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雏念(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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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雏念(二)
当夜,有贼窃入张廷范府中,随手牵走张太傅与几位大臣通信,曾欲图囤积粮食,干炭等物,于战事紧张时高价出售。此贼将之贴于开封衙署门口,被护卫缴获,呈之于雅王。次日李轩只是令其中相关诸人闭门思过。怎知消息泄露,开封民愤激起,集聚衙署门口,要求严惩此事。当晚暴民冲击了张府,张廷范被怒气冲天的众暴民群殴而死。
唐军入城,安定开封治安。李轩下令严查此事,并在掌握了证据确凿之后公布于众,斩了几个梁臣,民愤稍安。
随着唐军入城维持治安,加之李轩又严查此事,动乱了几天的开封才稍稍安定。没过几日,又传出李振因也涉嫌其中,已畏罪服毒自杀了。
关于此次突如其来的动乱,开封街头巷尾议论纷纷,各种各样的传言版本已是漫天飞,可终究没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这动乱究竟是怎么开始的。所有人都脑筋蒙蒙的,只是觉得自己似乎被人从背后推了一把,见其他人都动起来了,自己也跟着混。还好打死了张廷范一事雅王没有追究。
漆黑深邃的夜空中,繁星似斗。在这璀璨星空注视下的渺渺众生,千百年来一直重复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习惯,就连如开封这般的城市,入夜后也只余点点星火,告知着此处还有人居。
风,轻拂着,带着点干冷,李轩站在城楼上迎着风,干冷的风令乱了几天的脑子稍稍冷静下来。看着城外漆黑的一片,而身后只有少许灯火。这种吞噬一切的黑暗,就连李轩这样身居高位,手章重兵的人,内心都感到些许恐惧。
“殿下,”一个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身后的敬翔走上前,与李轩并肩而站,“殿下深夜无眠,凭楼而思,不知有何困惑,不妨说出来,或许为臣可为殿下分担一二。”
李轩扭头,看着身影单薄的敬翔,道:“先生不也是深夜无眠么,不知是否也有困惑?”
敬翔的眼珠转了转,笑道:“属下观近日开封之乱,甚为不解。”
“哦,何处不解?”李轩挑了挑眉问道。
“整件事从头到尾,似乎有一只手在背后推动。”敬翔顿了顿,接着道:“而这背后的手,可是殿下您伸出的?这也是属下唯一能得出的合理解释。”
李轩洒然笑道:“先生何处此言?这动乱对本王有何益处?本王还不是尽力采取措施平复这暴民之乱么?”
“但也就只有殿下有如此力量,能让这开封民间动起来,又迅速平静下去。”敬翔突然正色道,“殿下不是早已在开封暗中培养了不小势力么,特别是廖家那三兄弟,不是一直暗中执行殿下的另一番意志么?”
听着敬翔的连连发问,李轩莞尔,默然不语。望着眼前的一片漆黑,突然的一声叹息。
“纵使有如此力量,可本王心中对未来,仍如眼前一般,一片漆黑,甚至有时压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李轩突然黯然道。
敬翔闻言,微微一怔,不解问道:“殿下怎会有如此想法,以殿下当前之势,莫说安稳现状,就是挥军西进,登基为皇都无人能阻止。”
李轩嘴角逸出一丝冷笑,道:“登基为皇,哈,如此算来你等便是那拥护之臣了。”
“这……”敬翔脸色微变,垂首道:“诸人追随殿下,还不都怀着日后能封爵封官,若殿下没了兵权在握,大伙还不跟着遭殃。而为保持殿下之势,殿下当前有两条路可选。”
“哦,愿闻其祥。”李轩面无表情的说道。
“其一,据河洛之地,拥兵自重,以拒关西之胁。”敬翔整了整衣冠,接着道:“其二,效仿太宗皇帝,以军功之威,密谋长安,诛奸佞,迫皇上授殿下以政。”

“就仅仅如此?”李轩笑了笑,问道。心中虽知敬翔误会自己的意思了,却不禁连连暗叹,敬翔的见识也不过如此。
敬翔见李轩如此轻描淡写的问话,一时摸不清李轩心中所想,拱手问道:“殿下若非尚有良策?”
“唉,敬先生呐。”李轩拍了拍敬翔的肩头,苦笑道:“正如先生所言,以本王当前之势,取而代之是轻而易举之事,但取而代之之后呢?”
敬翔被这么一问,立即道:“当是轻徭赋,重民生,选贤臣,兴兵举,行王道,施恩于服拜者,施威为叛逆者。”
李轩闻言,扶墙而笑,道:“先生初识朱温之时,尝言道《春秋》不适当道,如今却要本王行王道,可笑可笑。”
敬翔被笑得脸色一阵涨红,猛然跪倒叩首道:“请殿下明示属下可笑之处。”
李轩止住笑,擦拭掉眼角因笑得过度而被呛出来的眼泪,搀扶起敬翔道:“先生快快请起,自从长安大牢之后,敬先生不仅是本王的良师,更是本王的益友,你我之间无须这繁琐跪礼。方才本王失仪,还望先生见谅。”说完,朝敬翔躬身一礼。
敬翔大惊,膝盖方要弯曲,想起李轩刚说的话,连忙换做躬身回礼。
施礼完毕,李轩笑着问道:“请问先生,王道可否富国,可否强兵,可否令我大唐不堕治乱循环,可否令我大唐之民永享富足?”
“这……”敬翔额角滴下一滴汗液,不知如何作答,“属下愚钝,还请殿下指点。”
李轩转身望着城外,无月的夜,即使树梢压满积雪,也没有半点白色投入人眼,淡淡道:“本王常常在想,朝廷应该是为保障士农工商各阶人人平等而存在,朝廷保障人民之生命、财产与尊严不受侵犯,而人民则以缴纳赋税来支持朝廷实施这种保障。”
“这……这……”敬翔瞪大眼珠看着李轩,眼前的雅王似乎换了一个人,说的这些话他根本想都没想过。
李轩不理敬翔的窘态,继续自顾道:“而在朝廷之支持下,人人可自由追逐财富,民富则赋税足,赋税足则国富。国富则可进一步兴教扶困,使民不愚不贫。民智若开,则人人知为自己之利而奔走,而朝廷之责,便是维系各方利益之平衡。唉,如今天下,民众尚不能温饱,谈何识字知义,谈何开民智。千百年来,愚民之策,祸害不小啊。本王心中若有千般构想,可路又在何方?”
“既是如此,则需一个明君高踞朝堂方可。”敬翔若有所思道。
李轩点了点头,暗忖终于有点对题了,笑道:“君王当由人民认可方有其权威,若是君王无道不贤,人民便可通过某种形式撤换之,代之以人民信任之君王。这种撤换君王的形式,不一定是要暴力的形式,或可和平的形式。而这一切的实现,皆有一个前提,便是广开民智。”
敬翔却一个劲的摇头:“匪夷所思,匪夷所思。殿下所言,属下闻所未闻。千古君王,断无可能如此轻易放弃自己之权柄。”
李轩笑了笑,摇头道:“若是民智已开,谁能以一己之舟,而抗滔天之水。”
敬翔站在李轩身旁,独自拧眉深思,或点头,或摇头。
李轩知自己一时无法说服他,但终是开启了敬翔思考自己这个梦想的开端。
天际渐渐染红,躲在地平线之下的朝阳即将升起,新的一天已经来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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