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玉潭岛上2-4.2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梳洗已毕,端来了早餐,又有酒陈伯华抢先问道:“冯岛主不知何事要小可相助?在下受岛主救命之恩,又蒙垂爱,自当尽力。”
冯宝珠道:“太湖中还有个石柱岛,岛主庞德润与我爹爹订过盟约。自从我爹爹死了以后,庞德润,特别是他的儿子庞天瑞,欺负我年幼,常常跑来指手画脚,好像玉潭岛的事应该由他们来当家!我冯宝珠也不是三岁的孩子,我看穿他们的心思是想拉拢我爹爹留下的旧部,从内里慢慢吃掉玉潭岛。我定然不依,就跟他们一刀两断,劝他们不要狗拿耗子管别人的闲事!可他们还是不罢休,又是造船,又是练兵,又是假仁假义收买人心,还收买我玉潭岛的头领,想明火执仗地吞并玉潭岛,由他姓庞的独霸太湖,真是做他娘的白日梦!她说着说着柳眉倒竖、杏眼圆睁,真的是动了气。
陈伯华没有插话,想听她继续说下去。冯宝珠又道:“陈少侠是武当派掌门人玄化道长的得意大弟子,九路八十一式太一剑和太一掌很少有人能是你的对手。我想请陈少侠助拳,约庞家父子较量武艺,给他们个教训,叫他们死了那条心,别再想吞并玉潭岛。我是个没爹没娘孤苦伶仃的小女子,不知道陈少侠能不能可怜我,帮我这个忙?”说着眼圈一红,真显得楚楚可怜。
陈伯华道:“那庞家父子武功如何?”
冯宝珠道:“庞德润又老又病,已经是一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了;他儿子庞天瑞傻了吧唧的,只知道死学他老子的刀法;难斗的是庞德润的干闺女林二娘,她心狠手辣,外号叫玉面罗刹——哼,这小娘儿们,一年到头都耷拉个寡妇脸,实际上早就是庞德润的姘头,后来又勾引上庞德润的儿子,还装什么假正经!”
陈伯华道:“在下虽然已蒙岛主赐予解药,但是余毒未清,不知道何时方能恢复功力,好助岛主一臂之力。”
冯宝珠狡黠地一笑,道:“岛上还有许多事,我白天不能陪你。你服了解药后,在一个清静的地方自己去用功吧。只要你对我多少有点情意,别老那样冷冰冰的像个石头疙瘩,我包你三天后武功就能全部恢复!——梨花,酒凉了,换点热酒来,我来敬陈公子三杯。”
陈伯华一边听她讲话,一边又试着潜运内力,知道自己的体力虽然已经赶得上一个平常壮汉,但内家功力还没恢复到平时的一成。——喝她的酒自然又有中毒的危险,可是现在如若不喝,就可能有当场决裂的危险。估计着她白天不会又用春药,于是就装作甘心臣服的样子,与这位蛇蝎美人一起喝了几杯酒,饱餐了一顿精美的菜肴和面点,自以为暂时太平无事了,可是不知怎么的,他又突然头昏眼花,很快就“醉”得不省人事。
陈伯华醒来一睁眼,四周漆黑得没有一点亮光,静寂得没有一丝声响。四下摸索敲击以后才知道四面墙壁和屋顶地面都是天然岩石,没有窗子,只有一个门是由厚铁板制成,门上有个小方孔。——自己分明是被囚禁了。
陈伯华估计冯宝珠大约真的想请他助拳,这样就不能不让他恢复功力,但是对他还不放心,所以又把他囚禁起来。陈伯华原来的衣服都被换过,随身带的五粒九还祛毒丹已被搜去,他最怕的是像昨晚那样中毒后被这条美女蛇贴身缠住,如今这黑牢倒确实是一个“清静地方”。现在还是先用内功心法打通经脉再说吧,只要内力能恢复到五六成,到时候再想应付的办法。
石室中只有一张铺着被褥的木床,陈伯华双盘膝坐好,两手握持子午诀紧贴丹田,头正身直,虚灵顶劲,重帘闭口,心定神宁,已经觉得内气中生,正待以意念导引真气循行小周天,可这时,在死一般的黑暗和寂静中忽然飞来一缕低沉哀怨的歌声。陈伯华侧耳倾听,歌词隐约难辨,但歌声似深闺弃妇的叹气,似荒坟女鬼的哀吟,凄楚动人。
陈伯华站起来走到铁门之前,从门上的小方孔中倾听,声音似乎就发自不远处,他猜想,莫非也是个被冯宝珠囚禁的人。再仔细听听,唱的是:
“自别后遥山隐隐,更那堪远水粼粼!见杨柳飞棉滚滚,对桃花醉脸熏熏。透内阁香风阵阵,掩重门暮雨纷纷。怕黄昏不觉又黄昏,不消魂怎地不消魂!新啼痕压旧啼痕,断肠人忆断肠人。今春香肌瘦几分?搂带宽三寸。”

陈伯华想,这首小令是写深闺少妇思念远人,写得情景交融、情真意切,俊语不减《西厢》,奇怪的是在这黑牢之中,是什么样的女子唱的是如此缠绵悱恻,令人感心动耳、荡气回肠?
