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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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并不十分名噪的小镇,在经镇府院的努力下,变化是非常明显的,倒并非说说而已,因为人们都是可以看得见的,镇的重大的改观是摆在那里任何人都拿不走的事实。
“夕阳红公寓”现在自然是由镡省岚接管的,管理上很有方法,不仅镡省岚满意,连讆塽也算是满意的了。
建设小镇,娱乐场所自然不会少掉,镇长考虑的是全镇的长远和整体的协调,还有现代人的生活情调的需求;规划办某种意义上只是牵头办事或照章办事;而苏乾等人是考虑了他们各自日后可能出现的生活曲调,也就是现在大多数人所想象的当代和将来生活应有的模样的一部分。
小镇的文化娱乐场所,确是有了全新的变化,完全拆除了原先的,在镇中心繁华的地方新建了一个,并已是达到城市化标准的。
说起来有趣,好象原来的旧的舞厅不够好似的,在兴建新娱乐场所过程中,叶怜梅也慢慢积蓄着出讆家大院的兴劲,建筑竣工后不久,她也最终下了出讆家院子的决心。她暂时还没想走到哪里去,只是想暂时先迈出讆家大院的第一步,到本镇上走走去,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不管牛妈是否反对,不管丈夫是否知晓,总之她的决心已是下了。她真地就这样做了。
在镡省岚有意的督促和无意的影响下,叶怜梅真地铆足了劲要出来,于是终于出来了。
叶怜梅现在每天穿戴整齐,服饰靓丽,根本没有她的丈夫有时候想的那些“人老珠黄”的感觉,不了解的人,若头一次见着,还真以为是位姑娘家呢。
但叶怜梅的露面,真是闪坏了不少人的眼睛,不仅是因为她有在本镇同性中不同凡响的学识,还有她的身段、她的貌美、她的穿戴;更是因为她的家境、讆家大院的家规,她在讆家的处境,她结婚十多年来极少极少出门的情境,等等。
“哎呀,快来瞧,了不得,这小镇又要刮起一阵旋风了,赶快作好防灾救灾的准备哦。”
躲在街面铺里和在铺外叫卖的人知道叶怜梅是谁,而且都这样惊异着传叫着。叶怜梅不会顾及那么多,她知道天下事本就任人评说,没什么值得吃惊的地方。慢慢地,日日地,人们习惯了,这样的评呼也就少了,就如一阵被风吹起的沙,风走了,沙也就落了。叶怜梅自是在街道上走着、街铺边看着、街店里逛着,到处转去,反而很是悦目舒心,比被关在就是个笼子的讆家大院开心多了。她的脸上渐渐有了笑容,并开始自信起来,连走路都轻盈多了。牛妈看到了叶怜梅的这个变化,也是跟着乐在心里,笑在脸上。
叶怜梅本不知道这个小镇上还有个舞厅,是在她转街的时候放灵眼觑见的。爱跳舞,对她原本是城市的女孩来说,是不应存有怀疑的。她看到了舞厅,不免激发了她婚前特是上学期间的许多感想,街上的激烈的音乐节奏挠得她心里头有些痒痒的,甚至呈出些跟着音乐暗自扭动的情形,只不过太细微,连身边擦肩而过的人也难以感觉得到,于她却是存在的,存在在她的体表,存在在她的内心,存在在她的全身,存在在她的每一个骨节和毛孔。她被已过去的岁月和现在的音乐所给她带来的快感浸染着、包裹着,她太兴奋了,有着被解放和释放的筋骨舒通感、精神振奋感,简直难以抑制住,甚至在转街回家牛妈开门、进院后还在轻轻地哼唱着优美的曲调,显得轻盈洒脱。
“怜梅啊,什么事让你这么高兴呀?!”牛妈见自己的大小姐这么开心,等关好门,回首笑着问道。
“牛妈!噢,没什么。对了,我今晚出去玩去,我们早点开饭。”边说边癫癫地蹬脚上楼。
“什么?哦,我看不行吧?你晚上一个人出去怎么能行呢?”
