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送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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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小燕回娘家这天,吃午饭时左等右等等不到妹妹冉冉回家,她是来给冉冉介绍对象的,为了给冉冉找对象,小燕跑断了腿,操碎了心。她常常为冉冉忧心,因为她感觉似乎一切人的一切努力都是徒然,无论怎么做,对冉冉来说,仍然是爱情在彼岸,幸福在远方。
中午幼儿园放学后,冉冉没有回家,她在忙着编幼儿舞蹈,六•一就在眼前,她还没给小朋友排练几个节目呢。
往年这个时候,所有节目排练都近尾声了,而今年,却才刚刚开始。
冉冉在这所本村的小学教了七、八年幼儿班,却因故被开除。离开这所学校两年后,在这个六•一儿童节即将到来的夏天,她重返这所小学任教。
再次踏进小学校园,冉冉感慨良多。这些年,她的生活一团糟,原本心如浮云,轻轻飘飘,现在这颗心却沉重地象铅了,一天天隐隐地疼着往下坠,仿佛坠进不见天日的万丈深渊,时时被渊底翻涌的泪涛淹没,心痛地无法喘息。每想起这些年发生的一些事,泪水总会止不住涌上来。
在这种悲戚戚的心境下,她无法专心工作,根本完不成正常的教学任务,今天,冉冉中午不能回家,就是被气急败坏的校领导留下加班的。
按周岁算,冉冉今年二十八了,在她所在的农村,她已是个大龄女了,村里的姑娘们大多二十二、三岁就嫁人了,大些的也不过二十五、六岁就结了婚。而冉冉,已足足二十八,按她们那里的算法,她已二十九,在母腹中的十月怀胎也算一岁的,叫虚岁。
冉冉原本长得还不错,中等偏上的身材,白皙红润的鹅蛋脸,皮肤细腻光滑,水灵灵的嫩的仿佛能掐出水来,一双单眼皮,长长的眼睛,一笑弯弯的,眉毛是“一”字型,常常似蹙非蹙,似乎时时想叙说什么,她虽算不上倾国倾城的绝色美女,可在村里,也还算是比较好看的了。这些年经历了生活的很多残酷磨砺之后,冉冉变得苍黄黯淡弱不禁风了些,可毕竟才是二十来岁的年纪,风韵犹存。可就是这好看的冉冉,却二十九岁了没嫁出去。
冉冉从十六岁起,就在村里做幼儿教师了。那时她还是不谙世事的孩子呢。村里的幼儿园不像城里的那般正规,村里幼儿园的老师都是从村里找,真正从幼儿师范毕业的是不愿来村里教的,一般都到城里找工作了,即使在城里没找到工作的,也留在镇上幼儿园了。
可是,就是这村里幼儿园教师的位子也是很有些人在抢的,一个两千多人口的村子里,能教的总会有那么几个人,而村里却让十六岁的冉冉来教了。
冉冉的二姨夫是村里的村支书,选幼儿教师的事自然得经过他批准。但开始时二姨夫是没考虑冉冉的,毕竟冉冉才十六岁,而且刚上到初一就辍学了,而且上学时冉冉学习并不好。让一个学习并不好的小学毕业生来教书,怎么都有些说不过去,当时村里就有几个高考落榜生是可以来教的,从知识到年龄都比冉冉合适,可二姨夫还是顶住压力选了冉冉。
当然,冉冉的当选冉冉姐小燕功不可没。小燕是个做事泼辣爽快、异常能干的人。她们姐妹俩长的很象,姐姐小燕眼睛稍大,但面皮稍黑些。其实,小燕也很白,可比起冉冉来,还是稍稍暗淡些。冉冉的白,是一种极致的白。姐妹俩由于眉眼脸型等酷似,以至于当冉冉长到跟姐姐一般儿高时,人们常以为她们是双胞胎。虽然小燕比冉冉大了十多岁。
2.
