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本是碧游同一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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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吒忿忿而退,心想李靖心胸如此狭窄,不肯让自己立功,着实可恨。李靖明知他心中所想,也不解释。只见韦护提降魔杵到了场内,也不多说话,只是指定猕猴王,道:“出来,与我一战。”
猕猴王正要上前,蛟魔王道:“六弟且歇息片刻,待我接这一阵。”提方天画戟出列,却不腾云到半空,双足站定海面,随波涛起伏,对韦护拱手道:“灵山孟兰盆会一别,不觉忽忽数十年,韦兄英姿更胜昔日,可喜可贺。”
韦护面无表情,只是道:“一面之交,我几乎忘了。你既然应这一阵,上来罢。”蛟魔王道:“不上去,韦兄下来可好。”韦护摇头:“不好,你上来,我不惯水战。”蛟魔王呵呵大笑,道:“韦兄此言差矣,我是水族,据水而战乃是当然之理。韦兄要我舍易就难,以短击长,迁就于你,未免太有失气度。”韦护依然摇头:“我不下去。”
蛟魔王道:“既如此,韦兄不肯下来,我又不能上去,这一阵就算平手,如何?”
韦护道:“不成,尚未打过,怎么就算平手。”侧头思忖一会,猛然开声道:“蛟魔王,接好了!”抬手一抛,手中降魔宝杵祭起在空中,呼地朝蛟魔王砸下来。韦护这降魔宝杵,提起时轻如鸿毛,打下时重于山岳,非同小可。蛟魔王不敢硬接,将身体一晃,顺水波移开,躲避这一击。韦护念动咒语,那降魔杵自行飞起,又再击下,便如雨点般纷纷起落,着着都照着蛟魔王头顶砸来。
蛟魔王见来得凶猛,不敢大意,现了本象,原来是一只三头金蛟,在海中蜿蜒遨游,随波沉浮。韦护虽然竭尽全力,降魔宝杵连连击下,将海面砸得波涛翻腾,浊浪一片,怎奈那蛟龙身体柔软灵活,又借助海水阻隔,总能在千钧一发之时避开。又斗了片刻,蛟魔王哈哈一笑,自碧波中腾起,依然复做人形,站在海面,对韦护道:“韦兄,所谓飘风不终日,骤雨不终朝,此乃你道家之言,如何也不懂得。似你这等一味强硬蛮来,又能坚持几时?不如趁早收手,免得露怯。”
韦护不答,脸上却有了怒色,只是加紧念诵咒语,催动降魔杵打来。蛟魔王笑道:“刚不可久,柔不可守。我若一味避让,倒显得是怕了你一般。”不躲不闪,看着头顶降魔杵如泰山般砸下,却将手中画戟在海中一划,轰然一声,海中腾起个百十丈的浪头来,化作一只透明大手,虚空一抓,稳稳将那降魔杵握在手中。
韦护大惊,但他素来性情沉稳,虽慌不乱,急急念咒,要将降魔杵取回来。降魔杵也是他随身多年的法宝,经过元神祭炼,就如魔家四将的青云剑、混元伞一般,早已通灵,当下拼力挣扎,来回冲突,要脱困而出。无奈那透明大手乃是海水所化,水之为物,极柔弱又极刚强,虽然一击即破,却随时赋形,散而复聚,总是死死纠缠着,不肯放松。
蛟魔王脚踏海波,微微而笑,负手而立,也不乘势上前。旁边惹恼了雷震子,他与韦护昔日同在周营为将,后来又都在天庭为神,素来交好。如今眼见蛟魔王弄法,韦护吃力,大是不忿,也不请李靖将令,展开风雷双翅,操黄金棍,头上脚下就从空中俯冲下来。蛟魔王抬画戟抵挡,双方就一在半空,一在海面,交起手来。
韦护趁蛟魔王分神,飞身上前,一拳砸破了那透明大手,将降魔杵抓了回来。他自蒙师父授予此宝,护身迎敌,无往不利,从不曾吃过这等亏。如今却在满天神将前出了丑,不由得也动了火气,持杵上前,与雷震子夹攻蛟魔王。只见一根黄金棍,一柄降魔杵,道道金光,条条瑞气,纵横决荡,来回绞杀。
蛟魔王凭一支方天画戟左遮右拦,渐渐落了下风。孙悟空见了,就要上前相帮,猕猴王笑道:“不妨事,且看二哥手段。”话音未落,蛟魔王从怀中取出一物,祭在空中,韦护和雷震子抬头一见,登时吓得魂不附体,掉头就逃。
原来那是一支金色巨剪,形如两条蛟龙交错,祥云护体,道道瑞气,正是千年前封神一战中威名赫赫的金蛟剪。此物乃是碧游至宝,通天教主亲赐于云霄、琼霄、碧霄三人,后来被赵公明借去,与周营对阵。韦护和雷震子都是亲历封神的人物,亲眼见过这金蛟剪的威力,就连燃灯、陆压这等绝顶高人,也都不敢交锋,仓皇落败。此时见蛟魔王祭起,如何不惊,掉头逃回本阵,喘息未定,怒问金灵圣母车旁的三霄娘娘道:“你等如何将那金蛟剪借于他了?”
