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几个小孩已经睡下，一诚子忽的对奚慧江道：“徒儿，我们去塔顶吹吹风吧，赏赏月也不错。”奚慧江知道一诚子有话对自己说，便跟着一诚子出去了。
望月塔上，夜风阵阵，一诚子衣衫猎猎，长须飘飘，看着遥远深邃的夜空，一改往日的嬉笑之意，对站在身后的奚慧江道：“听瘦皮说你今天杀了人？”
奚慧江淡淡道：“是的。”
“事态严重到非杀不可？”一诚子问道。
“不是，”奚慧江摇摇头：“只是他们该死。”
“该不该死不是由你说了算，没有谁可以支配别人的生命。”一诚子转身看着奚慧江道。
“我不杀他们，就眼睁睁地看他们支配别人的生命？”奚慧江年纪虽小，却丝毫不让，一字一句道：“既然老天无眼，就让我代天而行吧。”
一诚子看着面前只有十几岁的少年，眉宇中饱含着不符合年龄的成熟和沧桑，眼中更是隐隐流露出煞气。
命吧，一诚子心底没来由的一阵无力，他对奚慧江道：“孩子，老天不是瞎了眼，只是近视眼而已。当年白衣剑客武艺已达化境，也不曾杀过一个无辜之人，至人绝境之时也留一线生机于人，不然你和那些被你杀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一诚子径直走下塔，临走时又对奚慧江说了一句：“你杀了人，此地不宜久留了，我们得早日做好离开的准备了。”
一诚子下塔时，遇到月儿正一步一步走上塔来，一诚子忙拦下她，塔上风大露重，身体还未痊愈，容易感了外邪。月儿却一脸坚持，说是到上面只是坐一会，马上就下来的。一诚子也拦不住他，嘱咐一番后也就随着她去了。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想起母亲解起《道德经》中的这句时，曾说过：“天地可以无情，但人不可以没有人情味，否则这世界就不会这么丰富多彩了。”父亲母亲身怀绝技，从不示于人前，韬光养晦，只求安安稳稳过一生，却依旧逃不过争杀。想到这，奚慧江就觉心头热血上涌，目眦欲裂，双手都不由紧紧握起。忽然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当下平复了一下情绪，一看来人正是月儿。
月儿扶着墙壁，疲惫的神色掩饰不住秀丽的面容，夜风轻荡，垂于耳鬓的发丝向后张扬，她柔弱一笑道：“谢谢你。”
奚慧江没来由的一阵脸红，当下大人般的摆摆手道：“不用谢的，换作任何一个人都会像我这么做的。”
月儿星眸一样的眼睛扑闪着异彩，看着奚慧江站在栏杆边，身后是一望无垠的夜空，繁星点点，如明珠镶嵌在黑色的布纬中，正中明月当空，似一轮洁白的玉盘，中隐隐有墨色如树。
月儿忽然悠悠道：“我听人家说，人死后会化作天上的星星，那一闪一闪的星星，就是他们在天上对你的眷念。”
奚慧江望着她，从她眼中看出了一丝不该她这种年纪有的忧愁，当下就开口劝道：“听老头子说人死如灯灭，世上怎么会有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
月儿不理他，像自言自语又似说给奚慧江听：“我相信我最亲的人就在那看着我。”
月儿此刻哪有平时顽劣俏皮的神情，乖巧平静，神色肃穆，就像一个父母面前的乖乖女一样。
“听了一诚子爷爷的故事，我真的很感动，我也能给你讲个故事吗？”月儿对奚慧江道。
奚慧江点点头，自不会拒绝她，从月儿的眼里隐隐读出了和他类似的情感。
“从前有个小偷，有一次他偷了一个女的钱包，包里有一些钱和一张纸。”
月儿说的很直白，平平淡淡的，可奚慧江知道必然和她有关，而且可能也是一个悲惨的结局，要不然也不会留下月儿孤零零一人了。
“那小偷欣喜的数完钱，看到白纸后好奇打开看了下，却是一张医院的诊断书，上面有三个醒目的字‘白血病’，小偷心情顿时复杂起来，刚开始的欣喜顿时没有了。”
月儿看着奚慧江递过来的眼神，不由无奈的笑了笑：“不要以为每个小偷都没有良心。”
“那小偷考虑了半天，决定把钱还回去。按照皮夹里的地址寻到了她的住址，他敲门开了她的门，不多久一个头发稀松的小女孩开了门，睁着圆圆的大眼睛，好奇地问他，叔叔找谁呢？他也说不出她叫什么，只是拿出钱包对女孩讲，这钱包是你妈妈的吗？女孩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惊喜叫道，是妈妈的，妈妈丢了她还哭过好一阵呢。不多久，厨房里走出一个女子，见他还钱包过来，自然千恩万谢。闲谈中，他见女孩不在，便问起了医院诊断书的事情，女子眼中的忧郁之色更甚，说她女儿被查出有白血病，而自己又没钱给她移植骨髓，只能做些简单的治疗。”