这次村里选幼儿教师,是因小燕要嫁人了。虽是嫁到邻村,不过四公里的路,可婆家还算殷实,就不希望冉冉姐再跑来跑去教书了。当嫁期已定后,小燕就提着一箱酒两只烤鸡到了二姨夫家。一是来报喜,二是跟二姨夫商量让冉冉替班的事。
冉冉姐到二姨夫家时正是晚饭时间,她琢磨着此时二姨夫一定在家,而且一定正在喝酒。冉冉姐还知道,二姨夫喝酒最喜欢的下酒菜是烤鸡和五香花生豆。
这里产花生,村里家家种,不稀罕,送花生豆显然拿不出手啊。来二姨夫家前,冉冉姐跟校长请了个假,说该到城里给孩子们买些书了,原来的书已学完了,并说这次路费书费自己出,为学校节省点开支。校长乐呵呵地答应了,还夸冉冉姐觉悟高,要是老师们都象她这样就好了。
其实冉冉姐这次进城,主要是去给二姨夫买烤鸡的。村里没有烤鸡卖,镇上的烤鸡水水的,烤的不好,甚至撕开烤鸡肉时都能看到小小的水泡,白咧咧的肉看着就挺磕碜人的。每有人送来镇上的烤鸡,二姨夫总是让二姨把鸡剁了,放上酱油和辣椒重新炒。
二姨夫家常常有村里求他办事儿的人来送礼,大家也都知道他喜吃烤鸡,可一般送的都是镇上烤的烤鸡。可自从二姨夫有一次吃了他儿子从城里带回来的烤鸡后,每次吃镇上的烤鸡都会说:“这味道可比城里的差远了!”。
当然,二姨夫这些轶事,是二姨来小燕家串门时无意中谈起的,可小燕是个有心人,记住了二姨说的这些话。
这天小燕在城里转了半天,几乎转遍了城里的烤鸡店,买到了两只又便宜又好的烤鸡,又匆匆买了几本幼儿教材,就急急地往回返了。虽然她已经许久都没进城了,虽然她买书的书店旁边花花绿绿的时装她看着眼热,而她也确实该置办几件像样的新衣服了,有几件像样的新衣服带到婆家去,自己都会有面子呢,娘家虽很穷,这样做婆家人会觉得娘家过的还是体面的,不会低看呢,至少冉冉姐是这样想。她看看西落的太阳,约莫是四五点钟光景,这个点儿该往家赶了,要挑到又便宜又好的衣服得花不少时间呢。她瞥了瞥这繁华的街道,就转身往车站方向去了。
小燕盘算着,必须得早些回去把烤鸡送给二姨夫,家里没冰箱,天这样热,放一晚上准馊了,二姨夫家是有冰箱的。再者,村里人一般都睡的早,基本上还是“日出而作,日没而息”的古朴民风,她总不能等人家睡下了,黑灯瞎火地再来敲门吧。虽村里人不太在意这些礼节,敲开门串门也是常事,可小燕却从来不会这样做,她觉得,怎么着自己也是个教师呢,虽然只是初中毕业,可当了老师就算文化人了。文化人是不该做这些没有礼节的事的。再说,她上学时学习挺刻苦,成绩还不赖呢,是家里太穷又缺乏劳力才辍学的。小燕觉得她应该适时又得体地在二姨夫喝酒时把“味道比镇上好得多”的烤鸡奉上。
从城里到家时太阳快落山了,下了车小燕一路小跑,跑出一身汗,回到家洗了脸,撩起衣服随便擦了几下身子,换上干燥衣服就提上酒和烤鸡出门了。
到二姨夫家门外时,二姨夫家里的狗就开始叫了,当小燕叩响院门上的门环时,院里的狗几乎是飞似地扑过来,虽隔着院门,冉冉姐还是被吓的后退了几步。这时,房里传出了二姨的声音:“谁呀,有事吗?”声音透着一丝不耐烦和傲慢。
历届村长的太太们在村里总是秉承着同样的傲慢,虽然当她们还没成为村长太太,在被村长太太傲慢对待时也往往会忿恨地说:“家里男人才多大点儿官呢,尾巴就翘这么高了,什么德性!”可当她们真的有机会成为了村长太太,却几乎毫无例外地说话硬了起来,走路时头也抬得越来越高起来,走在街上见了村里以往同处的妇女们就会大声地说:“家里有人求孩子他爹给办事儿呢,我得回家看看去了,天天来求办事的多着呢,也真是烦!”嘴里抱怨着,可倨傲的神情却早已明显地写在脸上了。
二姨是个能说会道的女人,一张嘴不饶人,每当家里有人来求她的村长丈夫办点事儿,她总是拿眼睛上下一打量,看到来的人已经提了东西,她便笑笑地接了,“客气什么呀,看看,还带什么礼物呢”,然后就乐乐地离开:“你们聊着,男人的事儿我们女人家不便掺和,我还有点事儿呢,失陪了啊。”
