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太乙池中破天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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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藻笑道:“正是呀,难道殿下才猜出来么。”李承乾只觉背上冷汗微渗,道:“天庭如此大费周章,却是要咒杀什么人?”玉藻微微摇头道:“这我却不知道呢,陆压也不曾与我说过。”笑了一笑,岔开话题道:“只可惜了赵公明,原本不曾名列封神榜,却被陆压杀了,结果只得也在天庭当了个什么正一龙虎玄坛真君……”李承乾怔道:“什么,他原本不曾名列封神榜?”
当年封神之战,三清道尊共立了一张封神榜。榜上有名者,死后能成就神道,不入轮回,不必重新修行。若是榜上无名,一旦身死,则千载苦修,一朝尽毁,须要再入轮回,从头修炼,做不得神。此事不但神仙,便是凡人也都知晓。玉藻说赵公明原本名字不在封神榜上,那他如何做得这正一龙虎玄坛真君的?
玉藻道:“三清共立封神榜,乃是按照周天之数,一共三百六十五位。结果姜子牙封神,却封了三百七十一位,这多出来的六个,自然就是后来硬塞进去的。”
李承乾倒还真没数过后来姜子牙封神,一共封了多少位。听玉藻如此说,疑惑道:“是么?”玉藻道:“自然,殿下想想也知,封神固好,终究不过是为免再入轮回的下策,怎比得上仙人自在逍遥。上清教主门下弟子数以万计,就算把封神榜上三百六十五位正神全都占了,也没什么。像赵公明这等亲信弟子,如何舍得写上去。只是偏偏意外身死,上清教主又不愿看他们再入轮回,便强行塞进封神榜里去了。”李承乾道:“如此说来,除赵公明外,多出来的还有五位,却是何人?”玉藻笑道:“殿下自己猜便是。我不过是个小小狐妖罢了,零零星星听到一些消息,拿来卖弄,其实也不知道多少。”
李承乾对天庭诸神也不熟悉,自然猜不出来,见玉藻不愿再说,也不白费脑筋。玉藻懒懒伸腰,道:“殿下,故事也讲完了,出来这半日,我也该回去了呢,再迟又要有麻烦了。”四面看看,发现风吹小舟,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太乙池的中央。正要施法让船靠岸,就听见半空中一声厉喝:“妖孽哪里去!”飕飕飕几道寒光落下,化作七个道人,踏波而立,将小船团团围住,正是李承乾在醉仙楼遇见的那清微十三子中的七个,为首的正是那个胖道人王远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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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微十三子,自然是十三个人,但也总不至于动辄十三人一齐出动。十三子中,修为高深些的,如叶法善这种,大多随侍在李淳风身周,随时听候呼唤。王远之等七人,修为低些,常常在外行走。今日在酒楼上,罗公远看见妖气,命他们去看看。王远之等人便循着妖气寻找,长安闹市,他们也不好使用腾云驾雾的法术,怕惊扰百姓,到时候人皇怪责,吃罪不起,只能如李承乾一般步行。找了半日,不见踪影,偶然抬头,却发现原来妖气已然出了长安城,到了终南山方向。王远之等人也颇惊诧,心想这妖怪好大胆,来长安也便罢了,居然还敢上终南山。
