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叶怜梅继续在痴听着百克的故事。
阿姨您说真是穷人身上伤疤多,烂肉真会遭来无数苍蝇呐,我母亲以前生的三女也就是我的三个姐姐,她们都是好端端的,惟独最后一胎的我,虽然生下来时父母就给我的小名起叫压子,可不久就老是隔三插五地咳嗽,害得一家人真是为之吃了不少苦头,特别是父母,总是经常地去请“穿鞋”医生,噢,这“穿鞋”医生就是我们那里所说的赤脚医生,我们村里人都是这么风趣地称呼着的。有一次,在深更半夜,外面膝黑遍野,冷风嗖嗖,屋内却热闹非凡,只听见有不断线地哭闹声传出去,凭籍着大人的病知常识,知道我是发烧了,决定带我去看医生,父亲抱着我夺门而出,似乎恨不得马上就要停止我的痛苦似的,急奔向“穿鞋”医生家而去。我妈说我小的时候不知吃了有多少药,就这样生病吃药,吃药好不了几日又生病,生病又吃药,一家人就这样被折腾着,熬着日子,整个一家人为了我就象生活在如外面冷酷严寒的冬季里。再后来,境况总算有了好转,妈妈把我抱在腿上哭、父亲乱着急的情境终于不见了。
一晃眼几年过去了,在我五岁那年,父亲盘算着给我起个大号,叫什么呢,父亲思来想去,最终由他决定就把我叫奭百克吧。有一种现象我老觉得好怪,到现在也未能理解,就是古代人能作出那样好的诗、词、赋包括小说来,而现在人却就是不能;过去念私塾的人,好象记性都非常好似的,什么《三字经》啦、《百家姓》呀,能一字不漏地倒背如流,我的父亲就是从那个年代走过来的人,他当然也能如此,可是现在能有几人?就我而言也只能是对其空悲叹一番。在我父亲的简单认知里,给我起的这名已经算是不错的了。他说:“‘克’有克服之意,‘克’亦乃‘咳’音,指我生下时老是咳个不停,好象百病缠身,弱不经风,要让我记住父母在当时曾为我所做的一切的不易。”至于‘百’字意思绝不单一,它深含别意,希望我在以后的人生道路上能克服重重困难,爬过道道坎坷,征服条条险阻,最终做个出类拔萃的人,大家羡慕的人,为家族添光彩的人。但我好象生下来就注定不是省油的灯,教我说话,我整日里尊口不开,起始大人以为我是个哑巴,后来可能我是听得多了,耳朵里塞得太满了,于是就从耳朵里挤到了嗓子口,终于从嘴里生硬地溢出几个牙语字。哎哟,这可不得了了,欢喜得我父母不知如何是好,要知道,就这几个生硬的牙语字,省掉了多少人的口舌,免得别人说怎生得个这样的劳什子,莫非是大人如何如何;或说生了个废物什么的,凡此种种,弄得个耳根不静,就象一口饭下肚后,才发现刚才筷子挑饭的地方只剩了只苍蝇腿,着实让人难过,这会让本来就难以负重的生活,变得更加沉重,简直透不过气来的。就是到现在我还记得,邻居们都说我家生的是一窝子的老鼠,不是不好就是没用。
教我走步,我好象不教还好,一教反而真是邯郸学步——只会爬了,似乎忘了我能直立行走的本能,并且爬一会儿就要停下来抓把泥巴往嘴里塞。又经千方百计的搀扶、引诱,最终总算能自个跌跌爬爬地尝试着走了两步,竟又让我的父母高兴得热泪盈眶了一回。说实在的,我的秉性实在太内向了,在那个时候,别人难见我一笑,小小的年纪,成天绷着个脸,一声不吭,绝好的熟透了的大男人的把式。
不过,造物主造出的人世间的所有东西好象真的都似是而非、不可一统的,就如我吧,有人说大人怎么给他叫这个大号,“真是奭百克就是四百克,一辈子连一斤重都不能达到,是不会有多大出息的。”而也有人说,“他可是难在前福在后的。”“他默不作声,并不象有类人一肚子菜花籽没货色,可小瞧他不得的。”于是,我虽然才有几岁,就成了当地小有名气的人物了,似乎真就成了遇事沉稳的大男人了呢。
时光荏苒,转眼间,我已是上初小的人了。