当看到来人空着手没带东西来,老爷们儿们在谈事儿时,她便在旁边不远处手里忙着点什么¬——或织毛衣或纳鞋垫,听到说话稍有空闲了往往就赶紧说:“孩儿他爸,家里没大米了,明天记得多买些来。”孩儿他爸则往往接口说:“哦哦,我哪里有空呢。正经事儿还忙不过来呢。”来求办事的人如懂潜规则,往往会接话说:“村长可是大忙人,这村里啥事不指望他呢,他可有比这重要的事忙呢,我看,不如我去给买了吧。”当然这是义务买,搭上钱又费上力。

当然,二姨并不是次次要买米,她会根据她猜测估计的要办之事儿的难度和来人的经济实力来要不同的东西,她试过多次,屡试不爽。遇到不懂潜规则的,她从心里先小看了他,当然也不会就此罢休,会不失时机地多多隐晦地提醒几次,直到这人懂了为止。她总是想,现在这社会,懂格局的人才有生活的好的能力呢,人情世故不能不通,孩儿他爹不就是在给镇上的领导送了无数次东西之后才有这村长的位子吗。
“二姨,是我,小燕啊,来看看您和二姨夫。”小燕大声地喊着,试图压过狗叫声,好让屋里人听见。
“哦,我当是谁呢,狗叫的这么凶!原来是小燕啊。”房门吱呀打开,二姨摇着扇子走出来。
“吆,来就来吧,还提什么东西呢,快进屋,快进屋。”二姨接过冉冉姐手中的烤鸡,冲屋里喊:“建国,出来搬酒箱子,你表姐来了。”
一位黝黑壮硕的少年从屋里走出来,小燕笑着说:“表弟在家呢,啥时来的,我怎么不知道呢?今天不是周末吧,怎么有空回家?昨天我们在学校还说起表弟呢,真是长得又高又帅,都帅过费翔啦,不光帅,还有出息呢。”
“哪里哪里,看表姐说的,我还帅过布拉得•皮特了呢。学校里高三年级有重要模拟测试,用我们教室,我们的课下周六补。”建国呵呵乐着说。
小燕也呵呵陪着笑着乐着,却没再接下文,她知道费翔,也很知道一些现在国内的青春偶像,可她不知道布拉•皮特,在她所知道的这些明星里面,她始终觉得费翔最帅,就拿费翔做比喻了。
进了屋,二姨夫不出所料正在喝酒,小燕往桌上瞥了瞥,桌上已有一盘辣子鸡了,一看就是镇上的烤鸡,二姨用辣椒和酱油给重新炒过的。小燕心里想,今天这烤鸡算是买对了,这趟进城没白跑,不由的笑意浮在了脸上。
“二姨夫,我是来给您道喜来的,下月十八我结婚呢。婆家那边早就托人来商量过了,后天来人送“喜日子”,还烦请二姨夫百忙之中过去做陪客呢。”
这里的风俗是两亲家商量好婚期后,由婆家派家族里德高望重的人,带着聘礼来女方家通知结婚日期,俗称送“喜日子”。虽结婚日期是双方商定,但这礼节还是不能少。女方当然也是请这边有脸面的人来作陪。被请作陪客是件光容的事情。
二姨夫笑了,“好好好,我再忙也要去,谁让这是大外甥女的喜事呢。”
“还是二姨夫疼我,我求二姨夫的事儿,二姨夫从来都是答应的。二姨夫,我以后可会好好孝敬您呢。”小燕笑的更开心更放松了。
当然小燕的话是有所指的,当年小燕当上村里幼儿教师,就是二姨夫帮忙选上的。那时二姨夫还不是一村之长,只是村委的会计。
小燕初中辍学在家忙农活,农活是季节性的,一年当中总会有几个月是闲着的,尤其冬季。小燕是个闲不住的人,每当闲下来的季节,就会感觉特别难捱。她尝试过去城里打工,可找到好活儿并不容易,再说,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一个人在城里打工,举目无亲,家里并不放心。
经过一年多的折腾,最终家里人决定,让二姨夫求求村长,看能否在村里当个幼儿教师。二姨夫果然不负重望,把这事给办成了。当然,是二姨夫把小燕家的六只鸡三只鹅全送给村长后把事儿给办成的。
也是从那时起,二姨夫下定决心要当上村长的。
二姨夫想,我当上村长可不只是这鸡呀鹅的,我可有更高更远的打算呢,现在这位村长格调太低。
虽然事实证明二姨夫当初的高格调打算迄今也没实现,现在的二姨夫跟过去的村长也没多大差异,四处逛逛看看,找地儿吃吃喝喝,必要时指指说说,家里**鹅鹅。在外人眼里二姨夫的格调也并不高,小燕同样也这样认为。
二姨夫欣然答应了去做陪客,小燕便转身对建国说,“表弟,我还有事求你呢,”