“他了解到她是单身带着女孩，家里的积蓄早已经花光，有的亲戚更是避而不见，说道苦处，女子言语哽咽，泪水涟涟。她倒不是故意向他哭诉，只不过长久以来一直担着重任，又无法诉说，这当子找了个可说的人，便倾诉起来。那天他留在了她家吃饭，看着小女孩被母亲哄着吃着生鸭血，心揪在了一处。临走时候小女孩拉着他的手说，叔叔是个好人，一定要经常过来看看月儿啊。”
月儿的声音已经哽咽，眼中更是蕴着泪，沿着长长的睫毛，正欲滴下。
“就是那句话，害了他和她的妈妈，如果，如果那女孩能懂事的话”月儿对着夜空喃喃道：“我想她肯定不会说这句话的。”
奚慧江心底感叹，难道一个人变为好人，才是苦难的开始吗？当下却不打断，静静地听着月儿讲。
“他变本加厉地偷钱，从原来偷人钱包，到入室行窃，他把钱存着。他经常到她家去看女孩，有一天听她讲，说是医院找到了合适的骨髓，只不过，她面有难色，即使把房子卖了，这病也是医不起的。”
“他默不作响，把自己辛苦攒下的钱全给了她，她坚决不收，他指着盆中的鸭血说，你就忍心让小孩子吃那个吗？她沉默了很久，才接过道，这钱我一定会还你的。”
“他却摇了摇头，两人的全部积蓄加在一起还不够女孩医治的费用，那晚，他瞄上了一户有钱人家，不过却失手了。他来到她面前时，满脸的血污，浑身是伤，他颤颤巍巍地把钱交到了她手中，微笑着说，这钱给你。”
“她大惊，简单给他处理伤口后，问起缘由。他知道瞒不下去了，就笑着说，我只是个小偷，不过这钱一定要给月儿治病，不然他死不瞑目。”
“于是在小女孩进行移植骨髓手术时，他在另一间病房静静地去了，走的时候还带着笑容。”
“手术很成功，小女孩健健康康地回来了，却再也不见那叔叔了，妈妈告诉她，叔叔去了很远的地方，如果想他，就可以抬头看看天上的星星，那一闪闪的星星，就是他在和你说话。”
“女孩信了妈妈的话，每天都来到望月塔上，她看着满天的眨眼的星星，想着远方的叔叔。”
月儿的脸上满是忧伤：“如果故事就这么结束了，也许小女孩还会快快乐乐地成长，可是……”月儿的眸子中闪起熊熊的烈火。
“那家被偷的有钱人，通过警方查到了她和女孩，女孩看着一个脖子上戴着黄灿灿项链的女人狠狠地揪住妈妈的头发，嘴里还狠狠地骂道，小偷，小偷，还钱来。而妈妈却不还手，任那个女人打。”
“女孩忍不住了，就冲上去挡在了妈妈面前，对那女人喝道，妈妈不是小偷，不是的。那女的冷笑道，你妈妈和一个小偷勾搭，为了你的病偷了我家的钱。”
“妈妈搂着她，对那女人哭道，你的钱我一定会还，一定会还。女的冷笑，活该那人死掉，不过这钱一定要还，不然就等着坐牢吧。女孩那时候才知道，叔叔已经死了。”
“妈妈把房子卖了，卖了所有能卖的东西，她带着女孩躲在一个小木棚里，她对女孩说，你不要怨恨叔叔，叔叔虽然是个小偷，可是个好人。女孩对妈妈说，她不恨叔叔，她恨那女的不光害死了叔叔，还要还害妈妈，她发誓说，以为也要成为叔叔一样的人，要偷光她家所有的东西。”
月儿说到后来，脸色平静，仿佛在说一件于己无关的事情。
“后来女孩的妈妈也去了，长年来的压力，在加上接连的打击，终于在小木棚中去了，她临走前，对着女孩说，她和叔叔会在天上看着月儿的，所以月儿一定要好好地活着。”
“所以以后女孩再苦，她也快快乐乐地过着，每天晚上坐在望月塔上，她看着天上的星星一眨一眨，好像妈妈和叔叔在对她说，月儿，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说到这，月儿脸色淡淡的，仿佛神情轻松了不少，眼眶中虽还蕴着泪水，不过她破涕笑道：“和你说完，整个人轻松了不少。”
奚慧江不答，上前握住了她的小手，软软的，像三月摇摆的杨柳，一字一句道：“放心，以后只要我在，就没人能欺负你。”
月儿点了点头，夜风轻轻柔柔，吹过两人，撩起月儿的发丝，紧紧贴在了奚慧江的脸上。
忽然，两人只觉脚下一阵晃动，接着下面有人喊：“快看，那湖水！”
月儿和奚慧江低头望去，看原本水波平静，白水粼粼的月牙湖，竟然翻动着波浪，浪涛中涌出了一阵阵妖冶的红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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