“有什么不行的,很正常嘛,我是大人,而且又不是裹脚封闭的年月,也没有老虎会吃了我,我怕什么,我有什么好顾忌的?唉,整天在家里真是闷死人了,在外面逛街是件多么令人开心的事呀。”听牛妈说,叶怜梅站住说了几句,说时并未掉转脸看向牛妈。
“你开心我不反对,可这路上街上都黑灯瞎火的,多危险啊,你会让我担心的,你知道吗?”
“牛妈!路上、街上都不是黑灯瞎火的,况且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有什么好担心的,放心吧,我没事的,每天晚上我按时回来不就得了嘛!”走到楼半中转身的时候,叶怜梅把抬起的右脚落在台阶上,停住,对牛妈说。
“什么?还每天晚上?你怕是有事瞒着我吧,怜梅?!”牛妈变得有些吃惊起来,停住了笑。
“牛妈,你又来了,你别瞎猜,我能有什么事?无非就是寻开心呗,我已有很长时间没在外面开心过了,这你是知道的,现在才找回点感觉呢,味道真是好极了!”叶怜梅说了这几句,更觉开心,于是加重了上梯阶的蹬脚的力度。
“唉!我只是为你已过逝的父母的嘱托考虑,你若有什么事,我真是对不起他们,他们在世的时候可把我当成自家人对待的呢。我倒不会为你先生着想的!”牛妈说时轻轻摇了摇头。
走到楼栏道上的叶怜梅,听牛妈提起了自己的父母,有些震动并动情起来,停住了哼唱;而且又提到了令她不愉快的人,同时微皱起眉头。
“牛妈,你就别再说了,我是肯定要出去的,你就做饭去吧。”叶怜梅的主意现在已是牛妈不能改变得了的了,说的时候就连看着她长大的牛妈的感受也不会顾及。当然,她对她现在所衷向的镡省岚的反应和感受都没顾上,牛妈自然也只能唉声叹气,对自己看着长大的大小姐,现在似乎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的。
舞厅的情景大概都是一样的情景。叶怜梅慢慢地由门口走了进去,暗中快速旋转闪烁的炫目的灯光不断掠过她的周身,她感觉有点刺目,毕竟有这么多年不到这样的场合里来了,她甚至想抬起胳臂遮挡住不断旋转过来的灯光,但她克制住了,并且很快地适应了下来,她知道她能适应的。她从厅内柜主那儿要了一听饮料,坐到了差不多中间的位置上,边喝边认真地看着舞台上的许多人在痴情地跳着狂烈的迪斯科舞。她的确看得很认真很用情,以至感到好象自己也深入其中了,也在台上痴情地扭动着身腰,感受着正在播放着的迪斯科舞曲的真谛,可以说,她进来后不久就进入状态了。她简直被迷住了,被舞曲被舞人被场景,被这里的一切迷住了,当一曲终了的时候,她还没能醒过来,喝了一口的饮料还在嘴里,在嗓子口上,她似一个挺艺术的雕塑,当厅内曲间正常灯光打起来时,她还是保持着形态。此时此刻,她真地忘记了一切,连牛妈的提醒也被她彻底丢掉了,镡省岚当然也在被忘之列。整个的第一个晚上,她虽然没参与劲舞,而情态可是十分地投入和专一。营业时间结束,她并不知道,见所有人都走掉了,只剩下她一个人时,她才恍然省悟,起身走向出口处。她出舞厅门时还是慢悠悠的,好象怕踩着什么似的,看上去总是若有所思、没精打采的样子。这样的状态一直保持到上床睡觉前,就是牛妈开门,也是如此,不理不睬的,弄得牛妈以为出了什么事,为她担心了一夜。
叶怜梅就这样第一晚、第二晚、第三晚……地过下去,她没感觉有什么不妥,她总是沉浸在场景舞境中,浸没在其中不能自拔。说真的,当她第一次进舞厅门的时候,所有看见她的人就都认出了她。在这个小镇上,谁会不认识她呢?她是谁,她是这方圆多少里的唯一个用西式结婚的人,是钱大户也是**女人高手的讆塽的妻子。但谁也都知道,深宅高院锁清秋,当然锁的是娇美人儿。只可惜,人们是欣赏她,是羡慕她,但也可怜她,其可怜的成分当然是她丈夫给的。也有人眼馋,并开口骂过讆塽,可又不能而且不敢得到她,都敬而远之,只能把她当成一个赏景罢了。