“求我?”建国满脸狐疑。
“是啊,就是求你。”小燕故意卖关子。
“你结婚,我能帮你啥呀,呵呵。”建国仍不解。
“结婚时你要去送我呀。”小燕笑着说。
按当地的风俗,结婚时弟弟要去送姐姐,姐姐婆家给弟弟一份礼钱。一般是让自己亲弟弟去,肥水不流外人田嘛。如没有亲弟弟或亲弟弟实在没法送,就让堂弟或表弟送。
小燕是有弟弟的,名叫兴文。弟弟刚刚考上了大学,去两千里外上学了。弟弟考上的学校并不好,可对村里人来说,甭管学校好不好,考上学就是大喜事,小燕时时都觉得有个大学生弟弟十分自豪呢。每当给弟弟写信,小燕总是问这问那,弟弟也总是认真地回答姐姐的问题,有时还主动谈一些姐姐没问到的、大学里发生的有趣的人和事,他觉得,如果不是家里太穷的话,姐姐是有可能考上大学的,而现在,姐姐只能通过间接的方式来了解她心中的大学,每想到姐姐那种既羡慕又向往的眼神,他都觉得心里酸酸的。
在弟弟眼里,姐姐是伟大的,一个十几岁的女子,天天像个大男人那样在土地上劳作,春种秋收的季节,姐姐总是累的直不起腰,脸晒的黝黑。而自己却总是不懂事,一次次地留级、因打架而被学校开除、反复因厌倦上学而辍学,直到大家都大学毕业的年纪了,才考上大学。
有一次他放学回家,朦胧的夜色已在这恬静的乡村荡漾开来,一切都浸润在隐隐约约中了。远远地,他看到一个人推着一车庄稼象蜗牛般在爬坡,他加快脚步追上来想帮一把,走近一看却是姐姐。姐姐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脸胀的通红,身上的衣服被汗水浸透了,头发一绺绺贴在脸上,正吃力地挪动着灌了铅样的双腿往前移。
这次兴文哭了,默默地流下了眼泪。那时他还小,刚上初中,可就是这次,他觉得他要好好学习,要考上大学,他想,只要他考上大学,家里日子就好过了,姐姐就再也不用受这份苦了。
考大学的理想,藏在兴文心里很多年,可考大学的过程却由于兴文三番五次的动摇而充满了艰辛。兴文动摇了无数次,也想放弃了无数次,是姐姐一直坚持不懈地让兴文上学,一直劝说兴文要坚持,最终兴文才走进了大学校园。
这次小燕结婚,她最盼望弟弟能在家送他,在小燕眼里,弟弟现在虽然还在读书,可以后也会成为有权有势了不起的人,弟弟来,她有脸面呢,再者,让婆家那边的人看看,娘家是有有能耐之人的,能上大学,就会有出息。小燕心底这么想。
可这次弟弟在几千里之外,路费就得上千元呢,更重要的是,弟弟会耽误学习的。她本想等弟弟假期时结婚,可婆家说,我们已经找高人给掐算了,今年最好的结婚日子不在你弟弟的假期,结婚是一生大事,挑个好日子可是事关一生吉利和运气的,弟弟是希望姐姐幸福的,又是有文化的人,是能理解的。
小燕并不太在意什么日子结婚,可她也不想还没过门就因选日子跟婆家搞的别别扭扭的,就勉强同意了。小燕想,弟弟既然在几千里外回不来,那就让建国送吧,建国在县城上高中,每周末都回来,恰巧我结婚那天是周末。
建国问:“表姐结婚,兴文哥不回来吗?”
“他是特别想回来,让我给劝住了,这么大老远的,费时费力又费钱,我猜这个时候他快考试了呢,无论如何也不能耽误他。”小燕用坚定的语气说,可眼睛里掠过一丝伤感,心里酸酸的,眼睛热热的。
她瞥了眼建国,建国正给他爹斟酒呢,并没发现她的异样。
“表弟,兴文不在,你就是我亲弟弟,我也一直在心里把你当亲弟弟看呢,这次送我的事儿,就非你莫属了。”她镇定了情绪,接着说。
小燕很喜欢这个表弟,她对读书人有着特别的好感,平时建国回家也常到小燕家转转玩玩,姐弟间还是不陌生的。
“好,既然兴文哥回不来,那我就去送姐姐”建国爽快地答应了。
小燕深深地吸了口气,她知道她的事情是办妥了,可她这次来主要是为冉冉呢,冉冉替班的事才是重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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