正猜想间,那女子大约借歌声排解了一些幽怨,歌声转为柔媚,唱的是一首流行小曲“挂枝儿”:
“正二更,做一梦团圆得有兴。千般恩,万般爱,搂抱着亲亲。猛然间惊醒了,教我神魂不定。梦中有人儿不见了,我还向梦中去寻。嘱咐我梦中的人儿呀,千万在梦中等一等,千万在梦中等一等,千万在梦中等一等。”头两句唱得娇柔婉转、无限风情,使人似乎身历其境,尾句那无可奈何下的期望更衬托出极端的失望,反复唱着一句时越来越低沉伤感,最后好像一根游丝在空中荡漾,似有似无,久久不绝。尽管陈伯华自己并没有这样的相似之情,可是仍然被引起一股怅惘迷茫的情绪,一时迷离恍惚,竟忘记了自己置身于何地。
这时,歌声又起,唱的是时兴小调“锁南枝”:
“俏冤家,我的哥,和块黄泥捏咱俩个。捏一个你,捏一个我,捏的来同床上歇卧。将泥人儿摔碎,着水重和过。再捏一个你,再捏一个我。哥哥身上也有妹妹,妹妹身上也有哥哥。”唱得甜腻肉廓、妖媚冶荡。陈伯华好像做梦一样,朦朦胧胧地似乎又看见冯宝珠伸出两条雪藕似地手臂把他搂住“同床上歇卧”,他又有了被蛇缠住的感觉。悚然一惊,才想起自己原来仍然在这漆黑的监牢之中。
他醒悟到这歌声又是冯宝珠安排的迷人伎俩,连忙回到床上,五心朝天,继续习练武当坐式功法。
其实冯宝珠还想不出这样聪明的主意,这是高进替她出的计策。连这位最善于唱靡靡之音的歌女也是高进替冯宝珠雇来的。
那歌女见牢房中的男子听了自己如此动人的歌声仍然没有反应,于是又用充满诱惑的甜媚声音唱起一首流行歌曲:
“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行乐须当少年时,转瞬一抔黄土盖。管什么国家兴亡?争什么是非好坏?人生难得几回醉,不欢更何待,更何待?!”
陈伯华内力未复,还没能做到清纯绝相、听而不闻,可是听了这种说教也只是淡然一笑,心想,如今东虏虎视,草寇蜂起,阉寺弄权,生民涂炭,好男儿怎能对此不闻不问而沉湎酒色、虚度韶光?!
那歌女则认为这首劝人及时行乐的曲子一定奏效,接着便浪声浪气唱起了两首“清江引”:“红绫被,象牙床,怀中搂抱可意郎……”“床儿侧,枕儿偏,轻轻挑起小金莲……”如果说前面唱得“挂枝儿”和“锁南枝”,歌词确有真情,只是被歌女唱成了靡靡之音,那么现在则是裸描写床上的行为。这种歌曲,萧一平之流自然会听得直咽唾沫,而陈伯华听了,所引起的只是厌恶和鄙夷。
陈伯华怕出言斥责反而会引来麻烦,于是装聋作哑,继续习练坐式功法。
这时又有一个男子唱了起来,他大概知道娇声嗲气、哼哼唧唧的唱法不能魅惑陈伯华,这次一反缠绵婉转的曲调,几乎没有什么高低快慢,像呻吟,像倾诉似地“说”道:“为妹子我鬼病恹恹瘦,为妹子我脸儿常带忧愁。相逢扯住乖亲亲的手。”“说”到这里,突然急转直上,不知道是歌喉唱不到那高度还是有意如此,竟似声嘶力竭地叫喊“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一遍不够,又把这句“警句”连喊了两遍。声音本来就尖锐沙哑,还以什么东西敲击铁板来“伴奏”,在疯狂的节奏中继续吼道:“就死在黄泉,死在黄泉,乖亲亲,我也不放你的手!”
这种狂乱的“歌声”,对某些人确实能引起共鸣,唤起原始的野性,可是陈伯华只是被刺激得耳膜疼痛、头脑发胀。他为平息内心的烦躁,练起了武当太一拳,一面默念拳经:“万物必本于太一,分而为天地,转而为阴阳,变而为四时……”起初还要强摄心神、排除杂念,后来逐渐做到了意随动走,动随意行,神不外驰,内气中生。
那两位“歌手”大概自知黔驴技穷,不再用柔靡或狂乱的歌声来诱惑或刺激陈伯华了,黑牢中又回复到死一般的沉寂。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