在浓冬的一天,我躺在睡椅上,痴望门外空中看似漫不经心的飘落着的鹅毛大雪,不知怎的,我似乎感觉突然有所悟,但这悟似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已在心间埋伏了好久,此时就象暴雪中顷刻炸响的一声惊雷,兀地从自己的头顶冲出,力不可抗,直冲云霄。这感觉让我躺在椅子里感到非常不适,于是我一跃而起,将一口气深深地吸了进去,又慢慢地吐了出来,这一进一出,似乎明白了人世间的许多道理,似乎眼前有一线光亮直通向那遥远的宇际,在光线的那一头,有东西模糊又清晰,清晰变模糊,使得内心激动而又酸楚,我的眼泪禁不住裸露了出来。虽然才丁点儿大,可我等待着春天已有好久了,象冬眠的动物要爬出洞**,象埋在土中的豆粒渐渐舒身,象萎谢的柳树要发芽,我心头有股巨能象要喷射而出。这悟对我人生思想的转折似乎起着不小的作用,到现在我还是记忆犹新。从此以后,我就经常拿着书,兴致地走出我认为牢笼似的院门,奔向那空旷的田野,象是要冲破人类多少年来演化过来的划地为牢、固步自封的思维方式和思想格局,重新返归自然,似乎只有这样才符合灵性生物的天性,才会还生物本来面目似的。
在春的媚光里,有润肺的清新的气息,也是让我不爱蜗居在**中的原因之一。有一天,我夹着书本兴步朝着河堤走去。在旁人看来,这周遭还从未有过这点儿大的小孩经常有如此举动,都睁大了眼在远处瞧着我在曲径通幽的乡间小径上向河堤走去。人们在纷纷议论着,有的说:“我说他与常人不一样吧,你非说他说话迟就是笨,其实这小子将来定成大器,前途不可限量的,俗话说‘人不可貌象,海水不可斗量’吗。”,也有的反对说:“这可未必,还得看今后造化的,‘八’字还未见一撇呢。”,“不过,人的秉性有一部分是天生的、父母给的,但人一生中大部分的造化确是后天的、人为的、自立的,其他人是给不了的。所谓‘江山易改,秉性难移’,秉性在他一生会象影子隐约跟随着,就看他是不是想改那‘易改’的‘江山’了,想改而且还比别人多加百倍的努力,那他将来定会变成个了不起的人物的。”被大家称做镇中半仙的一位接话如是说,他说话大家可相信着呢,就如最高指示、空中标语。“这家伙可能上辈子没喝**汤就投胎的吧!真是跟我们小的时候不大一样呢。”大家过会儿又边做田活,边低声应和着此起彼伏的话,但大家总觉得确实找不出什么反驳我将来如何好或者如何坏的话来。

大地渐渐苏醒了。好象一切灵物都满存着生的强烈的**,就连冷冬无一点绿意的似枯死的野地弱草,此时竟也力推土丸,探出头来,东张西望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春的气息,顿觉满身的舒畅,不自然地又长了些许。于是,周围的、十里八野的同类们,也学着竞相伸伸腿、弯弯腰,尔后探出头来,把个地表装点得浅青连片,正所谓“草色遥看近却无”的意境。放眼望去,大地就象春姑娘所穿的浅淡的睡衣,并不如情窦初开、亭亭玉立于鲜花绿草簇中的少女,确还没见得有多少可供欣赏的魅力。远眺柳枝上初发的嫩青,随风徐动,乍看还真以为是许多春虫在蠕动着,给人以无尽的想象。
那时的我感受着美妙的大自然,感到无比的舒爽。我每天走上河堤,低望着面前那条涓涓流淌的小河,脸上虽有残冬的风习习地吹过,可却并不感觉冷。我总是独自一人在河堤上痴望着,内心涌动不息,一刻没有停止过。那时我就想,我以后一定要奔出这穷乡僻壤,将来成个大气候,做这十里八村响当当的人物。我如此想着,也依此行着,在那年那代那地那点,的确不可否认我的与众不同。我老是这样想着,不觉这心就跟着河水流的方向漂随而去,到了那无际的天边,在那里,空旷的美让我思绪万千,幽蓝的天空直逼得我心跳增速,我觉着我这辈子还有如此宏运,能来到这般仙境,感受着这美好幸福的时刻;我甚至想到,如果这里要由我来开发、经营,把她变成更加美丽的宇际就好了,而且想着想着我的成果就已象海市蜃楼呈现在我的面前,伴随着流水之声不停地闪动着。突然,远处一声甩鞭赶牛的清脆声惊醒了我,我突发奇想,好象是与我幻想中景象的接轨,随即撕下书中的扉页,折叠成小纸船,慢慢地走到河边,轻轻地、庄重地将它放上水面,让徐徐的风载着我梦的小纸船吹到河水所流的方向去,到刚才那仙境般的地方去。我还养成习惯,自那小纸船漂远后,我每天都无有例外地到河边去,去看那流淌不息的河水,寄希望予小纸船有一天能回来,载回我所期望得到的东西;但又不希望小纸船再漂回这里,因为这就会从此打破我美好的梦境,好象我一生的成功就全寄托在这小纸船上了呢。
