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龙华下世地府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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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乾出了长孙府,身化金光,一路跟随。那道五色光华不即不离,若远若近,一直引李承乾到了弘福寺中,落下地来。
李承乾也收了遁光,落下地来,见面前一个道人,穿流金道袍,头发随意披散,脸色淡黄,细看却是五彩光辉流溢。他心知这定然就是孔雀明王,上前行礼道:“拜见师叔。”
孔雀明王扶起。李承乾又道:“方才师叔说,此是千载不遇的良机,承乾不敏,还望师叔指点。”
孔雀明王笑道:“容易,只需你父皇复生,则一切麻烦,尽可迎刃而解。”
李承乾眉头微皱,道:“让父皇复生?这却怎生可能。”
李世民已经驾崩,魂魄已入幽冥。若要复生,除非幽冥放人,三日之内让魂魄归体,便有指望。但幽冥地府,素来都是东岳大帝黄飞虎执掌,奉的是元始天尊符诏。佛门绝无这么大的面子,能号令黄飞虎——李承乾此时尚还不知,黄飞虎已经交卸地府之权,十殿冥王已然上任了。
李承乾也曾听说过,有人与道门高人交好,求得灵符,看得快要临死断气了,赶紧烧化成灰,含在口中,死后用以贿赂鬼卒,便有可能起死回生,延寿五年十年。但李世民春秋正盛,全然没有想过会突然驾崩,自然也不曾准备这等灵符,又是突然暴毙,就算烧灵符都来不及。如今人已经逝世,便是烧上几百道灵符,也是全无作用了。
若是能请动道门掌教太乙天尊,甚至玉清教主出面,自然能让黄飞虎将李世民的魂魄自幽冥放出。但李承乾自度又没有这等本事。
孔雀明王却道:“正是,不但要你父皇复生,而且须得你亲身前去,自幽冥中救出你父皇。如此则大事可定。但那幽冥地府是洪荒开辟,凶险异常,就算是太乙金仙,入得幽冥,也未必能全身而退,你可敢去?”
李承乾心中砰砰一动。若是真如孔雀明王所说,不但能化解眼前困境,而且于日后也大有裨益。所谓功高莫过于救驾,若是李承乾真能将李世民自幽冥地府中救出还阳,自然就是奇功一件,以后再慢慢寻机会搬倒李泰,太子之位就十拿九稳了。
富贵险中求,便是天大的风险,也只得冒上一回了。
当即拜倒,道:“承乾愿去,请师叔指点,如何方能入得幽冥?”
孔雀明王扶起,道:“要入幽冥,无非两条途径。其一便是前去东胜神州,上东岳泰山。泰山背面有一条黄泉路,自此下去,便入幽冥,此是元始天尊开辟的正路。”
但且不说镇守泰山的东岳大帝黄飞虎是否会允许李承乾从此路入幽冥——就算允许,时间也已经来不及。三日魂魄不能归体,还阳即便无望,李世民已经死了一日了。此去东岳泰山,有百万里之遥,只怕还不等李承乾赶到,李世民就已经被送入轮回,转世投胎了。
另外一条途径,便是直接下去。
自天地开辟以来,幽冥地府就自成一体,从不与外界交通,一切生灵死后,魂魄自然前去,生人却不能到达。后来是玉清教主元始天尊亲身降临地府,镇压地藏,以无上**力开辟,方才有了东岳泰山的黄泉路。所谓“直接下去”,便是也仿效元始天尊一般,强行破开虚空,自凡间直入幽冥。
若要做到这点,至少需有大罗金仙以上修为,李承乾差得远了。
但李承乾知道孔雀明王既然如此说,自然就是已经有了办法,便又道:“恳请师叔指点。”
孔雀明王道:“若要送你下幽冥,我亦有所不能,须集众人之力方可。此时就正巧有个机缘,你随我来。”转身朝大雄宝殿中走去,李承乾连忙跟上。
弘福寺乃是李世民为母亲祈福而建。当年玄奘法师自西域取经归来,所携回之舍利、佛像、大小乘经律论五百二十夹,共六百五十七部,均置于此寺。并在弘福寺开译经场,译出菩萨藏经、佛地经、六门陀罗尼经与显扬圣教论等,此后译业继续,并撰写《大唐西域记》,盛极一时,也是长安的著名佛寺。直到后来大慈恩寺建成,李世民固请,于是玄奘法师将译经院移去大慈恩寺。
李承乾跟随孔雀明王走入前殿,却没看到半个香客,连寺中僧人都未曾见到,整座弘福寺,仿佛突然成了空荡荡一片,寂静非常。
