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燕跟王勇是一年前认识的。那时小燕去镇上开会，路过镇上王勇家门前，看到两个小孩在打架，一个男孩五六岁的年纪，被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孩拿着木棍追着打，她从自行车上跳下来，喝住打人的那个大些的女孩，她厉声教训她。这时王勇正好从家里走出来，看到了这一幕。
王勇向小燕道谢说：“多谢你管教，这两个孩子就是太调皮，不听话。常常互相追打。别看我儿子岁数小，可常常追着他姐姐打，我对女儿说，他再打你，你也可以拿着棍子追他打，只是要小心不要打伤了就行。”
小燕呵呵笑了：“你还真有办法，叫他们以毒攻毒。小孩就得好好教训，不然大了也不听话。我家我弟弟，从小就象个野孩子没人管，现在大了，性情暴躁乖戾，可不就成了反面教材了！可我觉得呀，像我弟弟这样也不错，至少不会让人欺负，男人要是太软绵绵了，可不是什么好事情呢。”
“你说的对，我这孩子，甭管男孩女孩，我从小就不让他们太窝囊，打架怎么了？只要打得有理。我从小训练我这儿子，只要别人打了你一下，你一定要打回来。果然，我有意逗他，我打他一下，他就打我一下，我再打他一下，他就再打我一下，最后直到他没力气还击了，走不动了，他也会锲而不舍地爬着过来打我。这才五岁，打架连他已经十岁了的姐姐都打不过他了。”王勇自豪地说。
“你说的有道理。我班上的孩子也常常有打架的，我有时管管，有时看着没什么大碍，就不管。这么小的孩子，还能打成啥样啊？就是胡闹一下罢了。”小燕说。
“你教幼儿班啊？在哪里教？不是镇上幼儿园的吧？我的孩子在那里上学，怎么没见过你？”王勇好奇地问。
“我不是镇上幼儿园的，，我是下面村里的。就是离这里八里地的清溪村。能到镇上教那当然好，可我来不了呢。”小燕指了指自己村子的方向说。
王勇呵呵笑了，没再说话。
小燕打量着王勇家，感觉他家里似乎经济条件挺好。房子比别家的要好些。从穿堂门洞往屋里看了一下，就感觉屋里锃光豁亮的，料想不是一般的穷苦人家。
“那我先走了，您接着教育您的孩子吧。”小燕告辞走了。
又遇见王勇是在镇上烟草收购站。小燕家种了几亩黄烟，每年夏天都要到镇上卖烟。
来这里卖的黄烟是烤干了的烟叶。这烟叶是从烟秸上把熟的差不多了的叶子掰下来，用绳子系好担在木棍上，放到专门烤烟的“烟屋”里烤干了的。烤干的烟叶有的是黄橙橙的上等烟，有的是黑乎乎的下等烟，这要看烟叶本身的质量，还要看烤烟人的烤烟水平。
农村烤烟，一般都是几家共用一个烟屋，因为一家有一个烟屋代价太高，建造、烧煤、专人看管等等都是成本，所以一般都是几家共用一个，从这合伙的几家中找烘烤技术高的人来烤。
小燕家今年的黄烟质量不高，烤出来的烟叶黄中带黑，颜色暗淡，质量中等。小燕妈觉得是烤烟者的水平不高造成了自家烟叶的颜色乌暗，就建议让小燕爸代替原来的烤烟者，为此，还跟原来的烤烟的人吵了一架呢。可小燕爸烤出来的更暗淡，其他几家都不高兴，只好又换回原来的人来烤。
可小燕妈看到别人家的烟叶都黄橙橙金灿灿的，自家的就这么黑不溜秋的，心里很不痛快。每次烟叶烤干捋顺后，都是小燕用自行车驮着，去镇上的烟草收购站卖，可每次都是费劲周折，却卖不上好价钱。这让小燕妈更加恼火。
这次，仍旧是小燕去镇上烟草收购站卖烟，王勇恰巧也在。王勇手下的弟兄有好几个在收购站帮忙收购，说是帮忙，实际上是拿着比找别人来打工还高的报酬，王勇安排自己弟兄来这里，有两个目的，一是让兄弟们赚着公家的工资养家糊口，二是弟兄们收购黄烟时尽量压低价格，大量烟农觉得价格太低，就不愿出卖自己辛辛苦苦种的黄烟，而是去寻找别的出路。烟农寻找的出路无非两条：一是可能几家烟农一起包车，运到别的镇甚至别的县去卖；二是可能暂存在家待价而沽。但不管怎样，都对王勇有利。如果烟农包车，自然是来镇上包，村里几乎没有跑运输的车。这里盛产黄烟，几乎家家种，镇上的运输车，都是王勇手下的，一个烟季下来，自然会赚笔数目不小的运输费。另外，王勇还派了手下到各村收购黄烟，价格比镇上略高，比别处要低，有些怕麻烦、不愿包车出去卖烟的烟农，就卖给来收购黄烟的烟贩子，这样，王勇把收购来的香烟拉出去，找个价格高的地方卖出去，就又可赚笔数目可关的差价。