叶怜梅去的回数多了,总会有常去的人与她慢慢熟悉的,越来越多的人在渐渐挨近着她,她也渐渐愿和别人同坐一块儿聊天赏舞,还不时会一同发出异乎寻常的赏舞笑声。再后来,别人邀她跳舞她也就不再拒绝,她还有邀必陪。在这小镇上,哪还会有如她这样能解真馋的美人儿,邀她跳舞的人不断,她亦不断地入场,似乎储蓄了这多年的劲总也耗不尽,每一个晚上都会从头至尾跳下去而并不感觉累,有时她自己都会有些惊讶,她惊讶不是为自己为什么这样,而是惊讶自己哪来这么多的精力。她哪会知道,挑重担的农人是怎样地苦,费神作文著书是如何地苦,这一些她都没有尝过,她娇生惯养,她从来没有尝到过这样的滋味,她的美色就是天大的资本,有了这么大的资本,她根本不用愁什么,自会有饭吃,有饭吃,有好饭吃,她还会愁什么呢?她只能如此,起码现在她还没有看到自身作为人应该还需要什么,虽然美丽不是她的错,而且还朦胧地觉得要出来。可能只有自觉丑和贫苦的人才会感觉上帝的不公平。
漂亮的女人,就象一盏夜明的火油灯,总不断地吸引来许多飞蛾,这飞蛾哪怕牺牲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它们并不因为有了第一个同类的死去就被吓退,还是照样从老远的地方赶来,在周遭飞来飞去,等待机会扑上去,哪怕扑上去就死也心甘情愿。真不明白,这难道也是上帝造人的旨意吗?还是上帝所犯的过错?
叶怜梅在这小镇上,就是一个屈指可数的可人的女人,一盏夜明的火油灯。她的到来,给小镇仅有的一家舞厅带来了无限的生机,生意变得非常地火,老板高兴得了不得,干脆,免了她每晚的所有费用,每次还免费提供给她饮料,她当然也是欣然接受,不作拒绝。俗话说得好,“好事难出门,稀事传得快”,叶怜梅由足不出户而频频上阵,小镇上唯一的舞厅这么火,人人都能邀美人跳舞,这事就是稀事奇事,不用说,除了讆塽还只顾自己,别人都再知道不过。现在的人,并不都是铁做的无情人,当有稀奇事传到耳朵里,总会有人时不时来到这里,虽然有些人不适宜,有些人不会跳,但都还是不怕“河东狮吼”。
当镡省岚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怎么也不敢相信,他心目中的她,说要她走出来,而她就是用了这样的方式走出来了,又这么频繁、无聊、韧劲;而且他似乎也没有想到,她要出来,很大程度上,是他的那些个话使她这样的。时间久了,听得次数多了,他必须相信叶怜梅每晚下舞池的事是真的了。在他确认这是事实后,他感到很生气,但他没有去找她,他只是自个生闷气,工作上的事松懈多了,还不时喝闷酒,虽然酒没喝多少,但借助酒劲思考无量确是事实。他借酒浇愁,但他浇得再愁,也没人知晓,因为连叶怜梅都似乎早已把以前的所有事给忘了,只顾自寻其乐多少日来,连他的影子都沾不上她的心。说也正常,叶怜梅又不是镡省岚的什么人,法律又不保护他俩的关系,他要保护她自然也是在偷偷地进行,还从没有公开过。叶怜梅对于他,是入情过,但现在眼前有的只是舞曲、舞伴、灯光,整个舞厅却成了她的浇愁的“酒”。
还是佟天忠于主子,忠于给他饭吃的人。佟天在确认了事实后,偷偷地将电话打给了自己的讆经理。但佟天的这个举动,连镡经理都瞒过了,虽然说起来镡经理对他也不错,但孰轻孰重、谁真谁假,佟天可是完全辨得出的,他知道镡经理是虚的、暂时的、不能长久的、不是公司的真正主宰者,公司的主儿还是讆塽讆经理。既然是这样,就必须要把事关主子的大事报告给真正的主子,而且不必告诉并不如何的镡经理。
讆塽得到消息,自是不能忍受,心如狂潮,形如爆狮,关了话机,坐上车子,立刻回头。从县城到家里,只二十分钟光景,在路上再也没有自得自乐的愉悦,车子开得飞快,他真恨交通路口的红灯,恨不得冲上去砸了它才解恨,还有那数秒的数字,就是数的是钱,他也讨厌那数字,那倒霉的数字,在那儿不紧不慢,不慌不忙,真是没事闲得慌。再有那老与他靠近的车子,真乃故意找茬,平时怎么就不与他亲近,偏在这个万分火急的时候与他抢道、争行。这眼前的一切都在与他过不去,让他烦得透顶。
他把车子开到了家门口,快速地熄火、猛力地开门、轰地关门、捶院门、没好气地叫牛妈,这一切都在短短的时间内就发生了,疾步进了院,开口便斥问牛妈:“你这老婆子,整天养你,给你吃给你住给你穿,你为什么不看好她?真是白养了你了,她到处乱跑,你为什么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向我汇报?啊?你还想不想在这院里呆了,啊?”
