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间还算宽敞的大厅，摆满做工粗糙、但经过长年累月的使用而摩擦得十分光滑的长条桌子和条凳。
早饭已经被两个粗壮的仆妇抬来。受到食物香气的诱惑，孩子像训练有素的斯巴达军队一样迅速排好队，带着渴望的眼神，等待麦凯恩太太用长柄木勺从大锅中舀出菜粥，倒入他们举过头顶的汤碗中。
而这里的另一位管事者——史汀格先生则板着一张驴脸，以固定的频率挥动手中的刀，将长条黑面包切成重一又四分之三盎司（大约50g）的小块，递给领完粥的孩子。二者的份量都绝对公平和精确，绝无厚此薄彼之嫌。
何悦以戏谑的眼光望着分发食物的二人的机械化动作，心想他们不去习武实在太可惜了。当然，按照武侠小说的理论，他们也可能真是隐居市井，深藏不露的高手，只是济贫院里孤陋寡闻的孩子们眼拙看不出来罢了——这或许也正是他们放心施展的原因。
“发什么愣！”麦凯恩太太的大吼把正回忆星爷的《功夫》的何悦震回现实。她非常惊诧，这个一贯特立独行的小子居然在分发食物的时候也走神。难道老娘的手艺退步了么？！可已经领了粥的小崽子们照样吃得香，一个个都用汤匙把碗底刮得锃亮啊！
算了，不跟他一般见识！她鄙夷地一哼，还是把足额的菜粥扣入了何悦的碗中，尽管何悦最终也没把碗举过头顶，并做出足够谦恭的表情。
其实何悦也不是故意找麻烦，只是一下转换了生活环境和角色，太不适应而已。他领了面包，跟随维尔金斯——也就是那个还不知道自己死党已经被调包的瘦少少年——找个空位置坐下，仔细端详起自己的早饭来。
何悦此前绝想不到自己在异国他乡的头一顿正宗西餐竟然是这样。
钢制的汤碗刚好能容纳一木勺菜粥，还留了浅浅一圈，不至于出现洒出来这种奢侈浪费的现象。
所谓菜粥，主料是貌似燕麦片的谷物，其中还飘着叫不出名字的菜叶，而那些菜叶也把粥染成墨绿色，若不是还有些许豆子和胡萝卜丝作为点缀，真有点让人怀疑这是汤药还是饭菜。好在它倒也不算难闻，而且绝对绿色纯天然，不添加任何化肥和防腐剂，正是吃腻了大鱼大肉的现代人所追求的健康食品，不过绝对和好吃沾不上边。
而那黑面包，确实有够黑，让何悦想起了相声《卖布头》里的词：“气死张飞，不让李逵，亚赛过唐朝的黑敬德哩吧，在东山送过炭，西山挖过煤，开过两天煤厂子卖过两天煤了，它又当过两天煤铺的二掌柜的吧”。而且它又干又硬，几乎能当凶器丢除去砸人，好容易掰开后，发现里面夹杂着面糠，还散发着微微的酸味。
这不禁让何悦怀念起超市里那些他以前从不正眼瞧的自制面包来，现在要是能有那么一块，上面再来点果酱或是奶油，该有多好啊！要不，有点小笼包也行……不行，不行，不能继续想了，不然口水的闸门就关不上了。唉，人啊，总是失去了才觉得珍惜……
正在自怨自艾，他忽然注意到旁边那些早早吃完了自己那份食物的孩子们那饿狼般饥渴的眼神，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他还是懂得的，连忙捏着鼻子把自己那份吃光喝完。那卖相不佳的菜粥，就发扬一下阿Q的意淫精神，自当是侠客岛上的腊八粥吧！
好在肚子饿了，再难吃的东西也吃得下，不然也不会有珍珠翡翠白玉汤的传奇了。等他入乡随俗地用汤匙把碗的内壁刮得光洁溜溜，再伸出舌头把挂在嘴唇边缘的粥汤全都舔干净，那些孩子纷纷露出失望的神色，把头扭向别处，寻找新的意淫目标。尽管他们不懂“望梅止渴”这个成语，但对其道理还是领会颇深的。
他们都是懂事理、知进退的，没人敢提出“还要一点”的非分之想，据说上一个敢说这种不知好歹的话的孩子，已经在冰冷的贫民公墓里躺了好几十年了。而且麦凯恩太太在对孩子们施行“珍惜粮食、杜绝浪费”的宣传教育时，也特地用悲天悯人的口吻强调了，那个不知道满足、犯下“贪吃”重罪的孩子死了也不能升天堂，要在地狱日日受苦。
