在虚空中。
童子接过老人手中玉净瓶,打开瓶盖,高举过顶,元始抬起手掌,指间光毫微现,刺入眼前虚空,金光微微一闪,一道金线破空而出,凝成一滴金色露珠,玲珑剔透。元始用指轻轻一弹,那滴金露便向童儿飞来,正正落入瓶中,童儿将瓶盖依旧盖上,双手捧住。
元始转过身来,向方才与老人、童子争斗的四兽各指了一指,四兽皆化为黑气散去。元始又取出三宝玉如意来,虚空重重一击,就见幽冥震动,碧潭翻滚,一条道路缓缓自虚空中生出,正是眼前这黄泉路。
元始又伸手一指,那幽蓝巨蛇尸首蜷成一团,落到黄泉路下无尽空幽中去了。随即背负双手,带着两人离开幽冥。
李承乾见元始等人离开,本以为画面将息,不想停了一停,光明闪烁,场景再变,正中的却是方才被元始击毙的那只幽蓝巨蛇。
只见那巨蛇绵延无际,蜷在黄泉路下,周身无数金眼忽明忽灭,开合不已。无数道黑气自那金眼中缓缓流出,弥漫到四面八方,无尽虚空;又有无数黑气,自无尽虚空中缓缓流来,注入巨蛇周身金眼之中。如此循环往复,无休无止。
李承乾看得莫名其妙,不知何意,正茫然间,那琉璃灯陡地一暗,火焰突熄,无量光明、种种景象随即消失。
李承乾大惊,来时燃灯曾经说过,只要此灯不灭,便能保他们不受幽冥戾气侵染。如今琉璃灯突灭,他自己倒罢了,自恃有近太乙金仙修为,一时不惧,但玉藻如何禁受得起。正慌忙间,便听见玄奘法师朗声大笑。
李承乾自与玄奘法师相识,便见他素来都是宝相庄严,从不曾见过他这等放声大笑。心中忐忑,暗道:“莫非玄奘法师入魔了么,那可是糟糕之际。”正思忖,便见玄奘法师周身绽放无量光明,遍照十方幽冥,呵呵大笑道:“吾知之矣。”又现出菩萨法象来,当空盘膝而坐,低眉垂目,全身宝光流转,法相庄严,头顶上结成七盏金灯,灯下贝叶舒卷,璎珞华盖,又有缤纷焰火,萦绕身周。
李承乾不明所以,但看玄奘似乎并无入魔之相,心中稍定,道:“法师何意?”玄奘道:“幽冥地府,戾气深重,原因非别,便是方才那巨蛇地藏也。自天地开辟以来,地藏为幽冥之主。千年前玉清教主亲身降临,镇压地藏,取九幽定魄泉和地藏眼中神血,制成封神榜。地藏虽被玉清教主镇压,一灵不散,乃吸取这幽冥中亿万亡魂怨厉之气,凝结己身,又复散出,侵染幽冥中亡魂并一切生灵。周而复始,循环不息。”
李承乾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玄奘道:“如此循环,阴戾深结,佛法广大无边,亦难以化解。贫僧虽然证得菩萨位,仅能保自身不受侵染。若要超度救拔一切亡魂,唯有一途。”朝半空中那盏琉璃灯跪下,深深拜了九拜,道:“多谢师尊指点。”站起身来。
李承乾尚不知玄奘到底是什么意思,玉藻突然开言道:“法师,你要舍身镇压那地藏?”
玄奘道:“唯有如此。”
李承乾方才明白过来,惊道:“法师,你若舍身镇压地藏,则除非这幽冥之中亡魂散尽,戾气全消,否则只怕就要永困此地,再无脱身之日,你须三思。”
那幽蓝巨蛇地藏如今已经幽冥地府融为一体,循环相生,甚至可以说,幽冥就是地藏,地藏就是幽冥。只要这幽冥中还有亡魂,还有种种阴戾愤怨,地藏便是不死,玄奘便不能脱身。
玄奘合十道:“昔日我发下愿心,超度救拔世间一切亡魂。地府亡魂若不散尽,我自不能离开。”俯身朝西方下拜,道:“我佛在上,弟子玄奘今日再发下大愿:众生度尽,方证菩提,地狱未空,誓不成佛。”起身一步一步,朝黄泉路下缓缓走去。那无尽幽冥分劈,黑暗虚空化开,现出一只幽蓝巨蛇来,绵延无际,周身金眼开合闪烁,头上红蓝双目原本是紧闭着的,此时也缓缓睁开,盯着玄奘。
玄奘双手合十,一步一步走向地藏。
巨蛇昂起头来,红蓝双目圆睁,周身金眼尽开,万道金光照耀幽冥,璀璨夺目,威势无比。
玄奘面无止水,颜色不动,依然缓慢但坚定地朝地藏走去。
巨蛇怒吼,声若雷霆,它欲要挣扎,庞大的身躯却无法动弹,只能眼看着玄奘一步一步,走到它的身前。
玄奘垂眉,低声念道:“自皈依佛,当愿众生,体解大道,发无上心。自皈依法,当愿众生,深入经藏,智慧如海。自皈依僧,当愿众生,统理大众,一切无碍。”一步一步,走入巨蛇地藏的身躯之中,化为一体。
刹那之间,光华闪耀,玄奘、巨蛇地藏尽皆消失,现出一尊法象来。头戴毗卢冠,身披五彩锦斓袈裟,六臂各持锡杖、紫金钵盂、金刚幢、人头幢、莲花、如意珠,面色淡金,端坐在地。身旁匍匐一只异兽,虎头龙身,独角麟足,犬耳狮尾,周身亦放五色毫光,正是谛听。
刹那之间,虚空破碎,清华流转,一位道人麻衣大袖,手持七宝妙树,缓缓自极高无尽处降下,一步一步走到那法象身前,正是准提。
“尔发如是大愿,当于此黑暗秽土,得无上菩提,证无上大道,现无尽光明。安忍不动如大地,静虑深密如秘藏,我今加升大职正果,尔为地藏王菩萨。”
准提缓缓道,提七宝妙树在法象肩上轻轻一击,合十深深礼拜。
刹那之间,天花如雨,璎珞垂珠,白虹千道,金灯万盏,虚空之中,现出释迦、燃灯、文殊、普贤、观世音、大势至、孔雀明王、惧留孙诸大菩萨的影象来,齐齐合十,深深向地藏王菩萨礼拜。
“南无大慈大悲地藏王菩萨。”
“南无大愿大力地藏王菩萨。”
“南无大行大智地藏王菩萨。”
“南无安忍精进地藏王菩萨。”
“南无十轮拨苦本尊地藏王菩萨。”
“南无光明金刚地藏王菩萨。”
………………
………………
李承乾和玉藻亦双手合十,深深礼拜:“南无地藏王菩萨。”
地藏王菩萨合十还礼,身下现出七色莲台来。菩萨端坐,现无上光明,遍照幽冥,种种祥瑞异像,不可胜言。只是身躯半点移动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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