终南山是楼观派宏圣宫所在,他们七人却是清微派,两派素来不合,王远之等人更怕又撞上张果老或者八仙中其他人物。踌躇一会,终究不能放任妖怪不管,否则到时候罗公远问起来,无法交代,只得躲躲藏藏,也上终南山来。总算运气尚好,楼观派门人一个也不曾撞见,七人循着妖气,一路追到太乙池,终于看见那妖怪正在湖上泛舟。王远之上午被张果老教训了一顿,早就不快,看见玉藻顿时心头火起,心想你这妖怪,害得道爷一路担惊受怕,自己反倒在这里消遥快活,今日若不大展神通,将你诛杀了,怎出我这口恶气。呼喝一声,七人齐齐拔出背上松纹古剑,凌波而立,列成天罡北斗阵型,将玉藻团团围住了。
玉虚门下,原本不擅阵法,这是碧游一脉的专长。只因在封神战中,截教门人布下十绝阵、黄河阵、诛仙阵等诸般阵法,神妙无比,威能莫测,阐教几乎吃了大亏。封神之后,元始天尊吸取教训,也命门下弟子潜心研习,创出不少阵法来。这天罡北斗阵,就是其中之一。
阵型列成,王远之心中大定,料想这妖怪今日定然难以逃脱。正要说几句例行的开场白,抬头却看见了李承乾也在船上。清微十三子久在李淳风身边,也都在钦天监任职,如何不认得李承乾。王远之诧异之极,心想他怎么也在这里,又和妖怪搅合在一起,仿佛还颇熟悉。只是李承乾毕竟是皇子,清微派虽然支持李泰,与李承乾素来不合,王远之到底也不敢失了礼数。拱手道:“殿下,清微王远之这里有礼了。”
李承乾见王远之等人追来,顿时暗暗叫苦。“我今日是怎么了,仿佛神魂游离一般,如何把这等事情都忘了。”他自然不是怕王远之等人,但玉藻乃是个狐妖,李承乾自己不怕妖怪,凡人却都怕妖怪。倘若王远之等人回去,将此事与李淳风或者李泰说了,李泰等人在李世民面前告上一状,说他结交妖怪,那岂不麻烦至极。自己因为献上轩辕剑,这两个月来又着意收敛,谨慎行事,在李世民心中印象颇有改观,却不要为了这事,弄得前功尽弃才好。
想了又想,不知如何处措才是。最直接干脆的方法,自然是杀人灭口。但这七个道人也都有金仙修为,又布成了阵势,若真动起手来,自己虽然有金身法象的神通,又有干将剑在手,想把他们一举诛杀,只怕不太可能。玉藻的本事,他在辽东是见识过的,至多也不过相当于金仙修为,如今又没有八咫镜在手,估计能和这七道人中的一个打成平手,仅此而已——而且玉藻还未必会帮忙。
听王远之向他打招呼,李承乾微微点头,算是回答。王远之又道:“殿下,此女其实是个妖怪,殿下莫要被她迷惑了。还请先让开一边,待我等将她诛杀,再送殿下回宫。”李承乾拜的师父是佛门教主,学的大多是佛门神通,与道门迥异。王远之修为不够,注意力又全放在玉藻身上,没看出李承乾其实身具神通,只以为还是以前那个不学无术的皇子,话虽然说得客气,隐隐已经带了些指使口吻。李承乾哼了一声,正要说话,玉藻却在旁边牵住他的手,娇笑道:“那道士,好不晓事。我与殿下是故交旧识,今日偶遇,在此湖中泛舟,又碍你们什么事情了,偏偏要来吵闹。”
王远之听玉藻说她和李承乾是“故交旧识”,心中一凛,再看两人情形,顿时信了七八分。他名列清微十三子,颇得李淳风和太子李泰的倚重,李承乾却不过是个废太子,严格说起来,如今就只是个庶人百姓。王远之便有些不将李承乾放在眼里,沉声道:“殿下,结交妖孽乃是大罪,你速速回头,还有生机。却不要执迷不悟,到时候悔之晚矣。”李承乾见他无礼,心头火起,只是他为人颇阴沉,面上并不作色。玉藻却无顾忌,格格笑道:“倒要看看怎么个悔之晚矣,有什么手段,都使出来罢。”一双赤足在湖中荡了一荡,一圈圈涟漪顺着双足层层向外扩散,口中轻唱道:“泛彼柏舟,在彼中河;髧彼两髦,实维我仪。泛彼柏舟,在彼河侧;髧彼两髦,实维我特。”悠然自得,仿佛全不把王远之等人放在眼里。