如果何悦在场，一定会发现那位胖大妈口中的种种地狱酷刑与东方人脑海里的十八层地狱何其相似，建议她改行去当师太——那也是份颇有前途的事业。当然，这里没有尼姑，只有修女，该叫她嬷嬷。说到嬷嬷，何悦一下联想到馍馍，口水一下充盈了口腔……
收拾完餐具，孩子们便开始领取工作材料，聚精会神地工作了。何悦看了几眼，就明白了他们在干什么——糊火柴盒。
还好，见到火柴，起码能进一步证实他的推测，这已经不是中世纪，算得上是进入文明时代了。不过，这里不是魔法世界吗，能够引火的魔法材料应该有的是吧，怎么还用得着火柴？
虽然满肚子疑问，但他还是发扬了穿越众在穿越初期奉行的优良传统——做人要低调，少说少问多观察。他学着维尔金斯的样子，从依旧板着脸，只有眼珠左右转动才有些活人迹象的监工史汀格先生那里领了裁好的纸、一小盆浆糊和一把小刷子，然后坐到桌子前。
何悦用小刷子蘸起白色的浆糊闻了闻，这还是记忆中那种用面粉做出来的天然制品，不是用化学方法生产的，有股淡淡的清香，引得被那一小碗菜粥和一又四分之三盎司黑面包勾起馋虫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噜”一下。要知道，这个年纪可正是新陈代谢旺盛的阶段，那点食物只能保证上午不被饿昏，离饱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现在别吃，刻薄鬼老史汀格正盯着你呢！”维尔金斯用胳臂肘碰碰他，努努嘴，低声叮嘱道。看得出，他是真心关心自己的伙伴的。
何悦用眼角余光一瞟，发现那个僵尸一般的家伙果然在注意着他，而且目光犀利得像鹰隼一样，格外炯炯有神。
何悦哑然失笑：想我何大少昨天还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今天竟然沦落到闻着浆糊都觉得香的地步……唉！可真不争气……
好在他还没饿到饥不择食，把浆糊往嘴里塞的地步，感激地冲维尔金斯点点头，然后开始投入工作。作为真正的御宅族，他有着丰富的模型制作经验，糊个火柴盒自然是小case，手到擒来。
不过他自以为过关的工艺依然受到了专业人士的批评：“你这样浪费可不行，别忘了浆糊可是有数的，如果这一小盆糊不出500个火柴盒就用完，你手心又得挨五下打。”
我扑！还有这样的规定！万恶的资本家真是挖空心思压榨童工呀！何悦哀叹。不过话又说回来，在这个时代就能想出这种办法的人，还真是天生的管理人才。可以想象，这座济贫院的产值一定比其他济贫院高不少，可惜员工福利并没随之提高。
他一面留心别的孩子的做法，一面小心翼翼地调整自己的做法，好在糊火柴盒是项劳动密集型工作，没太多技巧，唯独熟能生巧罢了，而有着成年人智慧和手艺的何悦自然比那些没受过教育的孩子有了太多优势，所以上午手工时，他轻松完成了定额——500个火柴盒。
他本来还能做更多，但是听说如果那样，狡猾的史汀格就会高调表扬他，然后宣布提高标准，还是不当这个劳动模范，免得给其他孩子添麻烦了。
收拾好一上午的劳动成果，就吃午饭了，菜谱和早餐并没太大区别，只是多了一道加盐的土豆泥。
“连点肉汤都舍不得用……”何悦边吃自己那份土豆泥边抱怨，殊不知盐已经是研究再三才决定加的，颇让麦凯恩太太有出血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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