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辽东问路暂借宿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天蓬一席话,说得李承乾迷迷糊糊,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似乎每句话都大有玄机,在暗示什么;又仿佛只是信口胡扯,全无章法。
李承乾自然不认为是自己资质愚笨,听不懂神人的妙语。他的性情,便正如孔雀明王所说:外似谦和,内实桀骜。既然对方说话自己听不明白,那么十有**是对方语无伦次,思维混乱,而决不会是自己不够聪明。
话虽如此,却有另外一件难处。若是要认为对方语无伦次,思维混乱,那么意思便是说:这位总是脸上挂笑容,在天庭地位仅次于李靖,还高于各部天尊的天蓬元帅,乃是个白痴。而天帝就派了这样的白痴统帅,前来执行任务。
当摸不清对方底细的时候,李承乾一般是倾向于认为对方是智者,而非白痴。因为小心谨慎总无错,倘若把白痴错当作智者,并无大碍,不过虚惊一场;倘若反过来,把智者错当作白痴,那便往往要吃大亏了。
如今李承乾既听不明白天蓬的言语,又无法相信对方是个白痴,当然更不可能觉得自己愚笨。盘算一会,索性就不再去想,一路回了水帘洞。
刚到旁边,就听见不少猴子在呼喝叱咤,还夹杂着棍棒拼斗击打的响声。李承乾心中奇怪,近前一看,原来是孙悟空率领他那帮猴子猴孙,大约百十个,拿着木头削成的刀枪棍棒,正在水帘洞前呼喝操练,叉叉丫丫,演习武艺,倒也像模像样。
见李承乾回来,孙悟空颇有些得意,道:“师兄,你看我这些儿孙们如何。”
李承乾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孙悟空道:“师兄你不知晓。自我走后,我这些儿孙们,屡屡被山中虎豹欺负。左近还有不少熊精狼怪,山下还有些猎户,都常常上门滋扰,伤我儿孙性命。如今我学成本事回来,自然要教授他们武艺,免得被人欺负。”
李承乾笑道:“甚好,只是用这些竹木刀枪,只怕对敌起来,全无用处。”
悟空道:“正是,我方才也如此想。待过几日,我去寻个城池,找些铜铁匠作来,或造或买些兵器。”
李承乾笑道:“打造兵器,却是要花不少银子的,我和你同门九年,倒不知道你原来如此富豪。”
猴子嘿嘿一笑,不再提及此事。李承乾知道他必定是又要弄手段,或偷或抢,反正定然不会是真的去买或打造。但事不关己,又何必管他。可惜这里是东胜神州地界,不属大唐管辖,否则以自己的身份,拨些兵器给他,倒还不是什么难事。看这花果山上猴子,最多也不过两三百只罢了,不是大数目。
两人入洞,李承乾将避水珠还给猴子,说起方才海内所见。孙悟空听了,默默沉思,过了半响道:“师兄,这两日之事,着实有些蹊跷。昨日在海中,明明是师父传话,让我们去取这轩辕剑和如意棒;结果我们取了,却是无用之物。师父又再无其他吩咐,却不是让我们白忙一场?不如我们回灵台方寸山一趟,问问师父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看如何?”
李承乾也心中疑惑,但摇摇头道:“罢了,悟空,师父若要说,自然便说了;既然不说,便有不说的道理,我们就算回了灵台方寸山,也无用处。”
猴子道:“但这如意棒,当时在海中是何等的厉害,如今却成了块顽铁,威风尽丧,岂不可惜。”
李承乾道:“可惜甚么,你不是一直抱怨没有趁手兵器么。这如意棒能大能小,可长可短,分量又足够,还不遂心。倒是我那把轩辕剑,长大笨重,随身带着都极麻烦。”
猴子道:“这有何难,使个缩物神通,将它变小也就是了。”
李承乾道:“我早试过,全不管用。大约它到底是上古神器,不受我法力压制。算了,挂在墙上,当古董装饰也就是了。”
两人谈论一会。李承乾道:“悟空,这边事情,大致也已经了结,我也该回去了。东海如今已经被天庭占据,你虽然有避水珠,无事最好不要过去,免得多惹纷争。我看那天蓬元帅,颇有几分诡秘,只怕不是善类,小心些好。”
猴子道:“那自然,我在海中又无亲识,下去做什么。师兄,你要回家去么?”
