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讆塽将车开出讆家大院,先驶向了离村庄还很远的空旷的河道边。河风顺道不停地慢跑着,水面上并没结冰,或者结的薄薄的一层已让上午十来点钟的太阳微温给融化了,河面上阵阵、层层水波向风跑的方向推进。
天气由铅云遮天一跃而变得晴朗起来,风也不算大,但吹在脸上感觉还是有点力度。讆塽将车停在河堤枯枝柳树旁,在河边一直走着。风吹得上空那高压线发出轻微的哨子声响,那河岸上一些枯枝也被吹得晃动作响,一种白昼的寂寥之情油然而升腾凸现出来,讆塽的心胸此时空荡毕现无遮。他时而用脚猛踢小土块,时而拣起扁小石块向水面用力甩去,那石块在水面上疾驰着,可不到河道中间就侧着身子沉入水底,还不知要多少年月才能再移居上岸重见天日。那跨着河道的高压线一会发出哨子声,一会又发出似夜猫发情的怪叫声,听得令人毛骨悚然,心寒栗栗。此时,讆塽就觉得这地球上似乎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甚至由此而产生恐惧感,这种环境的寂寞,与自己无助的心的复杂揉合在一起,让他不能忍受。但不一刻,他又感觉到有一种与天气相反的暖暖的意境在胸中漫溢,“一个人活在这世上是多么地不易,人类从远古走来,能生存到今天,真是太不易了。”他对他此刻能产生这样的想法,实在感到惊讶。所以,他继续想下去。“生活中的人,他们有时所做的那些个不合常规的、叫人唾弃的、在当时是多么执著要做的事,放在这样的环境下,显得是多么地藐小,真是不值一文,是多么应该被众人唾弃的一件事情,或者根本就不应该发生的事情。”
“对,我不应该感到孤独和寂寞,更不应该感到苦恼,有风陪伴我,有声音陪伴我,有时间和阳光陪伴我,有周遭的一切陪伴着我,我怎会感到寂寞呢!”讆塽这样给自己鼓劲,从大自然中着实悟出了些道道,但象他这样的人,不管事情如何发生发展,他都不会退缩,对他而言,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只要活着,他就会有出路,即使有苦难,也会有千万种排遣的方法,他根本不会想到别的什么。他此时只是因事因时因境而使得他的灵魂作暂时忏悔罢了。他反思过去,似乎自己过于温饱而沉溺于享受,弄得自己总在别人的眼尖上走钢丝,自己的夫人叶怜梅也经常暗中窥视其一言一行,想从中得到她所要得到的东西,幸亏自己隐匿得深,这次险些从刚丝上摔下而弄成重伤。
他眼望着前方的天空,脚步朝前迈着,觉得渐渐已走出刚才的那种境况,又回到了现实中,似乎所感觉到的又忘了一大半甚至全部丢却,由苦闷转而有点兴奋。不久就转回到了车旁。他开门坐上车,发动成功,将车径直奔向本镇西面的苏家而去。
“有人在家吗?”讆塽习惯地把车停靠在院门前的路边,下车关上车门,摘下墨镜,径直走向朱漆铁门前,将右手作握拳状,然后凸起食指和中指,用中指弯曲处有节奏地轻轻敲了关着的门的中间铁面板三下,声音虽不大,但院内的主人却听觉灵敏,而且院内的狗也叫了起来。
“谁呀?噢,是讆经理啊!几日怎不见来呢?我家苏乾都念叨你好几回了,说‘讆塽兄咋不来了呢?’,我看啦,他对你比对我还好呢,来来来,快进屋。”说完,门就打开了半叶,侧过身将讆塽让了进来。其实大家都叫讆塽为讆经理,实质他那几个厂子还没组建成公司,就只是几个规模在周遭算是不小的工厂而已,大家都这么习惯地称呼他,他也不持任何的反对态度。讆塽每次来都是苏乾夫人舒文杰开门,而且每次舒文杰都是一手搂抱乖巧的小猫——她叫它“小白”,另一只手不断地在小白的背上顺抹着,后面总跟着发颠的小狮子狗。
“你好,不好意思,苏秘书在家吗?”