再入正殿,总算看到四个僧人。
大殿之上,当中供奉的自然是灵山世尊燃灯佛。燃灯两侧,乃是四大菩萨:文殊、普贤、观世音和大势至,皆高坐莲台,显慈悲法象。李承乾也曾来过弘福寺,知道这几尊法象都是以檀香木雕成,涂以金粉,精雕细刻,所耗不菲。
四个白衣僧人,正在殿中盘膝而坐,分东南西北,每人背对一尊菩萨法象,都在低首轻声诵经。
孔雀明王走入殿中,笑道:“诸位师兄还不现法身,更待何时。”
四个僧人齐齐道一声“善哉”。便见天花缤纷,散落如雨,地涌青莲,次第绽放,东首僧人显出菩萨法象来,坐七色莲台,顶有五髻,左手执莲花,花中安放《般若经》一部,右手持金刚宝剑,正是文殊菩萨。
又梵音如雷,金光万道,华云盖顶,白莲覆地,西首僧人亦现出菩萨法象来,坐七色莲台,头戴五佛金冠,面容肃穆,身披袈裟,手执如意,正是普贤菩萨。
又金灯万盏,虚空浮起,璎珞垂珠,如雨纷落,南首僧人亦现出菩萨法象来,坐七色莲台,现女子身,玉面朱唇,柳眉星目,白衣飘飘,左手托净瓶,右手执杨柳枝,正是观世音菩萨。
又无边光炽,遍照虚空,天地六动,白虹千道,北首僧人亦现出菩萨法象来,坐七色莲台,周身发柔白毫光,左手持开合莲花,右手屈中间三指,置于胸前,正是大势至菩萨。
孔雀明王举步上前,亦现法身,乃是一位长身玉立的男子,着白缯轻衣,头冠璎珞,耳珰臂钏,结跏坐白莲上,腋生四臂,右手执开敷莲花,又持俱缘果;左手当心掌持吉祥果,又执三枝五茎孔雀尾,现种种慈悲法象,背后五色光华流转闪耀。
李承乾心道:“怎会诸大菩萨齐至这弘福寺中,莫非正为我而来?”正欲上前拜见。就见半空中忽有微弱光亮烁起,仿佛油灯一点如豆,随即光亮一晃,缓缓化出一个僧人来。盘膝坐九色莲台,长眉如雪,身穿坏色衣,面容古拙,身形枯瘦,正是燃灯上古佛。
诸菩萨都合十道:“师兄也来了。”
燃灯道:“龙华下世,不得不来。”
孔雀明王道:“我等来此,本为送龙华下世。只如今人皇为邪术暗算身故,承乾发大愿心,欲下幽冥一行,救拔其父,我颇怜之,还望各位师兄相助一臂之力。”
文殊、普贤、观世音和大势至都道:“济世救人,乃我等本分。承乾亦我佛门弟子,自当相助。”
燃灯长眉一抬,目视李承乾,道:“殿下之意,我已知晓。只是殿下可知,那地府自洪荒开辟,便是地藏盘踞,虽然千年前被玉清教主镇压,犹有余威。幽冥之中,有无量黑暗,无尽邪魔,阴风戾气,种种大震怖,大恐惧,大阴毒,不可胜言,皆于修道之人大有妨碍。殿下修为已近太乙金仙,但若入地府,亦难逃戾气侵袭,轻则修为受损,重则有性命之虞。殿下却要三思。”

李承乾伏地拜倒,道:“父母血脉至亲,为小人所暗算,承乾为人子者,焉敢趋避凶险。”
诸菩萨齐齐合十,道:“善哉!”
燃灯深深注视李承乾,道:“殿下能长有此心,便是万民之福。”伸手虚虚一托,李承乾只觉一股柔力涌来,身不由己站起。燃灯道:“既如此,我等便助殿下一步之力。只是我等能送殿下入幽冥,却不能再引殿下出来。殿下寻到令尊魂魄,便须还从泰山黄泉路回来。”
李承乾一怔,道:“如此怎来得及。”
燃灯道:“不妨,殿下放心自去,因缘到时,自有人来相助。”
李承乾再拜谢,起身,正要请燃灯送自己下去。殿门口处,突然传来一个女子声音。
“我陪你同去。”那女子道,走了进来。一身素衣长裙,秀发披肩,赤着双足,柳眉樱口,皓腕如雪,正是玉藻。
※※※
当时李承乾摔手而出,玉藻怕他心神激荡,作出什么事情来,连忙跟随。一路跟到长孙无忌府上,又见李承乾化金光追着一道五色光华而去。玉藻亦化清风一路跟来,到了这弘福寺。
李承乾见是玉藻,面色一沉,道:“你来做什么。”
玉藻道:“我陪你同去地府。”
李承乾双眉一扬,冷笑道:“好意心领,不过就不必了。我父皇仅此一线生机,你若与我同去,万一再出什么差错,我却担当不起。”
玉藻听李承乾语意,已然全是一番猜疑,不由得又气又愧,又是伤心,贝齿微咬下唇,道:“我知道你此时定信不过我。我亦无别意,你父皇虽非我所杀,总也是我的过错。我帮你救他回来,便算是还了你待我一番情意。往后便是两不相欠,各走各的路了。”不再理睬李承乾,盈盈向燃灯拜倒,道:“请各位尊师成全。”
李承乾正要说话,燃灯轻宣一声佛号,道:“施主,幽冥之地,非可擅入。我观施主虽有神通,终究未臻天仙之境,难避各般灾劫。殿下还勉强去得,你却是万万去不得。”