但真的就是这小纸船的希望,给我带来了不竭的动力。我虽不大言语,但我却是家中最懂事、体贴的人,每天晚上坚持定时学习、睡觉,绝不拖延,每天清晨四、五点带着我的那些个小伙伴去跑步,回来后洗漱完毕就帮着大人烧早饭、抹桌椅、扫扫地,然后再捧着书到阡陌相通的田野间去读。到现在,我还能记得那惹人难忘的早晨,清新的空气伴着油菜花香和嫩草的绿意,使我在浓浓的春的气息中读着书感到非常舒服。
在无知无识的家庭的那年那月里,家长总是把自己的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孩子们的身上,特别是刻苦学习的孩子,更是受到家庭每个成员的青睐,我家就是如此。我的父母就是希望我能实现他们的那些个连自己也说不清的朦胧的愿望。所以在家里,我是要啥有啥,一路绿灯,不管找大人要钱买书、买学习用具、订报纸杂志等,我只要一开口,大人就会无论如何也满足我的;还有在割猪草、放牛等等杂务上,我的三个姐姐一概帮办。所以,我在家中除了读书写字,我算是最闲的一个人了。在那样困难的年月里,人的观念都是“二分钱小磨——盘吃盘喝”,人们都说奭家在这周围是屈指可数的穷,但我的成绩,老师们总在学生大会上竖起代表着优秀的大拇指。我让家人疼爱的还有个特别重要的一点,就是,不知怎么回事,虽然我不爱说话,可不管老师还是同学甚至年龄大或小而非同班同学都特喜欢与我交往,有事没事就凑近我,爱与我一起玩耍、学习,从不嫌厌烦,好象我身上生来就有一股魔力,就象是地心引力,也好象我就是一切人的标准似的。我的小学语文老师、阳神元校长在一次全校学生大会上这样说道:“百克这位同学很受大家喜爱,这是为什么呢?就是因为他非常懂事,他爱劳动、肯学习,勤于思考,乐于助人,善解人意,体贴别人,这就应该是榜样的力量所在,你们大家都应该向他看齐。”这句话到现在我也没能把它给忘掉。
在一个周末的下午放学后,我记得我一个人留在教室里,正用一把小剪刀在剪着什么的时候,忽然外面窗户的玻璃面上贴上了一张女生稚嫩的脸,虽然饱含微笑的脸显得并不可怕,可这微笑的脸上的一张小嘴巴却忽地稚气十足地“喂!”了一声,着实给我吓了一跳,我抬头一看,原来是我们数学老师艾老师的女儿,叫艾茉莉,是我的同班同学,我曾有一次问她为什么叫这名,她说她也不知道,反正她非常喜欢这个名字。当时,我家离学校较近,艾茉莉家也离学校较近,于是放学后她觉闲得无聊就到处吓溜,不觉中又回到学校这里来了。“你在这里干什么呀,我可以进来看看吗?”“当然可以。”余音还未消散,她已连蹦带跳地到了我的身边。“你剪这滥报纸有什么用呀?”她伏在他桌子的对面,眼睛一眨一眨的,一会儿看着报纸,一会儿又看着我的眼睛,天真地问道。“我不知道有什么用,可我总觉得有用,别人将废旧报纸、书刊扔了也是扔了,扔了怪可惜,起码我将它捡来用剪刀留下有用的东西,然后还把其余的当成废品去卖,可以攒取零花钱,这难道不好么?我这叫“‘变废为宝’,废物再利用呢。”她当时真是听得入了神。我为什么会对那一天记得特别清楚,因为就在那日,我不知怎地,回家后就在小纸条上写了句话,写好后将其折成长圆柱条放进小竹筒内,将一头露着的竹筒用塑料薄膜裹布条将其塞封好,再用细铁绳和塑料薄膜将其整个捆扎好。竹筒做好后,将其拿到离河边不远的地方,也就是放小纸船的附近,趁没人的机会,在那里我找了一棵柳树,在柳树的根部斜挖了个深坑,将竹筒放将进去,至今那竹筒怎样,我也不太知晓,直到现在我也并不想就把它取出来……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