三霄也诧异,云霄自袖中一摸,取出金蛟剪,托在掌上,道:“哪有借去,不是在此么。”韦护和雷震子正诧异,心想莫非世间有两个金蛟剪,却听得蛟魔王哈哈大笑,得意之极。
回头看去,只见那金蛟剪只在蛟魔王身周盘旋,并不追击,光华瑞气比起云霄掌上之物也黯淡得多。韦护心思稍灵敏些,猛然反应过来,这金蛟剪其速如电,最是厉害,倘若是真,又岂能容得两人安然回阵——必是假的。雷震子也跟着明白过来,破口大骂。
韦护脸色阴沉,道:“蛟魔王,你也是一方妖王,名声广大,却使这等旁门左道,宵小伎俩,不觉失了身份么?是英雄好汉的,凭真本事赌斗一场,见个高低。”
蛟魔王笑谢:“单打独斗,自当奉陪;若是两位‘英雄好汉’一齐赐教,则吾宁斗智不斗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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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之间,只见那蛟魔王从怀中掏出七八件宝物来,都投在空中,便如杂耍艺人一般,轮番抛接。众天神定睛细看,居然分别是混元金斗、定海珠、番天印、阴阳镜等物,自然也都是假的,但亦有烁烁光华,精致逼真。猕猴王哈哈大笑,对李承乾和孙悟空解释道:“二哥平素无事,最是喜欢仿制这些法宝器物,贤弟若是晚来两日,便连那李靖手上的宝塔都能见到了。”
却说雷震子见蛟魔王语带嘲讽,心中大怒,就要上前再斗。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闻仲沉声道:“罢了,退下。”他本是商朝太师,死后封神执掌雷部,雷震子受封雷部员外郎,也归他管辖。这一声令下,虽是语调平和,其中自有凛凛威严,雷震子不敢违拗,低头退回阵中。李靖也命韦护退回,拱手对闻仲和金灵圣母道:“两位天尊,小儿辈无能,屡屡挫败,还请雷斗两部出手如何,免得误了天帝的差事。”
若论辈份,李靖是燃灯弟子,低了金灵圣母一辈,和闻仲相当。但他是降魔大元帅,神位还在各部天尊之上。如此说话,虽是商量口吻,其实等同下令,只是存了三分客气。
闻仲和金灵圣母对视一眼,微微点头。金灵圣母道:“既如此,我便来会会四海英雄,下界豪杰。”手将七香车一拍,飞到场内,厉声道:“碧游门下金灵在此,谁来赐教?”
她本是上清通天教主的四大弟子之一,素来性情刚烈,英风侠气,不让须眉。后来亡于万仙阵,封神位居斗部天尊,只是依旧念着出身来历,言必称是碧游门下。天帝对此甚是不悦,但顾忌天庭神将多是截教弟子,也就装作不知,任她去了。如今她见猕猴王、蛟魔王神通甚大,料闻仲必不能取胜,便也不讲“有事弟子服其劳”的虚头规矩,亲身上阵来。
蛟魔王正自玩得高兴,见金灵圣母前来,便把那些仿制法宝一齐收入怀中,拱手道:“圣母一向安好。”金灵圣母道:“战阵之上,何必多礼。蛟魔王,我也素知你的本事,有一句良言相劝:四海覆灭,已成定局,你若是识时务者,速速离去,我不追赶,放你一条生路。若还逞强,不免玉石俱焚,又是何苦来哉。”
蛟魔王笑道:“圣母美意,我心领了。只是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若要说识时务,昔日圣母在万仙阵中,被三大士围攻,怎地不学学那定光仙,也识些时务?”