“奇怪,你今日怎么这么见外,噢,他在客厅和客人说话呢。你先去,我去给你倒杯水去。”
“不用了,你去忙你的吧,我自己在这里坐着等一会儿吧,等客人走了再说。”讆塽说着,就在院中一竹椅上坐了下来,想等主人送客后再进去,因他知道自己今日的心境。
讆塽来本镇镇府院苏秘书家不知有多少次,虽然大苏乾近十岁,但与苏乾在一起,他总是谈得投机,感慨颇多,感受颇深,不知真是心灵上的共融,还是生活上的别的什么。不知是今天的心情不好,还是今天的心情特好,在以前,来苏乾家从来没有闲情察看这大院的气派。他转目约略扫视了一下,看上去确实很不同,面前不远处就是三层十八间的住宅楼,要是远观还以为是政府办公楼呢,浅绿色的瓷砖嵌满外层楼墙的每一寸空间,除了正面二楼正中间留的一大块作了壁画的矩形框,框内画的是一池漂亮的荷花,花丽可人,有的还正从於泥中伸展而出,有的则是含苞待放。在框内右上角还竖着题写“清水出芙蓉,芙蓉比人心”、“出淤泥而不染”词句,题写者不能清晰见得;他坐的左边几步远就是三间宽敞的炊具房,其墙面水泥刷得极有细腻感,至今无一裂痕和划迹;在橱房门的左旁有一口钻向地下的圆柱形井,以前听苏乾说过,这井已有不少年历史了,井深而且水澈,喝一口让你忘不了;在他的右侧有一棵大的银杏树,这是一棵有三百多年历史的白果树,每年结的果子有很多,据说苏秘书要在这里重建新房时,有人曾建议把它弄掉,而主人硬是没同意,把它给留存了下来,长成了今天的这个样子;三面院墙上爬满了枯干的藤条,只有院墙顶端镶嵌的密密的玻璃碴和院门上面做的方向向上的一排齐钢叉刺针实在令人扎眼,看了就象已扎进了自己的身体,让人难以忍受,大概他们家每个人甚至连养的宠猫宠狗都看得习惯了,不觉得有什么不适的地方。“这些都令人愉快。”讆塽看后想。“不过,听主人说,这些都不是自己的收入所造,是远在海外的有钱伯父支助而造。”

没坐多会儿,是苏夫人去跟苏乾说的,苏秘书就笑嘻嘻地快步从客厅门走了出来,伸臂作习惯握手欢迎状。
“唉,讆兄,多日不见,怪想你的;快进来,不打紧,没外人,我们都是熟面人,是我们镇府院里的几位同事,说没事来我家玩玩的,话题较多,话意正浓,涉及各方要旨,现正扯上怎样建设乡镇的问题呢,气氛和谐而且热烈,就快进来吧。”苏乾是职业习惯,跟讆塽又很熟,所以说话也不客套,连对讆塽这样大家都认为不文气的人竟也脱口排起句来。
“来来来,又来了一位,今天几阵风都把你们给吹来了,这样也好,现在我们大家坐在一起就谈谈关于本镇建设的问题吧。我们讆经理虽然不是镇府院的,算是党外人士吧,但对自己家乡的建设很热心,的确也出力不少、作了不少贡献的呢。”苏秘书领着客人还未走进客厅,就如此这般说落,大家顿觉气氛更增活跃,也都想借此机会说一说自已的见解,虽然有人不是专为这事来的。
讆塽走进客厅,只见有三位客人坐在沙发上,一位是镇府院的与苏乾年龄相仿的钱清,与苏秘书并排面南就坐;另两位是乡规划办赵倥建赵主任和管文教的李影重助理,并排面北而坐。进屋后,三人都站起来热情地、主动地与讆塽握手,好象他是比苏秘书级别还高的人物,但三人都清楚,最起码讆塽与苏秘书的表面上的感情和他对镇府院的贡献,还有他在这镇上的富有,哪一点他们仨都不勘比拟,作热情状似在任何情况下也不为过。甚至连并不重要的人都能看得出,在这并不富有的小镇上,讆塽确是富得流油,在这方面根本没有人敢与他并驾齐驱、比肩站立,哪怕是本镇最高人物也不会轻易去得罪他。