玉藻只是道:“请尊师成全。”
燃灯只是摇头,玉藻恳求不已。李承乾在旁见了,想起平日的柔情缱绻,软语温存,不由得心中一黯,道:“罢了,你也不用同我去幽冥。往日之事,无论恩怨,都一笔勾销罢。”
玉藻淡淡道:“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待救回你父亲,完了这桩事情,我自然便走,你放心就是。”
燃灯与诸大菩萨对视一言,叹道:“善哉。施主既然如此执着,贫僧就助你一助。”慧眼微抬,双目之中星芒闪烁,虚空凝成一盏琉璃灯,喝道:“咄!三千大千,尽是空幻;世间万法,无非心造!”左手拇指、食指一捻,一点光焰从指间飞出,落到琉璃灯中。燃灯缓缓开言,道:“此灯名无尽意、无边光,自虚无中来,能照彻幽冥,催破邪魔。两位施主此去幽冥,只需此灯不灭,便能不受阴煞戾气所伤。”玉藻大喜再拜。燃灯将手一指,琉璃灯冉冉飞起,落到玉藻肩上。
又对李承乾道:“殿下,我有一名弟子,名玄奘,你也是见过的。此时正在幽冥地府中,或可相助你一臂之力。你若遇见,便将此灯与他,他自然知晓我意。”伸手往地上一指,梵音如雷,李承乾和玉藻身下,现出一朵巨大的金色莲花蓓蕾来。孔雀明王、文殊、普贤、观世音、大势至五位菩萨齐齐以手触地,结金刚无畏印,那莲花缓缓绽放,花瓣散开。燃灯和诸菩萨齐声诵经,合十深深礼拜,那金色莲花缓缓合上,将李承乾和玉藻裹在其中,渐渐透明,渐渐消失在虚空中。
燃灯见两人消失,慧目低垂,叹道:“前世孽缘,纠缠至今。”诸大菩萨都道一声:“善哉”,尽皆默然不语。
※※※
且说李承乾和玉藻被金莲裹住,眼前一片漆黑,只觉身体在无边虚空中急速移动,不知过了多久,金莲猛然一颤,化作无数点晶莹流光散去。
两人只见眼前沉沉黑暗,以他们的神通修为,就算在绝无半点星光的黑夜里都能视物如白昼,但如今却连近在咫尺的彼此对方都看不见。玉藻终究是女子,有些胆怯,不由自主地就伸手去抓李承乾的手,刚一触到,随即想起此时两人已经闹翻,便要缩回手,李承乾却伸手一握,将她纤纤玉手握在掌中,低声道:“既然来了,先把事情办完再说。”
玉藻心中一甜,任他握着。两人看不清周遭,不敢移动,李承乾默诵咒语,伸指一弹,面前跃出一团火焰来。只是奇怪,火焰刚起,就听得风声呜呜大作,随即一阵阴寒扑面而来,其中夹杂无数刺耳号哭之声,透彻心肺,令人毛骨立耸,那火焰顿时熄灭了。李承乾暗惊:“我自得女娲赠了一颗紫玉仙丹,已经隐隐踏入太乙金仙之境,不说金刚不坏之躯,也算是诸邪不侵之身,这是什么阴风,居然如此厉害。孔雀明王和燃灯都说这幽冥地府凶险无比,轻则折损修为,重则性命堪忧,看来果然不假。”
他还罢了,玉藻修为更低,已经有些禁受不住,身躯微颤。正此时,玉藻肩头,燃灯佛所赠的那盏琉璃灯原本清光微弱,刹那间便光明绽放,照耀幽冥,周围三丈之内,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三丈之外,半明半暗之中,隐然有无数狰狞恶兽、冤魂厉鬼潜伏,只是畏惧灯光,不敢近前。
李承乾见灯光有效,心下稍安。只是这幽冥地府从未来过,亦不知路径,隐约听说过什么十八层地狱,六道轮回,其中亡魂只怕也是成千上万,却要到哪里去找李世民的魂魄去?正自踌躇,瞥见那琉璃灯中火焰仿佛微微一晃,定睛细看,见那焰尖摇动,直指一个方位。李承乾暗道:“看来是为我指路。”燃灯既然以灯为号,这琉璃灯想必是他的本命法宝,必有灵性。李承乾想到此处,便拉着玉藻,顺着那琉璃灯焰所指的方向走去。
脚下空空荡荡,并非实地,亦非虚空,但不碍行走。周遭黑暗中聚集的狰狞恶兽、冤魂厉鬼愈来愈多,将两人团团围住,总算有琉璃灯光震慑,不敢近前。不知走了多久,琉璃灯焰一晃,恢复挺立。李承乾运足目力望去,眼见仿佛是一座城池,城门大开,无数白色透明的小人,正鱼贯入城,仿佛萤火万点,络绎不绝。城头之上,写着鲜血淋漓的三个大字。
枉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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