李承乾道:“正是,我蒙师父收留,在灵台方寸山已经学艺十二年,却是该回去看看了。”
猴子和李承乾同门学艺,同室居住,已经九年。如今突然要分别,倒颇有些不舍,道:“师兄,我过些时日去看你。”李承乾心道:“罢了,若被人看到,轻则说我蓄养猿猴,游戏作乐,行为荒诞;重则说我结交妖怪,包藏祸心,图谋不轨。还是不要惹这个麻烦为好。”便对悟空道:“不必了,我住在长安,人烟稠密,道路繁杂,你又不认识路径,走错了反而不好。你安心在此,我有空便来看你。”
猴子应了。李承乾起身,又想起一句话来,便道:“悟空,你在这花果山,教习儿孙学些武艺防身,自然是无妨,但听我一句劝,平时忍耐些,不要主动去招惹外人。这里是东胜神州,道门势力极是庞大,你根基不稳,不宜惹事生非,引人注目。更有一桩,我们昨日抢这轩辕剑、如意棒,已经冒犯了天庭。虽然今天我看那天蓬元帅的意思,天帝对此并不十分怪罪,总也小心谨慎些好。”
猴子初时有些不服,想了一想,道:“是,师兄,我知道了。”
李承乾知他心意,本欲再多说几句,想想无益,便道:“好,那我去了。”
猴子送出水帘洞,李承乾驾云起在空中,辨认一下方向,便朝南方行来。他没有筋斗云的本事,速度缓慢,又不熟悉路途。行了半日,已经到了傍晚,日头偏西,天色渐渐黑了,前面出现一座村落,稀稀疏疏约有几十户人家。
他修炼有成,自然不会如凡人一般容易困倦饥渴,十几日不吃不喝不眠不休是等闲之事,也不必打尖休息。本想连夜赶路,只是转念一想,先下去问问路径,至少知道已经到了什么地界再说,于是落下云头,找个人家上前敲门。
一位老汉出来开门,见他打扮非俗非道,背后还背着一把大剑,模样有些奇特,便起了疑心,道:“你是什么人?”
李承乾拱手道:“老丈请了,我是游方客人,要去长安。偶然经过此地,不知路径,还望老丈指点一二,先在此谢过了。”
老汉皱着眉,上下打量,道:“你要去哪里?长安?我倒不曾听过这地方。”
李承乾心道:“难道我飞了这半日,还没到南瞻部州的地界么?否则我大唐一统,定都长安,谁不知晓。”于是道:“这里是南瞻部州么?”
老汉道:“南瞻部州却是南瞻部州,只是什么长安,不曾听说过,你莫非弄错了。”
李承乾道:“长安便是都城,老丈未曾听说过么。”
老汉摇头道:“都城我自然知道,往西再走三四百里就是,但却不叫长安,乃是泗比城,你定是记错了名字。”
李承乾大为诧异,道:“那这里是什么地方?”
老汉道:“这里是金家庄。”
李承乾又问:“隶属何国?”
那老汉对着李承乾打量半响,道:“你这人,好生奇怪,这里自然是百济国。一路上都有人盘查的,你能到得这里,怎么连地方叫什么都不知晓?”
李承乾皱眉,无论如何回忆也想不起这个百济国来。他好歹也是皇子,而且当了十几年的太子,也有三四年的监国经验,对其他三大部州或许不甚了解,但对南瞻部州,还是颇为清楚的,何曾有过什么百济国?转念一想,自己在灵台方寸山学艺十二年,或许是这期间新建起来的国家,也未可知。

想了一想,决定还是不忙赶路,先探听探听情况再说。于是对老汉说自己或许弄错了都城名字,然后请求借宿一晚。老汉见他自称游方客人,远路而来,却连行李包裹都没一个,反而背着把又大又长的剑,不由得犹豫起来,怕是歹人。幸好此时一个年轻汉子出来,是老汉的儿子,听李承乾说要借宿,便一口应下了,甚是热情。
入得屋内,请李承乾坐了,端上茶。闲谈起来,知道老汉姓金,世居此地,早年丧妻,也未曾另娶,独自把儿子养大**。李承乾问起这百济国的来历,原来果然是近些年才兴起的,立国尚不足七年。又旁敲侧击一会,明白过来,心道:“原来到了辽东了。”
大唐开国,以百战得天下,几乎荡平了整个南瞻部州。处处设道立县,节度经略。但那些边远地区,自然就兵威有所不及,往往放任自流,只要不出乱子,不公然造反,也就任其自生自灭,不加干涉。
这辽东地区,位处东北,算是非常偏远的地区。朝廷也不派兵占据,也不设州设府,当作化为之地,任由他去。
只是李承乾又听了一会,暗中奇怪。听老汉说,如今这辽东,已经三国并立,除了百济,还有新罗、高丽,都是这几年兴起的,都已经正式建国号,称国王——虽然还没敢称皇帝,但这对于大唐来说,已经无异于公然反叛了,难道父亲不派兵镇压么?