“讆塽兄,你坐,我让给你坐。”赵主任握完手后,**还未撂下,就将位置让给了讆塽,讆塽也没客气,将手上的墨镜收拢立直放进上衣口袋,就一**坐了下来,然后抬眼朝几位约略扫了一眼。
“今天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苏秘书对刚坐下的对面的讆塽微笑着问道。
讆塽寻声答道:“没事,就是想来找你聊聊。”他似乎将心事从他的脸上给撵走了,或者让不愉快全给隐藏了起来,只有轻松二字在他的脸上浮现。其实,他老觉着苏秘书很特别,除了他的文采和口才令他特佩服外,就是他的长相也十分出众,不仅脸象是在出生时被手从两边硬挤而呈长椭圆状,单是那嘴最迷人,他的下唇象是软面团似的,是可以拉长和捏短的,下唇比上唇明显多得多,象是上唇会断裂而掉下来似的;他的唇色鲜红,与白嫩的肌肤相互映衬,实在令人企羡不及;还有他的唾液多得出色,在讲话时,口水象是溢满了嘴,有快要流出来的感觉,别人都为他这情景着急,恨不得帮他咽下去,实质上,他向来如此,哪怕他一刻不停地讲也还是这样;但也有可能是他的下唇适应了他的口水,从下方围住了他特多的口水,不让其流出;好在他说话的思维敏捷性、语言逻辑性和词汇的丰富性大多时候会把听者的注意力引开,要不然听他说话会觉得很累很难过。他而立有余,正是仕途兴旺之际;中等身材,皮肤一掐似乎都能掐出水来;在讆塽认为,应该说,是他的白皙的肌肤遮盖了他的脸形的丑陋。总之,苏乾的一切,在镇府院里都很受欢迎,简直达到了完美而受众人崇拜的地步,连讆塽也未能例外,他每次见到苏秘书就都会百气全消。
“讆经理,你来之前,咱们几位关于家乡建设方面的内容都已说了不少了,你再从你的角度谈谈感想吧。”苏秘书笑了起来,下唇又象被捏了起来,扁着朝前延伸,说话总有工作的影子。
“苏乾老弟呀,我可没有资格谈你们这摊子事的,还是你们几位多谈谈吧,我本来是想趁你休息日的机会来请你陪我出去散散心的,既然你们谈事,那我坐会儿就走,就不多打扰你们了。”讆塽今天有着特别的心情,所以他不想象平时那样抓住机会而大谈阔论。虽然讆塽与苏秘书从某个方面说并不能比肩而论,但他觉得与苏秘书之间一直有着心理融通,所以他不管在什么场合都直呼其名,而苏秘书也从不见怪。讆塽说完向苏秘书看了一眼,然后端起苏夫人冲泡好放在面前茶几上的热茶,在嘴边抿了抿,又放下,作待听状。
“我看这样,咱们也已有好多日没有休息了,一起出去爽爽心吧,到离这里不远的县城咖啡店去聊聊,讆兄,你觉如何?”钱清见气氛略有了瞬息的沉寂,于是就立即提醒说。
“行呐,平时想请你们这样的大人物到一起聚一聚还真不易呢,刚好今天一起在这儿,去就去,走!”讆塽好象已忘掉今天来的目的似的,很爽快地就答应了。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