金灵圣母听蛟魔王提起她当年之事,顿时双眉一轩,英气满面,道:“我是碧游门下,上清弟子,岂能同那等背师忘义之徒一般?也罢,既然你要逞英雄,便上来与我较量较量。若能胜得过我,自无话说,若是败了,却要做我弟子,听我驱遣。”
蛟魔王道:“我身属龙族,乃是天帝御旨要诛杀之人,岂敢望托庇门下,连累其他?圣母美意,感铭五内,却是不能领受。”金灵圣母见蛟魔王道破其意,也便不再多说,道:“既如此,上来交战。”
蛟魔王微微躬身一礼,正要上前。身后牛魔王突然开言道:“老二,回来,这一阵我替你顶了。”
蛟魔王微微一怔,退了回去。牛魔王抬手,从虚空中抓出一柄大斧来,扛在肩上。只见他一身酒气,双眼迷离,歪歪斜斜地出了阵,来到金灵圣母面前。也不拱手,也不打躬,只是翻着一双牛眼道:“金灵,一向可好。”
金灵圣母诧异,她与蛟魔王见过几面,算是点头之交,却不认识这牛魔王,只是闻名罢了。见牛魔王如此说话,语气仿佛多年知交好友,不禁有些莫明其妙,道:“尚称安康,尊驾何人?”
牛魔王道:“老牛就是老牛,不是什么尊驾。我打架向来讲一个公平,从不乘人之危,你既然身体安康,无病无痛,我老牛就不算欺负人,动手罢。”
金灵圣母虽是女流,性情却刚硬,冷哼一声,道:“如此多谢尊驾关心了。”右手执定龙虎如意,左手自腰间拔出紫宸剑,两件兵器交相辉映,铮铮作响,都放出无数星辰辉光来。
牛魔王猛然将腰一挺,登时仿佛换了个人,原本醉意迷离的模样一扫而光,全身散出凛凛煞气来。他反手从肩上取下大斧,道:“接招罢。”大步跨上前来,挥斧就劈。
金灵圣母举龙虎如意迎敌,将那紫宸剑祭起空中。刹那间,原本澄明的天地之间墨黑一片,半丝光亮也透不出。紧接着,苍穹之上星光大盛,璀璨夺目,一道银河横亘天际,贯通南北。
金灵圣母又低喝一声,仿佛被什么震动,满空中银线交错,漫天星斗齐齐坠落下来,如冰雹一般朝牛魔王轰砸。
这周天星宿之力,非同小可,若是分散攻击并不十分厉害,但同时砸下,就连金灵圣母自己,虽然执掌斗部,也都不敢硬接。牛魔王见了,鼻孔里喷出两道热气,从腰间取出一个渔鼓,连连摇晃起来。
只听得咚咚咚咚连连作响,鼓点敲击声沉厚雄浑,仿佛其中蕴含有改天换地的力量一般。漫天星斗被这一通乱震,登时失了方位,落下时也就错乱无章,大半失了准头。剩余小半攻击,牛魔王将大斧舞成一圈乌光,全数反弹出去。
金灵圣母见牛魔王取出的渔鼓,不由得吃了一惊,不但是她,便是众天神,也大多都吃了一惊。圣母急急收了紫宸剑,喝道:“你这渔鼓是哪里来的?”
牛魔王满不在乎道:“这渔鼓么?我前日添了个小牛崽子,我师尊欢喜,便送了这渔鼓给他当耍子。我做老子的替他先收了,怎么,不许么?”
金灵圣母怒道:“一派胡言,这渔鼓明明是我师尊上清教主之物,怎地在你手中?必是偷来的!速速从实招来,饶你性命!”
牛魔王咧着大嘴,呵呵大笑,道:“我师尊便是上清教主。”
金灵圣母大怒道:“岂有此理,碧游宫同门师兄弟,我无有不识的,哪有你来?”牛魔王也冷笑道:“你自称碧游门下,怎地这千年来,我在灵宝天不曾见过你一次?”
金灵圣母怔了一怔,正要说话,猛然脑中灵光一闪,刹那间猜出了对方的来历。定睛细看,更无可疑,连忙在车上拱手做礼,道:“莫非是奎牛师弟么?”