镇上每年都会出现类似情况，镇上的烟草收购站因此常常完不成收购任务，收购站的领导也象走马灯似的常换，可每个新上任的新官都不敢不用王勇大哥的人。就这样，这个镇上的烟农一直在抱怨，在叫苦，可没几个人真正了解真正的情况，就往往以为是收购站的领导作祟，常常打报告要求换领导。烟农的不满，导致烟站领导频繁调动，可这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收购站仍旧年年如此。
王勇并不常到这里来，他手下弟兄也遵从他的吩咐，在烟农面前，同在烟站帮忙收购的弟兄们，互相之间并不表现出很熟悉的样子。免得惹人生疑。
小燕来卖烟这天，王勇大哥正好过来看看收购站的黄烟收购情况。大哥无意中看到了小燕，她正夹杂在卖烟的人群里，排队等候收购人员给验烟。王勇看到小燕时，小燕正好也看到了他。
“这么巧，在这里又碰到了。你也是来卖烟？”小燕说。
“不是，我只是闲来无事，随便过来转转。你卖烟？自家的？”王勇看了看小燕身边的一大包烟。
“是啊，我来卖烟，自家的。今年家里的烟不好，卖不出高价。不过，依我看，就是上乘好烟，价也不高呢。跟往年的烟价还是差不多。”小燕有些无奈地说。
“哦，我认识个熟人，打声招呼，让他帮帮忙看看。你贵姓？”王勇对小燕说。
“我姓刘，叫刘小燕。请问您怎么称呼？”小燕赶紧说，她心里很高兴，心想，大哥有熟人，或许真能多卖些钱呢。
“哦。我叫王勇。”王勇随口应道。
王勇冲正在忙活的一个小伙子招了招手，小伙子快步走过来：“大哥，有什么吩咐？”
“帮小刘把这包烟卖了。价格要合适。不过，要小心行事，不要被其他烟农看出端倪来。”王勇避开小燕，对小伙子说。
“明白，大哥放心。”小伙子答应着。
小伙子转身对小燕说：“刘小姐，请跟我来。”说着，就拖着小燕的大包烟往收购处走，
小伙子知道大哥什么意思，大哥此处指的“价格要合适”就是价格不要压低。既然大哥帮刘小姐卖烟，估计她是大哥的熟人。小伙子自是不敢怠慢。
不一会儿，小燕的烟就卖了，不但没用排队，价格还比平时高了不少。小燕心里对王勇顿生感激。就拿着钱对王勇说：“既然刚才那小伙子称呼你大哥，那我也称呼你大哥吧。大哥，我请你吃顿饭吧，估计以后不会给你少添麻烦了。”
王勇打量了一下小燕，二十五六岁的年纪，长得虽算不上十分漂亮，在村里，也算得上好看的了。更重要的是她打扮的虽比不上城里的姑娘洋气，但比起村里的姑娘们，打扮的也算用心了。又听她说话，料想在村里也算会办事儿的人，至少没有村里一般姑娘那样扭扭捏捏上不了台面，应付不了场合。他了解很多村里的姑娘，姐妹们互相打闹时伶牙俐齿的，可一到事儿上就羞涩了。办事儿蔫巴不痛快。
王勇没拒绝，就说；“去哪里？既然你有心请，不去的话怕薄了你的面儿，那我就去吧。”
“这镇上的饭馆哪家好些？我不熟，你带路吧。”小燕高兴地说。
“那好，跟我来吧。”王勇挥了挥手。
他们到了镇上一家餐馆，这里的老板显然跟王勇很熟，见面寒暄了会儿，就把王勇和小燕带进了一个安静的包间，然后指着小燕调侃地问：“请问这位是。。。。王大哥你介绍一下啊，我们好称呼，以免失了礼。”
“少来了！就称呼刘姑娘吧！”王勇大哥呵呵乐了。
“那刘姑娘想吃点什么？”店老板笑眯眯地问小燕。
“她对你店里菜品不熟，问她，你这不是瞎扯蛋嘛！就把你最拿手的菜整几个吧，酒也整点儿好的！”王勇笑吟吟地对店老板说。
店主亲自掌厨，很快就准备了一桌丰盛可口、热气腾腾的饭菜。
小燕看的有些发呆，她暗自琢磨：我的妈呀，就是我身上的钱全花光，还不知够不够这顿饭钱！这桌饭菜我怎么付得起？我该怎么办？
大哥看着发呆的小燕，知道她在想什么，就说：“放心吃吧，来这里没钱照样吃，何况有我呢，压根儿也没想让你请客，要是真让你请，我还不来了呢！”
“那怎么好意思让你请？你帮了我的忙，又请我吃饭，我怎么承受的起？”小燕慌乱地说，她感觉脸发烫，有些窘。
“我们常常在外吃吃喝喝，吃顿饭不算什么，不然我自己也得出来吃。”王勇看小燕为难，就解释说。
“那你常常不回家吃饭吗？我没猜错的话，嫂子应该在家等你吧？”小燕试探地问。
“这不放暑假了吗，她带着孩子回娘家去了。孩子们也该换换环境了。”王勇说。
“嫂子娘家离这里很远吗？如果就是附近村里的话，还不是大同小异啊，能换什么环境呢？”小燕问。