心下奇怪,委婉打听,但提到这些军国大事,老汉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知道唐朝并未派兵来攻打过,具体什么缘故,那自然是不知晓的。但紧接着,老汉说虽然唐朝不曾派兵攻打,这百济、新罗、高丽三国,却是互相征伐,年年打战不休,似乎都想独占这辽东之地,已经打了几年,势均力敌,如今就僵持着。
李承乾听了,正想问问情形,那儿子却有意无意打断,将话题岔开,又对老汉使眼色。老汉也就闭口不提这事,李承乾见问不出什么,也就罢了。掌灯时分,晚饭端了上来,李承乾也胡乱吃了几口,又闲谈一会,老汉的儿子提着灯,送他去房中歇息。
※※※
李承乾倒也不用睡觉,坐在床上,瞑目内视,缓缓呼吸。昨天被混沌钟压在下面,着实受创不轻。虽然有牛魔王的丹药,伤势大体无事,再调养些时日就好,但修为折损,却是一时补不回来的。和孙悟空一样,他的金身法象,十八件元神凝练成的法器也全数崩毁了,十八只手折断七只,必须要费上三年五载的苦功才能重新炼回来。花费如此代价,倘若能到手什么宝贝,倒也值了,然而拿到的轩辕剑,居然成了凡物,因为是上古之器,所以还是青铜锻造的,连当寻常的兵器都不合用。如今刀剑都是钢铁锤炼,锋锐无比,拿着青铜古董剑上阵,纯属找死。
盘算起来,自然是怎么看怎么吃亏,但这是师父的意思,他也就只能在心里抱怨几句罢了。与其想这些,不如赶快修炼是正经。
李承乾抬手给自己周围布了个障法,这样若是有人闯入,自己便能惊觉,然后开始闭目盘膝而坐,摒除杂念,要重筑金身法象。
心神凝练,抱元守一,李承乾的身体渐渐变得虚幻透明,最后喀嚓一声轻响,肉身化去,金身显形。依然那般宝相庄严,金光流转,二十四头分喜怒哀乐各象,只是十八只手中都空空如也,而且其中七只手臂折断,甚是狼狈。
在灵台方寸山时,师父曾经对他和悟空讲述这金身法象,亦分四重境界。第一重,乃是金身初步凝就,但拘泥于形,未得实质;第二重,乃是形质兼备,任意流转,随心化形;第三重,乃是神通具足,诸法完备;第四重,乃是物我合一,肉身即是金身,金身即是肉身,无彼此,无分别,大成之像。
李承乾和孙悟空的造诣,乃是刚刚达到第一重,金身初步凝就,但拘泥形质,不能随心变易。十八般法器凝成,各有妙用,如今一旦毁去,则就丧失这些相应的神通;幸亏只折断了七只手臂,倘若全数折去,那这金身法象,便只能守御,连攻击都难了。
他若能炼到第二重,便能流转金身,重塑十八般法器,再续断肢,全无障碍。虽然总体修为依然受损,无法弥补,但胜在精微,功能齐具。举例而言,以他如今修为,若是十八只手尽数折断,则临阵对敌,唯有以足踹踢一途;若是炼到第二重,便能不限形体,随心化形,再化出这十八只手和法器,争斗起来,就容易得多。
只是他在方寸山苦修九年,也不过能堪堪凝成金身,不再是虚像。要到第二重境界,不知要待何年了。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看看窗外月色,已经三更时分了。
床前月光,清澈如水,李承乾看了,心中微微而动,仿佛想起一些往事,但随即又压制了下去。他正要继续修炼,突然耳中听到极低微的声音,像是两人在压低了嗓门争吵,含含糊糊的听不分明。
休管闲事,他如此想,也就懒得凝神去听争吵内容。但渐渐地,那争吵声大了起来,钻入耳中,却由不得他不听了。此时他也分辨出了吵架双方的身份,正是自己投宿这家的父子两人。
就听见那老汉道:“不成,不成,怎能做这等事!”
儿子却压低嗓子道:“爹爹,若不如此,孩儿性命定然休矣。”
老汉沉吟未答,儿子又道:“爹爹在上,非是孩儿贪生怕死。实在是爹爹年事已高,不能无人奉养;而且我金家香火,总不能到儿子这里断绝了,列祖列宗在九泉之下,岂不伤心。不得已,出此下策,实在也是无奈。”
老汉道:“总是伤天害理,于心何安。”
儿子道:“看他形貌古怪,言语闪烁,说话吞吞吐吐,颠三倒四,定然不是什么善良之辈。哪有人出门远行,连个行囊都不带,却背着剑的,不是强盗,就是匪徒。我们不将他扭送报官,已经是情份了,哪有什么伤天害理。”
李承乾听到此处,自然知道他们所说的就是自己。听话中意思,是这户人家的儿子有什么杀身危难,正好自己来投宿,于是儿子就想让自己顶替过去,父亲却在踌躇,所以争执起来。
李承乾心道:“今日出门,忘了掐算一算,实在是疏忽。如今倒也不用算了,定然是不宜出行,只宜在家中静坐。上午去东海,险些被杀人灭口;晚上来这农家投宿,居然也要被拿去顶缸,着实晦气。”
又运起神通,凝神去听那父子说话,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事情,两人却不再说了。过了良久,老汉长叹口气,道:“罢了,看他自己的造化罢。”
李承乾又等了半响,父子二人却再不说话,只听得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声音,想是心中有事,睡不着。
李承乾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天边明月如钩,暗自推算。不过片刻,已然大体知晓事情缘由,微微冷笑,便回到床上继续修炼去了。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