王远之大怒,号令一声,七个道人踏罡步斗,齐齐举起松纹古剑,剑尖上寒芒闪烁,吞吐不定,剑身却仿佛放在火炉中锻炼一般,变得红彤彤的。只听得嗤嗤声响,原本平静的湖面突然如渐渐煮沸的热水一般,冒出腾腾白气来。王远之喝道:“殿下,速速退开,莫要妨碍我等诛妖。”
李承乾心道:“事已至此,脱身已是不能。”手扶船板,暗念咒语,青芒一闪,干将剑悄悄便握在掌中。他自料无法一举杀了这七个道士灭口,那便只能带着玉藻硬闯出去。只要不被这七个道士擒住,落下什么证据,到时候就算闹到李世民面前,自己一口咬定决无此事,也便是了。

王远之见李承乾不肯让开,哼了一声,口中念诵法诀,却不举剑,反从怀中掏出一只铜铃铛来,祭在空中,那铃铛上青纹斑驳,仿佛古物,在空中连摇了几摇,声音阴阴沉沉,其中放出无数黑雾来,奔向玉藻,黑雾之中阴风惨惨,嚎哭阵阵,刺耳动心。他见玉藻妖气不盛,知道她修为并不甚高,心中也颇轻视,居然并不立即发动阵法。这落魂铃是他自家炼成的法宝,聚集天地间阴毒之气,虽然不能直接伤人,但只要被那黑雾沾上,就要胆落心寒,神气沮丧,再凶悍之辈也无半点斗志,只能乖乖俯首就擒。只因李承乾毕竟是皇子,此刻和玉藻在一处,天罡北斗阵是极刚烈的阵法,一旦发动,以王远之等人的修为难以收放自如,万一误伤了李承乾,总是麻烦。不如用这落魂铃稳妥,先将玉藻制住了再说。
那黑雾从空中朝小舟上扑来,所过之处,连湖水都变成了紫黑色。玉藻不慌不忙,背后陡地腾起九道白气,夭矫挺折,如龙如蛇,一齐朝那黑雾绞去。黑雾尚未靠近,就被九道白气绞得粉碎,山风一吹,消弭无形。王远之见玉藻破了他法术,勃然大怒,再也顾忌不得李承乾,喝一声:“列阵!”七柄松纹古剑齐齐举起,铿锵之声大作,只见七条火龙自剑中腾飞而起,瞬间长大到数十丈长,尽皆独角紫鳞,双目青碧,须发如线,在空中咆哮嘶鸣,盘旋交错,口中吐出无数黑烟焰火。
北斗天罡阵,有阴阳两种变化,运用到极致时,阴阳并至,刚柔相济。王远之等人修为不足,只能发挥阳刚一道。阵法运转,原本清凉的太乙湖上顿时变得炎热无比,整个湖面都在翻腾滚动,仿佛湖下有一座大锅,正在熊熊烧煮。那七条火龙盘旋片刻,齐齐长啸一声,都朝玉藻袭来,却避开了李承乾。
玉藻身后九道白气腾空而起,化作九条无角璃龙,周身透明,清光闪烁,仿佛冰雕玉琢而成,向那七条火龙迎去,绞杀在一起。这九道白气,乃是玉藻自身九尾所化,性命交修的神通,居然一时勉强抵挡住了火龙,只是节节后退。九道火龙汇集在一处,强攻猛打,玉藻头上玉簪所化的那一叶小舟在滚热湖水中摇荡颠簸,几乎将要翻倒。眼看支持不住,只听得小舟上一声厉啸,诸道人脚下同时现出方圆十丈的巨大漩涡来,急速旋转,放出巨大吸力,要将七个道人都扯入湖中。王远之等人连忙手掐法诀,稳住身形,正有些惊惶间,不知是哪位高人前来,又见那小舟之上,一道三尺长的锋锐青芒腾起,如闪电般朝火龙射去。那九条火龙正聚在一起,见青芒射来,齐齐张口,黑烟焰火滚滚翻卷,将青芒裹在其中。
王远之心中稍安。这七条火龙乃是天罡北斗阵中化出,口中喷吐的乃是三昧神火,仅比三昧真火逊色一筹,世间万物,除了那些极厉害的神器法宝,皆可被这三昧神火炼成灰烬。正要再度运转阵法,猛然右手掌心一阵剧痛,仿佛被烈火烧炽一般,险些连松纹剑都握不住。急急看时,只见一团青气正从手背漫出,朝握剑的五指延伸过去,瞬间五根手指如同被针扎一般,疼痛难忍。大惊道:“这是什么邪术!”一语未毕,耳边轰轰巨响,就见九条火龙嘶声怒吼,身躯断裂成数十截,纷纷坠落在湖面,化作熊熊火海。又听呛的一声清响,方才那道锋锐青芒从重重烈火中冲出,已然涨大到十几丈长,矫夭如龙,横游天际。