牛魔王哼哼两声,道:“不敢,正是我老牛。”
原来这牛魔王原本是上清通天教主的坐骑,名称“奎牛”,日日在碧游宫听讲,也早已修成广大神通。只是从不化身人形,亦不与人交往,终日高卧后殿,甚是悠闲。封神战后,截教覆亡,上清教主退隐灵宝天,闭门半步不出,这奎牛坐骑,也就失了用处。教主怜他多年劳苦,如今又陪自己幽居灵宝天,甚觉不安,便命他下界为妖,也享些凡间荣华。
金灵圣母当年在碧游宫随侍通天教主,奎牛自然见得多了,但他化身人形的模样却一次也没见过,故此不识。如今被渔鼓一提醒,才猛然想了起来。
金灵圣母欠身问道:“师尊可好?”
牛魔王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左右不过是在灵宝天静坐,又有什么好不好了。这千年来,你等只顾在天庭为神,逍遥快活,却无一个去看顾师父,好没良心。”
金灵圣母急急分辨道:“师弟错怪我等了。师尊退居,将那灵宝天都封了,我等如今已然失了仙体,若无师尊召唤,如何上得去。”牛魔王又哼了一声,道:“也罢了,不说这些。今日之事,于你是职分所在,于我是朋友义气,都无可躲,爽爽快快打一架,赶紧完事罢。”
金灵圣母见牛魔王如此说,也低眉道:“好。”却将那紫宸剑佩回腰间,只持龙虎如意。牛魔王道:“怎么不用那剑了,怕老牛当不起么?”金灵圣母道:“岂敢,师弟言重了。这紫宸剑乃是我封神后所炼之器,统领周天星宿之用,不是师门法宝。此番同门较技,自然用不上它。”
牛魔王微微点头,道:“既如此,师姊小心了。”举斧砍来,双方斗了几十合,不分胜负。金灵圣母好胜心大起,心道:“我入门在先,深得传授,名列四大弟子之一,倘若连他都胜不了,岂不让人笑话。”只是此乃同门较技,有言在先,只用碧游一脉传授,封神后任斗部天尊所得的神通,却是不好施展。思忖再三,有了主意,当下一边用龙虎如意招架,一边从怀中取出一座象牙玲珑小塔来。
上清通天教主素来喜欢祭炼法宝,碧游宫中奇珍甚多,都分赐给了众弟子,自己唯留了诛仙四剑、紫电锤、渔鼓等物。后来诛仙四剑被玉清元始天尊夺走,紫电锤赐与闻仲,助他执掌雷部,渔鼓则给了牛魔王做贺礼。金灵圣母这象牙塔也是师尊当年所赐,威力甚强,较之番天印也不过稍逊一筹,万仙阵中曾经用以击杀瑶池金母之女龙吉公主。如今祭在空中,刹那变得如一座山般大小,朝牛魔王砸下。
牛魔王抬头看见,一拍头顶,两只牛角顿时变得巨大无比,黑气缭绕。象牙宝塔落将下来,砸在牛角上,砰的一声,牛魔王连退两步,狂吼一声,将头一甩,居然将那象牙宝塔震飞出去。
众天神都不由得心惊胆战,李靖在一旁赞叹道:“果然是大力牛王。”虽然如此说,面上却无半点表情。金灵圣母见象牙宝塔不能奏功,也有些骇异,抬手取了,依然放回怀中,持龙虎如意,复上来厮杀。她终是女流,力气不如牛魔王,又斗十几合,渐渐就有些不敌。只是她性子高傲,从来不肯认输,定要支撑到底,见个胜负分明。李靖、哪吒在旁边早已看出形势不对,但素知金灵圣母的脾性,也不好出手相助;闻仲终究是师徒情重,一提墨麒麟,就要上前。
却见金灵圣母露个破绽,哄牛魔王打来。牛魔王仿佛不知,果然上当,挥斧冲上,被圣母侧身让开,一如意砸在肩上,登时将牛魔王砸得翻了两个跟头。天庭阵中顿时欢呼一片。
金灵圣母一击得手,也不再追赶。牛魔王站起,晃晃大脑袋,道:“好本事,老牛认输。”拍拍**退回。金灵圣母默然一会,也自驱车回归本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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