“就是附近村里的，离这里十里路吧，家里条件一般，我家里的条件比孩子姥姥家好很多，让他们去过过苦日子也好。”王勇面无表情地说。
“那既然你家条件这么好，怎么不帮他们家改善改善啊？”小燕不解地问。
“我才不管那么多闲事儿呢。当初这门亲事不是我愿意的，当初我家很穷，还没孩子姥姥家富裕呢，孩子姥姥家当初生活不算坏，在村里属于还不错的了。是媒婆好容易说成了这门亲事。当初我岳父岳母死活不同意，是我妻子自己做主张愿意的，临娶亲那天，我岳父岳母还拦着不让姑娘出门呢。我家砸锅卖铁交出了他们要的礼金，才放姑娘出了门。那时，看到家里一贫如洗的寒酸样儿，我没心思娶了，可我父母怕我娶不上媳妇绝了子孙，怕家族的香火传不下去，就想尽了一切办法凑齐了礼金送了过去。其实我早就寒了心，当初我妈正躺在病床上，等着这点钱救命呢。我娶上了媳妇，我妈却丧失了生命。从那天起，我发誓要改变生活，不管怎样都要富起来，要挺直腰板做人。也发誓一生不踏进我岳父母家半步。
现在我富了，也有了儿女，可我还是觉得不痛快，我难道就是为了追求这点东西？当初混日子多苦啊，我跟着我当初的大哥刘老大混，他也是穷怕了的人，什么钱都想捞，什么事儿都敢惹，很多事儿就是太鲁莽太欠缺考虑，为此也吃了不少亏。我有时也提醒他，可他总是一个大嘴巴扇过来，扇的我眼冒金星。终于有一天，刘老大带着我们这些弟兄走到外地去，为了争抢运输生意，跟当地一伙地痞流氓打了起来，当然是我们寡不敌众吃了亏，刘老大被打的腿骨骨折。他咽不下这口气，晚上强忍着腿疼，把对方停靠在路边的运输车队全倒上汽油，点上火烧了个光。只烧了车还好些，可当时车里有两个睡着的人，来不及求生就被活活烧死了。警察很快破了案，知道放火者是刘大哥，可就是找不到他这个纵火犯，刘老大早不知跑到何处了。半年后，在青海抓到了刘老大，他那时隐姓埋名，做着贩卖青菜的生意。警察最终查清，是因对方先打的刘老大，刘老大又是过失杀人，抓捕归案后判了无期徒刑。现在还在监狱里关着呢。
刘老大那次打架放火也不是全为他自己，他是为了弟兄们生意好，能过上好日子，他这个人啊，除了脾气暴躁、做事鲁莽些，对人对弟兄都好，很够意思，是个值得交的血性汉子。我虽然挨过他的打，可我不恨他，我开始过上富裕日子，是刘大哥带我过上的，这点我一辈子都忘不了。现在他在监狱里，一家老小无人照顾，我就常去看看，也常常吩咐手下弟兄去看看，帮忙打点打点生活。我做梦都想让刘大哥赶紧出狱，监狱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刘大哥入狱后，我带着弟兄们收起翅膀，隐归故里，在镇上找些活计，弟兄们过的好我才安心，大家出生入死真的不容易，庄户人家，想翻身谈何容易？又有什么好路子可以走？就靠种地？现在我逐渐找到一些相对安全的路子，让弟兄们过上好日子，我管不了全社会，我只能管好我自己，管好我的弟兄们，让我们在相对平安的前提下过上好日子。可我媳妇，她不理解我，她觉得我的很多做法很龌龊，很让她担心，也常常指责我赚的钱来路不正，因此我们常常吵架。基本上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从不间断。为了避免争吵，我也是能不回家就不回家，可我的躲避，让我媳妇更不满，以为我在外面鬼混呢，因此我回家后，我们的争吵更激烈。我辛辛苦苦在外赚钱，不就是想让我的老婆孩子和弟兄们过上好日子吗？可这种天天吵架的日子就是好日子吗？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王勇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很是感慨。
小燕仔细听着这一切，她感觉很佩服眼前这个男人，他在那么艰苦的情况下闯出一条路，一步步走到现在，现在家里富裕了，在整个镇上都是数得着的，这是大多数人梦寐以求的，可也是大多数人都做不到的；她也很同情这个男人，虽然过上了富裕生活，却没有过上舒心日子，家庭战争不断，怎么都算不上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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