牛妈岁数数字数了这么大,还从没有人对她发这么大的火,还从没有人用这样的语气与她说话,更没人用这样的恶语伤她,而今天都发生了,她的眼里立即就喷涌出了泪泉,捏起围裙的一角擦拭着,又捂住嘴,阴阴地哭了起来,边哭边说:“请你不要出口伤人!你这哪里是个老爷们,简直是个地道的泼妇人家。”
“不要跟我啰嗦!快说,她到哪里去了。”
“我不知道,你有本事你自己找去吧,她在哪与我无关!”
讆塽绝不会再有什么心情与这保姆争辩,迅速地冲上楼去,准备把叶怜梅揪出来,准备好了,不是狠狠地敬她一个嘴巴,就是用最恶劣的语言伤她,让她受不了而暴跳如雷。这个时候,他已顾不了自己遮着的面纱,完全裸露出了无知、鲁莽、蛮横的本来的兽性面目,实际上,他做事从来也都是光**围围裙——顾前不顾后的。
叶怜梅还就是不在家,她在这大中午的时间跑到哪里去了呢?实在是说不过去,她现在连午休时间都难熬了,她太不愿意被关在这笼子里了,一进大院的门她就总感觉是进了铁笼子而难受极了。她在大中午的时候,还是跑出去了,去找前次在田间的感觉去的,更是到周边的田径上去散心去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讆塽到了楼上却并没有发现人,已是变得气不打一处来,简直要到跺脚的地步。他下楼后,牛妈已站到厨房里在掩面低泣着。牛妈的哭可是不容易见到的,她的硬朗、硬气的性格是明摆着的,只是今日讆塽出语太伤她了,似乎有割了她的心尖肉的痛感,让她怎也拦不住泪水的下滑。讆塽下到楼梯口,见着牛妈时,还边走边气呼呼地说:“我让你们串通一气,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牛妈听如此说,于是立刻从厨房中冲出来说:“收拾?你有本事你收拾她去呀?”其实她是说:“你本来就根本不是个东西,还要阻止别人。更何况现在她就那样,你能拿她怎样?”讆塽并没有接话,而是硬硬地走了出去。
讆塽以为叶怜梅又去了街上去了舞厅。他坐上车子,把门轰地一关,立即发响,呼地开出了老远。路上,他连眼都不眨一下,把头转来转去,怎也没在街面上搜寻到叶怜梅,于是肯定了她是在舞厅内,竟忽视了舞厅的营业时间,自然就迅疾把车开到了舞厅门口,下了车,连与他打招呼的人都不理,直接往里冲,门虽是开着的,但里面根本没有人。进去没能找着,又气冲冲地转头,到得车旁,立在那里,两手插腰,眼睛到处看着,不能想到她会去哪儿。过不一会儿,他还是上了车,将车开走,他不可能老呆在那儿。他决定近两天不出去了,他已准备好回家去专门处理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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