李承乾后发制人,趁那九道火龙汇集之时,祭干将剑一举攻破阵法。王远之等人只顾专心对付玉藻,压根没有想到李承乾居然突然出手,更没想到这位皇子在外游历十二年,居然有了如此神通。李承乾此时有太乙散仙修为,远远胜过王远之等人,干将剑又是上古神剑,威能无比,以有心算无心,一击之下,居然得手。
火龙被破,但天罡北斗阵型未溃,原本只要继续运转阵法,还有无数手段可以施展。但七个道人方才疏忽之下,被干将剑剑气所伤,连剑都难以握持,哪里还谈得上继续布阵。王远之此时尚不知道是李承乾出手,只以为是玉藻深藏不露,突然反击,胆气不由得一怯,正自踌躇,李含光一步跨到他身边,低声说:“是李承乾。”
话音未落,那道干将剑所化的青芒已经朝这边冲来。王远之吓得双腿一软,险些摔倒,幸好李含光在旁边伸手一扶,将他托住,左手一挥,袖中飞出千百只火鸟来,组成一张红色大网,将青芒阻了一阻,转头喝道:“走!”提着王远之腾云而起,其余五个道人紧随其后,一齐朝长安方向遁去。
李承乾伸手一指,干将剑当空一旋,剑气纵横,将那千百只火鸟切成无数碎末,就要追击。玉藻却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道:“殿下,莫追,让他们去罢。”
李承乾心知也未必能追上,于是召回干将剑,依然收入泥丸宫中。心中不免有些忧虑,知道这几个道人回去,定要在父皇面前生事。转脸却看见玉藻笑盈盈的,嘴角微微上翘,似乎十分得意。他甚是奇怪,问道:“你笑什么?”玉藻不慌不忙,笑道:“殿下,如此大好机会,焉能错过。”
李承乾不解道:“什么大好机会。”玉藻道:“殿下听过说三分么。”
说三分即是说书人讲汉末三国的故事,李承乾自然听过。玉藻道:“说三分里,有一位曹操,他小时候浪荡无度,叔父便常常向他父亲告状,于是曹操经常被父亲责罚——殿下可知后来如何?”李承乾道:“后来曹操心生一计,有一日,见叔父来,诈倒于地,作中风之状。叔父惊告其父曹嵩,曹嵩急往视之,曹操又全然无恙。曹嵩问:‘叔言汝中风,今已愈乎?’曹操便道:‘儿自来无此病;因失爱于叔父,故见罔耳。’曹嵩信其言。后来叔父再说曹操过错,曹嵩一概不听了。”
玉藻拍手笑道:“正是啊。”李承乾皱眉,道:“然则这又如何?”玉藻道:“殿下,那几个道人回去,必定要在你父皇面前告殿下一状,是也不是。”李承乾道:“自然。”玉藻道:“他们告状,要说些什么?”李承乾道:“自然是说我交接……”本想说“妖怪”两字,想起玉藻在旁,硬生生顿住。玉藻笑道:“说殿下交接妖怪,是么。”李承乾点头。玉藻道:“那便是了——倘若我不是妖怪,那他们便是诬告,蓄意诽谤殿下,是么。”
李承乾道:“那是自然。”心想问题便在于你明明就是个妖怪,稍有道行的人一看便知,如之奈何。玉藻轻声低笑,伸手从腰间取下一块玉佩来,递于李承乾。李承乾接过,只见也不过就是寻常白玉,虽然做工甚是精致,也谈不上有什么出奇之处。玉藻道:“殿下可知这玉佩何来?”李承乾随口道:“是你义父送的罢。”玉藻摇头道:“不是,是陆压与我的。”
李承乾微微一凛,道:“那这玉佩有什么用处。”既然是陆压送的,必定不是寻常的饰物。玉藻道:“倒也没什么别的用处,不过是用来掩饰妖气罢了。殿下乃是人皇血脉,若愿意将眉心刺破,滴一滴血在这玉佩上,到时候就算是李淳风亲来,也看不出我身上有半点妖气了。”
李承乾有些踌躇,眉心之血,乃是人的精魂所系,非比寻常。玉藻来意未明,敌友未分,似乎不可过分信任。玉藻见他犹豫,也不催促。李承乾想了片刻,横下心来,暗道:“罢了,赌上一赌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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